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送了兩條醃魚去你家,正碰見你娘,順便把你的出差補助給她了,她說你在這裏守著攤子。」楊嶽也不見外,自己動手撈了串豆幹,淋上辣油,「我爹說明日一早讓咱們跟他去趟兵部司務廳。」


    「哦。」今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司務廳又丟東西了?」


    「鬼才知道。」楊嶽循著她的目光往河麵上望去,好奇道,「看什麽呢?」


    「看見那個跳水雜耍的沒有?」今夏努努嘴。


    隨著她的話語聲,赤膊漢子以一個漂亮的後空翻自高杆上躍下,抱膝連打了三個筋鬥,撲通一聲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時,河麵雖未結冰,河水卻是冷的刺骨,楊嶽不禁縮了縮脖子,替那人打了個哆嗦。


    「我賣三串豆幹的功夫,他都跳八迴了。」今夏無限羨慕地望著爬上船的赤膊漢子,「他蹦躂一晚上就抵得上咱們一個月的月俸,你說咱們還當捕快幹什麽。」


    「你不嫌冷?」


    「你會嫌銀子冷麽?」


    今夏低頭看向一堆小山般的鹵豆幹,也不知何時才能賣完,長歎口氣。


    「又缺銀子了?」楊嶽很是了解她。


    今夏還未迴答,攤子前便來了人——


    「要四串豆幹,兩串澆辣汁,兩串灑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現下就想吃點酸的。」寵溺的語氣聽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正是陪著老婆來逛夜市的孫家老大孫吉星。


    盡管很不願抬眼,但衝著收錢的份上,今夏還是快手快腳地弄好豆幹遞過去,麵無表情道:「四個銅板,謝謝。」


    孫吉星付錢。孫氏接過鹵豆幹,眨眨眼看她:「咦,今夏,怎麽是你在看攤子?你不用抓賊麽?」


    「……咳咳……是特殊任務。」今夏壓低聲音湊過去,「近來官府正在部署一樁大行動,你們沒事少在街麵上走動,尤其你懷了身孕,磕著碰著就更不好了。」


    孫吉星一聽便緊張起來:「當真?!」


    今夏示意他們看向旁邊的楊嶽,反問道:「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兩人杵在這裏……真是為了賣豆幹?」


    孫吉星忙攙著娘子急急迴家去,楊嶽目送他們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詫異道:「好端端的,嚇他們做什麽?」


    「他們這對恩愛夫妻在我娘麵前轉悠一圈,我娘迴去就得埋怨我一車的話,我還不能還嘴,真能把人生生憋屈死。」


    她煩惱地捏捏眉心,忽得聽見左側人群中起了一陣喧鬧,正欲伸頭張望,便見有一頭戴飄飄巾身穿三鑲道袍的男子跌過行人重重摔過來,不偏不倚正摔在她的豆幹攤子上,立時鹵豆幹灑了一地,各色醬汁四下飛濺!


    「喂!你……」


    見他手上尚拿著一付賽黃金熟銅鈴杵,顯然是走街的算命先生,今夏伸手欲去拉她,不料算命先生反手揮來,袖底露出雪亮的長匕首,藍芒冰冷,一望便知刀刃上抹了劇毒。


    「小心!」楊嶽大駭,搶上前去。


    這一生變甚是突然,饒得今夏反應機敏,及時側身,匕首斜斜削去她半幅衣袖。


    楊嶽已出手,卻有人後發先至,隻見一青影掠過,淩空飛腿直接將算命先生踢得嘔出鮮血,隻能撐在地上勉力掙紮著。


    「說!把密報藏在哪裏?」


    來者身穿竹青實地紗金補行衣,本色廂帶,甚是軒昂齊整,一腳踏在算命先生持匕首的手腕上,語氣冰冷得像是滲出絲絲寒氣。


    「……不知道!」算命先生疼得冷汗直冒。


    這位青衫者,今夏認得。


    當今天下,位高權重者,刨去高高在上卻隻一心向道的世宗,獨剩下二人。一個是嚴嵩,內閣首輔,在朝中結黨營私,自不必說。還有一人,陸炳,錦衣衛最高指揮使,他和世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哥們,還曾冒著生命危險衝入火中救出世宗。他和世宗的關係就一個字鐵兩個字瓷實三個字沒的說。陸炳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還算是個不錯的官,雖說排除異己,大權獨攬,但至少恪盡職守,也確實平反了詔獄中不少冤案,不過滿朝皆知,他與嚴嵩交好。


    錦衣衛最高指揮使大人的風采,今夏是領略過的,陸炳其人劍眉星目長須飄飄器宇軒昂,目光流轉,不怒而威,很是懾人。


    而今夏眼前的這位青衫者,正是陸炳的兒子,陸繹。陸炳是武狀元出身,而據說陸繹武功高強,不在其父之下,是錦衣衛中數一數二的高手。


    在她看來,就相貌而言,陸繹應該是肖似其母,威武不足而俊秀有餘,唯獨那雙眸子酷似其父,神色間波瀾不驚,與年紀不大相稱的沉穩,又多了幾分清冷。


    陸繹的腳微旋,加了點力道,今夏覺得自己甚至能聽見算命先生手腕骨頭在劈啪作響。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聲音淒厲之極。


    這位算命先生身攜抹毒匕首,自然絕非善類,今夏雖然知道錦衣衛向來手重,但他這般逼供,她還是有點忍不住,上前開口道:「不知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便是要審訊也該……」


    她話才說了一半,陸繹連眼皮都未抬,衣襟擺動,露出係在腰際的錦衣衛腰牌,冷冷道:「官府辦案,閑雜人等讓開!」


    一見來者是錦衣衛,周遭圍觀的百姓饒得再好奇,也不敢再看下去,悄然無聲地迅速散開。原本還熱熱鬧鬧的新豐橋頭很快變得冷冷清清。


    其間又有四人趕到,皆清一色萬字巾青藍長身罩甲革帶皂皮靴,正是錦衣衛千百戶的裝束。這四人至陸繹前,恭敬施禮稟報道:「陸大人,曹格已死。」


    今夏聽見曹格兩個字,已然明白了點什麽,免不了暗歎口氣:不過半日功夫,曹格果然受不酷刑,給折騰死了。


    當捕快這兩年多,今夏性子自是拘了不少,給自己也書了許多人生格言,例如: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者為俊傑等等。給自己的人生規劃,自然是朝著俊傑這條路奔。當下她雖然看不慣錦衣衛這幅高高在上的德行,可六扇門也確是無權幹涉錦衣衛的案子,原也想走,但目光落到一地豆腐渣,再想到娘親的臉色,一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格言就適時地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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