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太晚了,蘇陽不能出城,就在飲馬街西市胡同住了,第二天天一亮就又出城了。昨晚他想了很多,運輸隊還要加強,部隊要訓練,不能長期住在菜園子,菜園子太紮眼,又太敏感,鬼子隨時都會光顧。所以,要給運輸隊再找一個地方,不能在城裏,就在城外近郊,但徐甸子村不行,要從別的地方找。


    蘇陽到了菜園子,和於成天、杜友祥商量,覺得去宥安鎮太遠了,不利於緊急行動。杜友祥說:“這北邊的村子叫北坦村,有個磨坊溝,但不在村裏,是在離村子三裏地,安家河邊上,一家人挖了半裏路的一個溝渠,把安家河的水引到一個溝口,建了個磨坊。這周圍的人都背著糧食去磨麵,紅火了好幾年,聽說磨坊主掙了些錢。兩年前了,突然有強盜闖進她們家搶劫,和磨坊主爭鬥,把磨坊主殺了。從此,磨坊就倒了。我去過幾次那個地方,偏僻了些,但地方很好。”


    蘇陽也有了興趣,說:“我們去看看。”


    於是,三人立刻起身,走了十幾裏地,終於到了磨坊溝。這裏的確比較偏僻,從徐甸子村快到北坦村時,有一條草叢中時隱時現的小路,沿小路再走三裏地,有一條洪水溝,進去溝口,有三百多米,有一塊平整的土地,蓋有幾間土胚房,房子已經很破敗了,這裏離安河要繞過一個不大的山腳,的確有一道溝渠繞著山腳向安河去了,沒人維護了,溝渠可能斷了,這時已經沒有水流過了。


    蘇陽認真的看了,這裏可以重新修繕,把磨坊重新開起來,磨坊後麵有空地,蓋幾間大的土坯房,讓戰士們在室內訓練,比較隱蔽。溝的縱深沒有探查,但可以上兩側的山坡,山的海拔不到五百米,但植被茂密,大部分是灌木,便於隱藏。


    蘇陽因為還有事,就迴城裏了,讓於成天和杜友祥有空時到北坦村打聽,這個磨坊是誰家的,買下來。


    李厚澤不到十點就迴了家。早上吃飯就給家裏幾個女人說了,今天中午梅兒請吃飯。聽說到太白樓吃飯,又是李梅請客,家裏幾個女人都有點興奮,李厚澤迴到家,幾個女人早打扮好了,隻等著過了十點半,都下了樓,去了飯店。到飯店時,還不到十一點一刻。蘇陽十一點早就到了,李梅讓田苗苗在大門口等著,李厚澤的車進了院子,田苗苗就扯著嗓子喊:“姐,爸爸她們到了。”


    李梅立刻到院子,和幾個媽問候了一遍,直接領著一家子上了南樓三層,進了一個房間。這時還早,還不到飯點,吃飯的人還很少。李梅便先讓上茶,上點心,上水果。李厚澤喝了一杯茶,吃了一塊點心,自己轉身出去,下樓了。幾個女人好奇,開始根本沒落座,滿屋子轉,看,又聚在窗口看大街,李梅和田苗苗始終陪著。等好奇心過了,都坐下喝茶,吃點心,吃水果,要關心李厚澤時,才發現李厚澤不在屋裏,都問李梅。


    李梅說:“誰知我爸去哪了。他天天在外麵混,什麽沒吃過,朋友多,什麽世麵沒見過,在我這裏,他又放心。不用擔心他,我們吃我們的。”


    沈逸蘭放下茶杯,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口,嚼著,品著,說:“梅兒,這是你們店裏做的?”


    李梅說:“對,怎麽樣?口味還行嗎?”


    沈逸蘭說:“不是行,是很好!開始我還是很擔心你開這個飯店,現在看來你做的有模有樣的,還真不能小覷一個女孩子。”


    黃枝芳說:“大姐,你不能誇她,你要多批評她,挑她的毛病才對。”


    沈逸蘭說:“梅兒要有毛病我挑,沒毛病你讓我雞蛋裏挑骨頭啊?你看看這飯店有模有樣,規規矩矩,我們可都望塵莫及啊。”


    李梅笑著說:“就管這麽個飯店,不是說我就多有本事。其實你們也不是沒能力,關鍵是思想觀念不行。你們就想著嫁個好丈夫,一輩子吃穿不愁。我則想著要自己闖天下,不能坐享其成。”


    沈逸蘭卻話鋒一轉,說:“你闖天下沒錯,可你一個女孩子,總得嫁人啊,你今年多大了?”


    黃枝芳接住話題就說:“都二十五歲了,虛歲二十六歲了。”


    沈逸蘭說:“我們那個時候十五六歲就嫁人了,二十歲就覺得很大了,就怕沒人要了。你可倒好,二十五歲還不嫁人。一般的說嫁不出去,可你這模樣,這本事,誰不願意要啊,我看就是自己耽誤的。現在在這飯店,進進出出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就不能選一個?中國人看不上,這麽多日本人選一個也行。”


    黃枝芳忙說:“日本人可不行,我就這麽一個閨女,到國外去我可不幹。”


    李梅也是莫名其妙的,拉著話就跑題,又扯到這上麵來了,說:“這裏人再多,再有錢有勢,也的有個合適的,不能拉一個來就嫁。”


    沈逸蘭說:“我知道現在年輕人要自由戀愛,我們那個時候講的是門當戶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也是,早都給他說了,找人給你們說媒,他可好,不聞不問的,晴兒今年都二十一、二歲了,你說愁人不愁人。”


    黃枝芳說:“是啊,我們天天待在家裏,又不認識個人。像人家家裏的太太常出去打個麻將,逛個街,結交的人多,也好給孩子牽牽線。”


    沈逸蘭說:“是啊,咱們這一家子都太老實。老三年紀輕輕的,也不出去結交個人。”


    豐玉青一直不言語,她年紀小,和沈逸蘭、黃枝芳不合群,這時吃著糕點,豎著耳朵聽著,眼光不時的瞟著李豐。李豐正和田苗苗滿屋子跑著鬧著玩。這時聽了沈逸蘭的話,才說:“大姐可說的輕巧,我要出去和人結交,老爺還不打斷我的腿。”


    這話說的也對,一家人的行為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李厚澤,李厚澤主要精力都在工作上,又嚴於律己,家裏的太太也不敢太放肆,天天出去和人交往,李厚澤真會不高興,會怎麽做就難說了。


    這時,開始上菜了,大家又圍著菜品評著。


    李厚澤下了樓,就徑直來到李梅的辦公室,敲了敲門。屋裏就蘇陽一個人,來開門,看到李厚澤,自然猜到是誰了,忙問候:“伯父好?!請進。”看著李厚澤進來,魏青背對門站著,蘇陽立刻明白魏青的角色,便沒邀請,關了門。


    李厚澤沒有問蘇陽具體歲數,李梅說是她的弟弟,心裏想著年齡不會大,可見到蘇陽,還是怔了怔,看著不到二十歲,就是縱隊副司令員,而且模樣周正,一身正氣,真不是凡夫俗子,讓他不由感歎真是後生可畏。他點頭應著,進門和蘇陽握了握手,就在連椅上坐了。


    蘇陽也在連椅一側坐了,提起茶幾上的茶壺,給李厚澤倒了一杯剛泡好的茶,說:“伯父喝茶。”


    “好!好!”李厚澤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也沒客套,直接問:“聽梅兒說你們要買布?”


    蘇陽說:“對,我們的情況我姐肯定都給您說了,我們需要大量的被服,所以要買許多布。希望能跟您合作。”


    李厚澤問:“需要多少?”


    蘇陽說:“我對布匹不了解,一般是怎麽計算的?價格是多少?”


    李厚澤說:“咱的布幅麵是二尺八寬,十丈為一匹,價格要看什麽布,都按一丈計價,便宜的有兩三個大洋,貴的有二三十個大洋。就看你要什麽布,有什麽要求。”


    蘇陽說:“我們就要棉布,但棉花要好棉花,紡線要緊點粗點,織的要密實點,也就是要結實一點。您也知道,軍人穿,天天摸爬滾打的,在野外奔跑穿行。”


    李厚澤笑了笑,說:“按你這個要求,一丈下不了五個大洋。”


    蘇陽說:“那我一丈給您六個大洋。但布一定要按我的要求紡織,染成中灰色,我要一匹一匹的檢查的。不合要求我不會要的。”


    李厚澤又笑了笑。這小子,他不給你往下拉價,倒反給你往上漲價,他這多少年了,第一次遇到。他又問:“你們要多少?”


    蘇陽說:“先預定兩千匹,分十次交貨。因為這裏是敵占區,我們的運力很有限,隻能小批次的走貨。如果不出意外,以後就長期要貨了。”


    李厚澤又問:“你一下就定這麽大的量,你有這麽多錢嗎?”


    蘇陽問:“您要什麽錢?”


    李厚澤說:“我要硬通貨幣,不要紙幣。”


    蘇陽說:“美元也不要嗎?”


    李厚澤意外的看著蘇陽,說:“美元要,你要有美元,我給你按一塊錢三個大洋算。”


    蘇陽站起身,到李梅的辦公桌裏,提了個褡褳出來,放在茶幾上,說:“這裏有兩萬美元,兩塊金磚,我就帶了這兩種,您要的話,就都給您,算做定金,剩下的等貨交齊了,我再一次性給您。”


    李厚澤拿出一看,果然是美元,竟然有兩萬,他拿出金磚一看,不是公製的,是私製的,一塊一百兩,竟然是黑幫五虎堂的標誌。他驚得一時心都加速“咚咚!”的跳,前段時間震驚省城的五虎堂堂主錢友昌的家被人盜了,損失巨大,都驚動了日本人。他才驀然明白,這小子這麽短時間,就這麽有錢,原來把錢友昌給盜了。他隻覺得這個錢太燙手了,可他還是穩住情緒,沒有聲張,也沒有說破。如果不是有梅兒,打死他也不做這筆買賣。現在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他猶豫了好一會,才心一橫,金磚拿迴去就熔了,做成首飾,送給家裏的女人,美元不在國內用。心裏想定了,於是說:“這美元按一塊三個大洋算,共六萬個大洋,這金磚一兩按三百二十個大洋算,是六萬四千個大洋,共計十二萬四千個大洋。你看行嗎?”


    雖然這些錢幣的換算市場價每天都在變化,但蘇陽也大致知道,笑著說:“伯父很公道。”


    李厚澤又說:“你這可不是定金,算是付全款了,還餘四千個大洋。”


    蘇陽說:“第一次合作,希望我們能建立信任,四千個大洋就餘到下批貨吧。”


    李厚澤知道蘇陽手裏不止這些金磚和大洋,畢竟和梅兒有直接關係,於是,他善意提醒說:“這些金磚和美元我是不敢亂用啊!”


    蘇陽笑了,說:“伯父還是看出端倪了,謝謝伯父提醒。”


    李厚澤也笑了,這小子精明著那,他又說:“你也明白,我和你們合作實在是出於無奈。”


    蘇陽說:“我知道,伯父與我們合作是擔著風險的。我們非常感謝。有需要我們的地方,伯父盡管提,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李厚澤說:“你能保證你們的安全,我就燒高香了。我這邊我能應付。”


    蘇陽說:“我們天天和日本鬼子打交道,習慣了,他們一撅尾巴我們就知道要拉什麽屎,不怕他們。”


    這話說的,把李厚澤都逗笑了。


    蘇陽又說:“那這件事我們就拜托伯父了,什麽時候能給我們交貨?”


    李厚澤說:“一個月吧。”


    蘇陽說:“好,就一個月吧。”


    這時,院子裏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聲,直到李梅辦公室門口才停住。李厚澤當然知道這是誰來了,蘇陽也知道這是誰。李厚澤沒在意,事情也談妥了,他也該上樓了。蘇陽卻琢磨著要如何應對,搞不清楚他化了妝的模樣和真實的模樣李晴能不能辨別,能不能把他認出來。


    李晴停了摩托車,喊了一聲:“魏青哥哥。”


    魏青給她笑了笑,點了點頭,也沒攔她。


    李晴脫下帽子放好,又理了理頭發,拿了小皮包,連門都不敲,推門就進了屋。她一眼看到蘇陽,愣了愣,女人的直覺天性也是要命,連椅上坐著的蘇陽看上去這麽年輕,與襲擊她的四十來歲的老男人根本不搭邊,可她還是心跳不由加速,氣血上湧,在內心“轟!轟!”的響。她並沒有認出蘇陽,但猜想到了,能在姐的屋裏,還和爸爸並排相坐的聊天,肯定就是姐的人,就是幾次晚上偷摸的進姐房間的人。那個人她一直就想象成襲擊她的人,此時此刻,她真有一種:我終於逮著你了的感覺。這種感覺和情緒控製了她,明明眼前的人不是那個人,她卻不管,她說是那個人就是那個人。她二話沒說,走到二人麵前,從包裏掏出左輪手槍,“啪!”的一聲就拍到茶幾上。


    李厚澤嚇了一跳,隻覺得女兒失禮,說:“晴兒,你這是為何?”


    李晴怒氣衝衝的用手一指蘇陽,說:“你問他?”


    蘇陽還猜不透她怎麽就認出自己了,但這件事在這裏打死也不能承認,於是他裝作莫名其妙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反問:“問我?問我什麽?我們認識嗎?你是誰啊?”


    李厚澤也是莫名其妙的,看晴兒這架勢是和蘇陽認識,而且還有過節,蘇陽為何一口否認?他一時當然弄不明白緣由,擔心蘇陽和晴兒起衝突,對蘇陽說:“這是我的二閨女,叫李晴。”


    蘇陽裝作釋然的笑著,說:“原來是二姐,怪不得一進門就這樣囂張跋扈,咄咄逼人。”


    李晴卻還是那副怒氣衝衝的模樣,說:“裝!裝!再給我裝!幾次半夜三更鑽到我姐屋裏,當我不知道?還叫人姐,惡心不惡心!”


    蘇陽一下撂下臉來,叫她姐,她還覺得惡心,要不是李梅,早給她點顏色瞧瞧。可他畢竟不能,說:“你覺得惡心我不叫就是了,可你也不能胡說八道,什麽半夜三更鑽到你姐屋裏,這是什麽話?這是胡說亂說的嗎?”


    李晴卻不管不顧的說:“你都能做,我為什麽不能說。”


    李厚澤如果事先不知道這件事,那這件事可就大了,一個大小夥子半夜鑽進女兒房間,他還不得鬧翻天。可他知道蘇陽和梅兒的關係,也知道蘇陽到他家找過梅兒,就為這事,他也就釋然了,說:“晴兒,你媽她們在樓上,你快上樓去吧。”


    李晴卻瞪著蘇陽,一副要把蘇陽吸進眼睛,一口活吞了的樣子。可這時她又有些猶豫了,感覺隻是感覺,往往不可確認為事實,也經不起事實的考量。她的確不能確認眼前的人就是襲擊她的人,心裏還是沒底。至於半夜三更鑽進姐姐屋裏,爸爸都不在乎,顯然是知道,還在這打掩護。她也不能就這樣拿起槍就向蘇陽開槍,如果眼前的人就是襲擊她的人,她拿起槍怕也斃不了他,反而讓他一槍給斃了。這讓她心裏更沒底,隻好惡狠狠的說:“總有一天我會查清楚的,和你沒完。”說罷彎腰抓了槍,放進小皮包,轉身出去了。


    李厚澤臉上有點掛不住,可寵大的女兒,隻好忍著,心裏卻是樂絲絲的感覺。讓他把這個冒犯的丫頭扇幾個耳光,攆出去,他不但不會那麽做,反而會和你翻臉的,因為那是他的女兒。女兒這樣專橫跋扈,不懼外人,敢亮槍,敢發脾氣,他反而歡喜。他站起來,提了褡褳,說:“那就這樣吧,我上樓去了。”


    蘇陽站起身,抱了抱拳,說:“拜托伯父了!”


    李厚澤出去把褡褳放進汽車後備箱,對魏青說:“你看好車,先別去吃飯,等我下來你再去吃飯。”


    魏青說:“好的,老爺!”


    李厚澤便直接進樓去了。


    李晴上了樓,一進房間,李梅見她神情不對,問:“你怎麽這麽晚才來?”


    李晴還是一臉憤恨的神情,說:“我見爸爸了。”


    李梅的眼光一下變得犀利的看著她,像要殺人似的。李晴才像做了錯事似的,咬了咬嘴唇,坐在桌前低著頭,不敢看李梅了。


    沈逸蘭也覺出了不對的氣氛,親昵的理著女兒的頭發,輕聲問:“怎麽啦?什麽事,給媽媽說?”


    李晴卻沒好氣的說:“沒你的事!”


    沈逸蘭不高興的在李晴肩上輕輕拍了一下,以示不滿。黃枝芳和豐玉青都看出她們有什麽事,可她們就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發生了什麽。更何況女孩子的情緒變化陰晴不定是平常事,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時,桌上的菜已經上齊了,李厚澤也一步跨了進來,一家人便又其樂融融的吃起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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