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開著一輛別克,緩緩停在李晴的摩托車旁邊。他下班後,迴家接妻子,所以,換了便裝,一身麻灰色羊毛西裝,紮著整齊的領帶,也是留著短發。他比自己爸爸還高兩公分,身體有點發福,肚子微翹,模樣幾乎和李厚澤一個模子脫出來的。他的性格也和他爸爸一樣,沉著冷傲,做事果敢而有章法,很受日本人的賞識。本來他是要繼承家業的,學校畢業後就給他爸爸做助手,日本人聘李厚澤出任商會會長,幾次接觸,發現他曾在日本留過學,日語水平很高,就同時聘他任偵緝隊隊長。


    對李厚澤和李徽來說,日本人已經占領了中國,自然就成了他們的主子。當了會長,就受日本人的保護,有利於自家企業生存和發展,當了偵緝隊長,就有了實權,又能掌控經濟通道,最起碼自家企業不受限製,少了許多人為的麻煩,而且收入還不菲。父子倆欣然接受,先後為日本人效力,而且不遺餘力。


    這個時代,民族工商業本就十分弱,也曾出現一心抗日救國的民族企業家和商業領軍人物,他們為抗日積極捐錢捐物,籌措物資,為抗日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可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像李厚澤,李徽這樣公開效力日本人的,也是少數。絕大多數民族企業和商業則是順從日本人的統治,在日本人的鐵蹄之下苟延殘喘。在這個時代,人們沒有寬容度,別說給日本人打仗的部隊,就是在日本人的政府裏上班的,街上賣日本貨的,都被稱為漢奸。像李厚澤、李徽這樣的,則被稱為鐵杆漢奸。隻是主要敵人日本人還在街上晃蕩,是行動的主要目標,對這些一般漢奸還顧不過來。


    小泉純子個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冒點頭,但模樣沒的說,身材苗條而直溜,膚色白的如她的名字一樣純淨,彎彎的柳葉眉,圓圓的杏核眼,雙眼皮長了三層,看上去那麽簡潔而精致,小鼻梁翹著,直溜而高挺,像雕刻打磨的那麽光滑而精致,嘴唇小而柔和,始終那樣鮮豔欲滴,如遇夏天可見她的胸乳鼓而不墜,勾人心魂。今天她戴著一頂潔白的狐皮帽子,穿著同樣潔白的裘皮大氅,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毛茸茸的。


    他們三歲的女兒暖兒穿著帶毛邊的紅底白花棉襖棉褲,一雙虎頭棉鞋。


    聽到汽車聲,除李厚澤外,一家人立刻出門來迎接。小泉純子在日本時是李徽的學妹,一般家庭出身,並非貴族或富豪,所以,在這個家裏並沒有受人敬仰,隻是像一般的兒媳婦一樣對待。隻是因為李徽是家裏的長子,她又是日本人,所以顯得特別。而最受待見的是他們的女兒暖兒,沈逸蘭一把把暖兒抱過來,親個不停,喜個不夠。一家人有讓叫奶奶的,有讓叫姑姑的,圍著,嘻嘻哈哈笑個不停,簇擁著進了門。


    李梅在出走前,哥哥就結婚了,所以,見過小泉純子。這時和哥哥、小泉純子打了個招唿,也是圍著侄女進了門。田苗苗麵無表情的跟進跟出。一進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小侄女身上,李徽拉了一下李梅的胳膊,低聲說:“你來一下,我有話問你。”


    李徽直接到東邊廚房後的一間盛放雜物的房間,推門走了進去。李梅跟著去,田苗苗也要跟上,李梅默默搖了搖頭,田苗苗隻好止步了。李梅也進了雜物間,關上了門。


    小泉純子自看到李梅,注意力幾乎都在李梅身上,自己女兒被抱走後,就撒手再沒往跟前去。這時看到李徽和李梅進了雜物間,也要過去,往前走了幾步,要出沙發區時,扭頭看到田苗苗在注意自己,似乎很忌諱,又返了迴來。但還是表情複雜的扭頭看著雜物間。田苗苗倚著沙發後靠背,看著這一切。


    李梅一進屋,李徽就把門關上了,兄妹倆就麵對麵的站著。


    李徽的性格隨了李厚澤沉著冷傲,做事果敢而有章法,為人大男子主義,直率,霸道,也有沈逸蘭的影子,要比爸爸寬厚一些。在家裏畢竟是長子,而男孩子心胸要寬廣一些,李梅和李晴兩個妹妹雖有親疏,但李梅是他的第一個妹妹,小時候哥哥妹妹是很親的。他基本上能一視同仁,買東西迴來總是兩人同樣的,各人一份,從沒有疏遠過李梅。此時,李徽當然是以大哥自居,直接問:“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李梅也一直認這個哥哥,隻是哥哥做了漢奸,她便從意識深處要與哥哥割裂。現實中兄妹還沒有發生直接衝突,此時為了工作,還要從中周旋。她低著頭說:“今天下午。”


    李徽直視著她,又問:“怎麽迴來的?”


    李梅不想和他對視,扭頭看著別處,說:“走路到臨崖縣城,然後坐車迴來的。”


    李徽又突然轉彎問:“你為什麽出走?”


    李梅幾乎不假思索的說:“被一個同學忽悠的,說到南方去一個沒有日本人,沒有戰爭的城市生活,我就去了。”


    李徽皺著眉,這個理由沒錯,可他不能理解,說:“你會那麽幼稚?那麽容易被人忽悠?”


    李梅轉過頭來,看著他說:“當時沒多想,隻想著在日本人統治下沒法生活,就跟著走了。”


    李徽又問:“結果呢?”


    李梅不屑的說:“這還要問!現在不都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李徽說:“你們都去了那些地方?”


    李梅說:“去的地方可多了。本來商量著去武漢,走了三個多月,得知武漢被日本人占了。又商量著去南昌,有人病了,走走停停,走了兩個多月,結果南昌也被日本人占了。我們五個人,先後病死了三個,就剩我們兩個了,他還要往南走,我要迴家,我就和他分手了。然後我就往迴走,一路走走停停,一年多。還是好心人接濟了,不然一路要飯迴來,說不定就死在路上了。”


    李徽瞪著她說:“就這些?”


    “啊!”李梅也訝異的看著他,說:“還有什麽?”


    李徽說:“你說具體一點,去過什麽地方?和誰去的?叫什麽名字,家是哪的?家裏都有什麽人?”


    李梅裝作不解的說:“你問這些幹什麽?我去的地方可多了,可除了幾個大城市,誰知道叫什麽。幾個同學的家我怎麽知道,就是一個班的也不會知道,何況我們還不是一個班級的,他們要用的是假名字也有可能。我反正沒用真名,用的是李子木。我們是通過學生會認識的,大家一接觸,興趣,意願相投,討論了三次,就出發了。”


    李徽被氣笑了,說:“你這說的是天方夜譚啊!”


    李梅急切的說:“怎麽是天方夜譚?那是我兩年多的真實經曆,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怎麽在你眼裏就是天方夜譚了?!”


    李徽也有些著急的來迴走了幾步,說:“還真實經曆呢,地方不記得,名字是假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反正是死無對證。”


    李梅不滿的說:“怎麽叫死無對證?你要對證,明天咱們再走一趟,反正你有汽車,有錢,也快,人埋的地方我記得清清楚楚,咱們去挖出來對證就是。”


    李徽笑了,說:“你拉倒吧!一年多了,人不都爛了,還怎麽對證?”


    李梅很外行地說:“人爛了就不要看臉,驗指紋啊。反正我們在學校都是摁了指紋的,他就是用的假名也不怕,一驗就驗出來了。”


    李徽說:“你傻啊,人都爛了,指紋不爛啊,還怎麽取?”


    “哦!”李梅頓悟的說:“還真是。那我也沒辦法了,你信不信拉到,自己對證去,我也不管了。”


    李徽見她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說:“這不是我信不信的事,我們這樣的家庭,日本人天天盯著呢。你出走幾年,突然迴來了,你得給日本人說清楚,不然怎麽交代?”


    李梅也氣惱的說:“姑奶奶出去玩幾天,還要給他交代,交代什麽?你怕無法交代,明天把我綁了,讓日本人把我槍斃了,行了吧!”


    李徽臉上也有點掛不住,說:“你越說越沒譜了。我的意思是我們給日本人把你的事說清楚。”


    李梅斷然說:“你拉倒吧,我說的你都不信,那日本人更不會信,與其不信,我何必說呢。我才懶得再給你們說呢!”


    李徽又突然問:“柳寨子莊你知道吧?”


    李梅心裏“轟!”的一下,猶如引爆一枚炸彈。雖然在軍區時就考慮到傳說的事,她還覺得省城不會知道,她哥竟然都知道,可她畢竟有心理準備,立刻反應過來,反問:“你說什麽莊?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


    李徽盯著她的表情,沒發現什麽,又說:“陽城你應該知道吧?”


    李梅裝作思索著說:“陽城?陽城是個城市啊?在哪裏?”


    李徽不耐煩了,說:“陽城是個縣,有個叫柳寨子莊的村子,住著一個八路縣大隊。八路縣大隊有個縣委書記叫李梅,能飛簷走壁,手持雙槍,犯了很多案子,給皇軍造成很大的威脅。”


    李梅一下“咯咯咯咯!”的笑的前俯後仰,說:“你的意思是說我能飛簷走壁,手持雙槍,是個什麽書記,還有一大隊八路,給皇軍造成很大的威脅?你太搞笑了!別人不知道我的道行,難道你也不知道?簡直荒唐!”她停了笑,又得意的說:“不過我要真有那本事,也算我有造化了。”


    李徽說:“你還造化呢,為此,宮崎司令長官找我談了幾次話了。你說我為什麽要你說清楚?我們不說清楚能行嗎?”


    李梅又臉色一變,說:“我就奇了怪了,天下叫李梅的一大把,為什麽非要把我和人家摁在一起?我還給他們說清楚,我給他們說個鬼,我有什麽可給他們說的!”


    李徽突然又從衣兜裏掏出幾張照片,遞給李梅,說:“你好好看看,人家日本人懷疑你不是平白無故的,我都三次派人去柳寨子莊探查。說那個地方地理結構很奇特,根本進不去。再後來靠近都困難。特務機關長也幾次派人調查,還派人到你們學校調查。這件事你別不當迴事。”


    李梅接住照片看著。一張是柳寨子莊莊前的正麵照,就看到前麵的石崖,和後麵的山峰了,一張是她穿軍裝的側麵照,雖然是變焦拍的,可離的太遠,人太小,又放大洗印的,人就能看清一個輪廓。一張是她穿便裝的正麵照,也是放大洗印的,眉眼都很模糊。還有一張是她坐在馬車上的,和梁曉翠、夏秋豔在一起,也不知道是離的遠,還是在運動中拍的,她的形象還不如夏秋豔清晰。但不管怎麽樣,李梅都驚得出了一身汗,可見敵人對她們是多麽關照,多麽用心,而她們卻毫不知情,這又是多麽可怕的事情。可惜的是敵特膽太小,拍照距離離的有點遠,隻能說與她相像,不能下肯定的判斷,不然家裏人就遭殃了。如果是她身邊的人,那一眼就可肯定說,是,就是。日本鬼子卻不敢說,她對他們來說是陌生的。當然,她也絕不會承認這就是她,她又把照片遞給李徽,若有所思的說:“這地方有了,照片也有了,我就不明白了,日本人去把人抓了不就完了,為什麽還要耍這麽多彎彎繞,往我頭上摁,什麽意思?這不明擺著故意找茬嗎!”


    李徽接住照片,說:“你說的,能那麽簡單嗎?那是八路一支很厲害的部隊,其中一夥人武藝高強,專門割人的脖子。去年旅團參謀長鬼塚一郎大佐都死在他們手裏。你可知道鬼塚一郎大佐的武藝別說旅團,就是在師團也是頂尖的,宮崎旅團長都怕他三分。皇軍調兵清剿幾次,都損兵折將,無功而返,就在年前,縣城被襲擊,青木貴子中佐差點就玉碎了。皇軍要能抓人早抓了,哪還有這些麻煩。”


    李梅裝作頓悟的說:“我明白了,抓不了那個八路李梅,就想著抓我這個同名的李梅頂罪,所以到處搜尋羅列我的罪名,找我的麻煩是吧?”


    李徽不耐煩了,說:“反正這件事說不清楚恐怕不能善了,你自己想清楚了。”


    李梅也不耐煩的說:“姑奶奶死過幾次了,大不了一死,愛咋咋的!”


    李徽無奈的指了幾下李梅,轉身出去了。李梅也若無其事的跟著出去了。而事實上李梅心裏還是十分震驚的,鬼子對她的了解超出了軍區社會部的設想,也超出了她的想象,或許這真不能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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