那是王辭弋化作紅綾來到無墟海的三個月後,此刻他藏在雲昭的袖口,看向外界的環境,隻見四周一片黑暗,隻有牆體內的海晶散發著微弱的藍光,數十名女子蹲身在地,鑿著海晶。


    而雲昭也在其中,早在三個月前,這裏的女子便被剝奪了自由的權利,成了晶奴。


    此刻雲昭正用小鋤頭小心翼翼的鑿掘著海晶,不敢有絲毫鬆懈,隻因海晶十分脆弱,稍有不慎便會碎在山體內,而四周還有許多士兵守著,一旦被發現,便會吃鞭子。


    在這片礦洞中,每天隻能睡兩三個時辰,吃一頓飯,其餘時間幾乎都在鑿晶,沒日沒夜的勞累讓雲昭的臉瘦了一大圈,雙手更是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


    在這樣的環境下,雲昭不是沒有挨過鞭子,也不是沒有挨過餓,但她從來沒有反抗過一次,隻是默默忍受著,也不與旁人說話,如同木偶一般活著。


    而三個月以來,王辭弋聽得最多的就是哭泣,還有那首扶桑曲。


    王辭弋很喜歡那首曲子,因為這總讓他想起記憶中的一個身影,他沒辦法說話,所以隻能安靜的躺在雲昭的手心,聽著曲子。


    偶爾也會聽到她在睡夢中淚流滿麵的喊著“爹娘”二字。


    王辭弋沒辦法給她擦眼淚,但每每這種時候,就會有一個大娘來到雲昭的身邊,給予她安慰。


    這個大娘姓金,頭上總戴著一隻斷了的銅釵,雲昭喚她金大娘,她是除了王辭弋以外聽雲昭說過最多話的人,也是雲昭在這片礦洞中最信任的人。


    起初金大娘會問道:“又夢到你爹娘了嗎?”


    雲昭也隻會木訥的迴應:“我也不知道,我想不起我爹娘的樣子了。”


    王辭弋也是後來才知道,雲昭當時失去了一切記憶。


    雲昭與金大娘的相識源於兩個月前,大家對於鑿晶還不是十分熟練,經常出錯,也導致挨了不少鞭子,但雲昭除了最開始的幾日,幾乎從未出過錯,她從小練劍,精神力也強,所以對於力量的把握遠勝其他人。


    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終於有一天,一名女子與雲昭分到了同一組,那女子故意鑿壞了一大批海晶,並把過錯推到了雲昭的身上。


    而周邊那些人早已同仇敵愾,紛紛站出來指責雲昭,吵鬧聲引來了士兵,士兵問向雲昭:“是不是你幹的!”


    雲昭不語,隻是直勾勾的盯著那嫁禍於自己的女子。


    士兵連續問了幾次,雲昭都一言不發,士兵見此,便揚起鞭子準備抽向雲昭,而那金大娘就在此刻站了出來,為雲昭辯解:“不是她幹的,我親眼看到是她故意鑿壞,嫁禍給這位姑娘的,她平日從未出過錯,大人您知道的!”說話間指向雲昭身旁的那名女子。


    女子當即反駁而去:“大人!您明察啊!小的就算再笨也還是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斷不可能故意嫁禍給她讓自己挨鞭子!不信您問大家,我們都親眼看到的!”


    未等士兵詢問,幾名女子站出來指著雲昭說道:“對!沒錯!大人,我們親眼看到就是她鑿壞的!”


    “絕無撒謊!就是她鑿壞的!”


    士兵狐疑的掃過眾人,接著看向雲昭,問道:“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雲昭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接著反問士兵:“你覺得呢?”


    此言一出,頓時人聲鼎沸。


    “你瞧瞧!大人!竟敢對您如此放肆!”


    “簡直是目中無人!缺乏管教!這樣的人就該抽她百八十鞭!讓她長長記性!”


    “就是!虧得大人平日裏對她諸多照顧,我看就是一條白眼狼!”


    ......


    “安靜!!”士兵的一聲怒斥堵上了眾人的嘴。


    隨即士兵以鞭指向金大娘,說道:“你!過來!”


    金大娘戰戰兢兢的走了出來,隻聽得士兵喝去:“你說!是誰幹的!若是說錯一個字,你就替她們挨鞭子!”


    全場目光投向金大娘,金大娘頓時心跳到了嗓子眼,攥著衣袖的手不停冒汗,這一開口,怎麽說都是錯。


    正當金大娘內心掙紮之餘,雲昭冷冷說道:“既然她們說是我幹的,你又何必再問。”


    話音剛落,士兵直接一鞭子抽在了雲昭的身上,將她掀翻在地,突然的鞭響嚇得周圍的人一陣訝然。


    隨即,士兵的怒罵聲傳來:“我讓你開口了嗎?!不知死活的東西!”


    說著再次揚鞭,邊打邊罵道:“你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一群沒有自知之明的臭蟲!給你們吃,給你們住,不是讓你們來享受的!若不是我們族長開恩,你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個街頭了!”


    接著停下鞭子,一把擰起雲昭的衣領,盯著雲昭的臉厲聲道:“尤其是你這種自以為有點姿色的爛貨,不知道被多少男人幹過的臭水溝!要是再有下次,我不介意把你丟進海裏!”


    雲昭聽著這不堪入耳的髒話,卻一臉平靜,眸底如深淵一般漆黑空洞。


    隨即,士兵隨手一丟,將雲昭扔到地上,揚長而去,周圍的人沒一個敢大聲喘氣,她們何嚐不知,這一切表麵上是在懲罰雲昭,實則也是在給眾人敲警鍾,來到這裏的人要麽是走投無路,要麽是敗寇難民,要麽就是拐騙而來。


    即便被收作奴隸,也無法改變任人踐踏的命運。


    一陣心悸之後,眾人散去,沒有多說一句話,默默迴到了自己的崗位,繼續這無休止的鑿晶勞作。


    雲昭忍著傷痛,一瘸一拐的迴到原本的位置,而那金大娘雖時不時看向雲昭,心中擔憂,卻也不敢貿然上前詢問。


    直到夜裏,士兵們都放班離去,雲昭才開始來處理傷口,但由於時間太久,傷口的血液凝固,與衣衫粘在一起,掀開衣服都讓她痛的齜牙咧嘴。


    這時,金大娘出現,她掌著一盞燭火緩緩走來,看著雲昭如此暴力的對待自己,連忙上前說道:“別這麽用力,傷口會裂開的!”


    說著將一旁的水盆端了過來,將汗巾浸濕後輕輕蓋在後背衣服上,口中說道:“用水打濕,衣服就好脫了。”


    雲昭沒有拒絕,也沒有說話,算是默許了金大娘的行為。


    就在金大娘一點一點的褪去粘在傷口上的衣衫,看著雲昭後那慘不忍睹的後背時,不由得雙手一顫,一陣揪心。


    隨即,金大娘用汗巾小心翼翼的擦拭傷口周圍的血水,再拿出懷裏早已備好的藥,說道:“這是我一直隨身帶著的金創藥,可能會有點疼,你稍微忍一忍。”


    雲昭未應,隻是輕輕點點頭。


    上藥的時間比想象中的長,因為藥量有限,金大娘隻能盡可能把藥都塗在較深的傷口上,再用布條將藥壓住,纏在雲昭的胸腹間。


    而自始至終,雲昭都未曾喊過一聲痛,金大娘卻對此感到心疼不已,一邊為其穿好衣衫一邊說道:“我知道海晶的事不是你幹的,都是她們誣陷於你。”


    雲昭麵如死水,道:“是非對錯又有何用呢?刀俎魚肉,任人宰割罷了。”


    金大娘卻不敢過多言語,隻是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好生休息,過幾日我再來替你換藥。”


    而自那之後,二人便漸漸熟絡起來,也從中得知,金大娘本是冀人族,卻因為戰爭導致家破人亡,丈夫參軍了無音訊,兩個兒子也死在了參軍的路上,自己隻能孤身一人逃到了紀川。


    但那時的雲昭卻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金大娘便一直喚她丫頭,但這個稱唿卻在一年後,終止了。


    那天,礦洞裏突然來了一個身著華服的胖子,他將洞中的所有女子集合在一起,滿臉狡黠的打量著,像是在挑選寵物一般。


    而這個胖子便是藏冕神君,江由。


    接著,江由高聲喊話:“你們之中可有童女之身?”


    雲昭本想舉手示意,卻被金大娘一把攔住,疑惑之餘,瞧得金大娘連連搖頭,雲昭這才察覺到來者不善。


    接著便看到在那幾名女子的推搡下,一名少女被推了出去,模樣看著最多十五六歲,臉上,手上都有著不少割傷,其名為花兒,來礦洞不過一月,雲昭與其不熟,卻也明白,這顯然是被硬拉出來當替死鬼的。


    果然,下一刻,江由手心一轉,將少女拉至身前,仔細打量後,笑道:“不錯,是個做試驗的好苗子。”


    說罷將其隨意扔給了一旁的士兵。


    花兒聽到此話頓時驚恐萬分,臉色煞白,連連掙紮大喊:“我不去!我才不要做什麽試驗!放開我!我要迴家!”


    兩個士兵相繼用力都無法押住花兒,花兒直接咬住一個士兵的胳膊,奮力掙脫開來,徑直跑向礦洞出口。


    江由見狀,卻沒有絲毫慌亂,背對著花兒,手指往前那麽一招,便將其拽了迴來,扔在了地上,開口斥去:“在本神君麵前,可由不得你放肆,帶走!”


    隨即,兩名士兵再次上前,銬住花兒的手腕,將其帶離了礦洞。


    眾人一陣驚駭,大氣都不敢出,雲昭見識到了江由的神通後,更是不敢出手相助。


    之後的一段時間裏,每隔兩天,恭衡神君都會來挑選一名童女,童女挑完了便挑選年輕女子,而那些被挑選出去的女子無一返還,所有人對此都提心吊膽,寢食難安。


    一個月後的夜裏,幾名女子圍坐一起,似乎在密謀什麽事情,金大娘恰好經過,聽得幾人的對話。


    “我打聽到了,據說是因為冰狼族的公主被虹奪舍了,必須用移血換脈之法才能活命。”


    “移血換脈?世間竟有此種神通?”


    “這有什麽驚訝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之前還聽說有換魂之法呢,被換的人無一例外全死了,我估計這兩者差不多。”


    “那現在怎麽辦?昨天早上那恭衡神君看我了,我感覺明天可能就輪到我了!”


    “不要著急,什長大人已經答應我了,隻要撐過明天,就會帶我們出去。”


    “那明天怎麽辦?我不想死啊?姐姐,你救救我。”


    “要不然,明天把那個死丫頭頂上去,我看她成天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


    “好主意,就這麽辦!”


    .....


    金大娘聽得此話,心中一陣毛骨悚然,連忙偷溜到雲昭的床間,將此事告知。


    雲昭了解後卻並沒有感到驚訝,反而一臉平靜的說道:“我不死,也會有其他人死的,罷了。”


    金大娘一臉心疼,緊緊握住雲昭的手,說道:“丫頭,難道你不想去找你爹娘嗎?如果你爹娘知道自己女兒身死異鄉,如何安生?”


    雲昭瞳孔閃過亮光,又轉瞬即逝,垂下頭絕望的說道:“可是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如何能找到他們,或許他們早已不在人世....”


    金大娘取下頭上的銅釵,塞在雲昭的手裏,語氣憐惜:“這銅釵是我兩個兒子送給我的,現在送給你。”


    雲昭詫異之餘,金大娘眼含淚光說道:“他們也是像你這般大的時候被推上了戰場,我知道他們可能迴不來了,但我還是一直在等,哪怕迴來的是骨灰,靈牌,也總比什麽都沒有的好。


    這世上,沒有哪個父母是不想念自己孩子的,你的父母肯定也一樣盼著你迴家,如果有機會出去,就把這枚銅釵當做你迴家的方向吧。”


    雲昭呆呆的看著金大娘,臉頰不知何時淌下了淚水,隻感覺心中陣陣洶湧,似是離別的海浪在拍打心髒。


    第二日如期而至,所有女子聚集在恭衡神君前方,惶恐不安之餘,恭衡神君再次說起了那句話:“有沒有自願的,沒有本君就隨機點名了。”


    話音剛落,金大娘舉起手高聲說道:“神君,老婦自願獻身。”


    此話一出,雲昭頓時驚愕失色,連忙拉住金大娘,慌忙搖頭。


    金大娘微微一笑,撇開了雲昭的手緩緩走出隊伍。


    江由見是個老婦,眉頭一皺,但還是無奈的沉下一口氣,令下:“帶走。”


    眼看兩名士兵準備銬住金大娘,雲昭立即飛奔上前,拉過金大娘,朝著江由喝去:“放開她,我跟你走!”


    江由轉過身,看著雲昭,頓時眉頭舒展開來,正欲開口之際,金大娘連忙拉開雲昭,跪下身說道:“神君,這丫頭是個病秧子,老婦雖年老,體質卻比她強上許多,您帶我走吧。”


    雲昭急切說道:“金大娘....”


    卻被金大娘一語打斷:“丫頭,莫要神君麵前失了分寸!”


    江由不屑一笑:“既然你們倆認識,那就一起吧,都帶走!”


    金大娘頓時一怔,來不及辯解,便聽得四名士兵同聲齊出:“是!!”


    雲昭想要反抗,卻又擔心連累金大娘,隻得任由士兵將自己帶走。


    離開礦洞後,眼前的一幕更讓人觸目驚心,隻見整個礦洞圍著一個直徑數十丈的深淵巨洞,直達海底,五彩斑斑的光芒從其中湧出,方圓的崖壁上刻滿了金色的神紋,裏麵傳出各種鬼哭狼嚎,慘叫聲此起彼伏,聽的人毛骨悚然。


    雲昭不知這深淵是何時出現的,傾身望去,可以看到縱橫交錯的金色鐵鏈,鐵鏈的下方赫然掛著密密麻麻的人,每個人的身體呈現與崖壁同樣的神紋,但頭部卻都被一個彩色的麻袋裹住,迴蕩在耳邊的慘叫聲便是從那麻袋中傳出。


    駭然之際,突然一陣地動山搖,一聲嘶吼響徹空間,這時一名士兵上前,對著江由作揖道:“稟神君,有一名試驗體暴走了!”


    江由看了看洞中沸騰的虹光,激動說道:“要的就是暴走!趕緊去給她解除脈衝結界!”


    士兵拱手應道:“是!”便退下了。


    雲昭不知這江由所為何意,心中卻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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