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河太幸運了,腹部中了三槍,雖都不致命,但這種手術縣大隊是做不了的,又失血過多,幸好陸醫生她們來了,否則他的命很難保住。


    手術過程中,李梅一直在門外守著。其他幾個武工隊戰士也要守著。李梅訓著說都有傷,不去休息,又不是醫生,守著幹什麽,明天有作戰任務怎麽辦,又讓彭亮他們把幾個戰士硬拉走去休息了。


    李梅自己卻守著,拿著張子河身上帶著的一本《論持久戰》,書上浸了張子河同誌的血。血已凝固,基本幹了,書頁粘在一起,邊沿都起了皺褶。李梅小心翼翼的把書頁分開來,血腥味還很重。她似乎並未聞到一樣,隻專注於浸血的書,一頁一頁的分離著。張子河受此重傷,她真感覺心疼。


    張子河同誌是長征過來的老同誌,曾是營長,因部隊傷亡過重,整編成連長,現在又是武工隊小隊長,天天穿行於敵人的封鎖線,經常與幾倍十幾倍的敵人遭遇衝突。在她的心目中武工隊的同誌們都是英雄,張子河更是她自愧不如的大英雄。千千萬萬的他們是革命的脊梁,是抗日戰爭勝利的希望和保證,所以,她這時守著才覺得安心。


    當然,張子河第一次來縣大隊,在進門的那一刻,給她的印象太深了。高高的個子,英俊的神態,腰別雙槍,仿佛從她夢中走來的。短短兩天的接觸,無論談吐和政治軍事素養,都不一般,而且與人友善,不驕不躁,真是個好同誌。


    相比之下,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微不足道。雖然一年多來他們建立起一支革命武裝,在陽城打開了革命的局麵,控製了幾個鎮子,在沒有控製的鎮子也派了同誌,秘密組建組織,建立地下武裝。可這一切基本都是蘇陽他們做的,她參與了,但起決定性作用的是蘇陽。就如現在,她想參加這次戰鬥,想到其他鎮去了解和指導工作,卻做不到,因為怕她出事,她的行動必須有相應的安排和保護,和張子河他們獨行俠一樣,穿行於敵人叢中,工作於敵人眼皮底下,是沒法比的。


    當然,陽城縣的工作從武裝鬥爭角度看,發揮主要作用的是蘇陽,從政治的角度看,發揮主要作用的肯定是她,再說鬥爭從來都不是單純的,是相輔相成的,她隻是這樣想而已。要在以前這樣限製她,她絕不幹,何況蘇陽在她眼裏,更多的就是弟弟。可現在現實告訴她,她一任性真會出事,另一方麵她怕影響蘇陽作戰,她早已深知在對敵鬥爭的能力上,蘇陽遠遠勝於她,所以她極力維護蘇陽而不願影響他。就如這次戰鬥,放在之前,她會擔心會熬煎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現在她不再是擔心和熬煎,而是期盼他們勝利歸來,因為她已完全相信蘇陽他們有能力和敵人戰鬥。


    她思想著不知不覺已把書頁分離完,這本書不僅是張子河身上的,浸了張子河同誌的血,也是她早已想拜讀的,想傳播的,相信在她讀過後,會以她的方式和語言,在部隊迅速開展學習。所以,書在她手裏捧著顯得格外珍貴,打開書頁,她便忘我的讀了下去。


    手術做了四個半小時,三個警衛連戰士給輸了血。完成後,已是半夜,陸醫生讓別的醫生和護士去休息,她留下來守著。手術是成功的,但依然處於危險期。她留下田苗苗自然不能走,李梅也進來了,問了情況,看著張子河慘白的臉色,緊閉的眼睛,微弱的唿吸,她心裏一揪一揪的。


    陸醫生在一旁說:“問題應該不大,就看明天感染這一關能不能過去。”


    李梅說:“如果保證不出事,還有什麽辦法?”


    陸醫生說:“那就要打盤尼西林。”


    李梅搖了搖頭,盤尼西林貴如黃金,而且鬼子和反動勢力封鎖著,有黃金也沒處去換。兩人在連椅上坐了,李梅說:“要不這樣,陸醫生去休息,我守著,讓苗苗陪我,有什麽事我們叫你。”


    陸醫生搖搖頭說:“今天吃了好的,一點不累。”


    李梅被逗笑了,說:“那您考慮留我們縣大隊吧?”


    這時田苗苗把該洗的都洗完了,放下臉盆,擦著手上的水,說:“姐,你別問了,阿姨早答應留下了。”


    陸醫生嗔道:“這丫頭,我什麽時候答應你了?到你哥哥姐姐跟前就偏心她們了。”


    田苗苗說:“當然了,您是我阿姨,我也偏心您,我們就在一起,多好!”


    李梅說:“陸醫生不去休息,苗苗就去休息,到姐炕上去睡。”


    田苗苗說:“我不困,困了就睡我哥哥炕上。”


    陸醫生不解的說:“你睡你哥哥炕上你哥哥迴來睡哪?”


    田苗苗毫不避諱的說:“就睡一起啊,擠擠就行。”


    李梅立刻就想到他們兄妹以前的情形,還有返迴縣城那晚和蘇陽睡一個炕的尷尬,說:“聽話,就睡姐炕上。你長大了,以後不許和你哥哥睡一個炕。”


    田苗苗委屈巴巴的說:“為什麽?!”


    陸醫生也看出些端倪,肯定以前條件所限,睡一個炕慣了。可以前就兄妹兩人,現在是在部隊上,影響不一樣,說:“聽你姐的話,沒有為什麽!”


    田苗苗還是那個田苗苗,心心念念的還想著和哥哥臉對臉的睡在炕上,看著彼此,說著心裏話。更何況分別這麽長時間,她有好多好多心裏話要給哥哥說。可白天見不著哥哥,見著了也是總有那麽多人。現在不讓在一起睡了,她心裏一下好不失落,可姐姐和阿姨都這麽說,她沒再反駁,但還是賭氣說:“我不睡了!”


    陸醫生和李梅卻相視一笑。


    張子河昏迷到第二天後晌,早晨高燒了一會就過去了,陸醫生和李梅她們吃過早飯都去休息了,隻有徐子奇守著他。他睜開眼看了一眼,問:“這是哪裏?”


    徐子奇忙說:“陽城縣大隊。”


    張子河又問:“他們幾個呢?”


    徐子奇低頭說:“範正才、任曉光、雷兵都犧牲了,他們的屍體都找到了。陽城縣大隊的同誌把他們運到張店子了,馬少康和胡飛去埋去了。”


    張子河閉住眼沉默了好一會,才又問:“陽城縣大隊的警衛員同誌在嗎?”


    “不在,去清河縣了,他們計劃打清河縣的鬼子偽軍,昨晚就都去了。”


    張子河想說這麽輕率。可又想陽城縣大隊的警衛員同誌不一般,不會輕率行動的,很顯然是徐子奇他們把情況告訴警衛員同誌了,這影響了警衛員同誌。如果借此出兵消滅鬼子偽軍是應該的,如果是為他們報仇出兵就不對了。他們的仇不是這麽個報法。


    李梅推門進來,她迷瞪了幾個小時,便起來了,看了一圈傷員,又轉到張子河這裏,立刻走上前,說:“你醒了?”


    “李書記。”張子河有氣無力的喊了一句,想坐起來,卻隻能動了動,渾身使不上勁,手都抬不起來,動一下傷口還鑽心的痛。


    李梅忙製止說:“別動!別動!陸醫生說一周內你最好別動。”


    張子河意外的問:“陸醫生?那個陸醫生?”


    李梅說:“就咱們省軍區醫院的陸醫生,你不認識?”


    張子河搖了搖頭,他負過多次傷了,沒在省軍區醫院住過院,但陸醫生他是知道的,問:“陸醫生怎麽會在你們這裏?”


    李梅說:“也是巧了,她們隨阻擊部隊戰地救護,任務完成後,到我們這休整。昨天剛到吃過飯,你就負傷了。”李梅在床邊坐了,又說:“彭亮!”


    “到!”彭亮立刻跑進來。


    “張隊長醒了,你去夥房讓給做飯。”


    “是!”彭亮跑走了。跟著李梅的幾個女的都照看傷員去了,彭亮便跟著李梅。


    徐子奇怕打擾李梅,也跟彭亮出去了。


    李梅又說:“這幾天我們這裏傷員比較多,我們醫療條件又差,有什麽照顧不周的,你擔待著點。等過兩個月,我們的醫院建起來了,就好了。”


    張子河卻歉疚的說:“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能給口飯吃就感激不盡了。什麽周到不周到的。”


    “說什麽呢!”李梅聽他的話,一皺眉,嗔怪道:“我們都是黨領導下的部隊戰士,你負傷了,我們理應照顧。隻是條件有限,我們會盡力做好。”


    張子河被懟的有點啞口無言,眼光躲閃著,不敢看李梅。


    李梅也覺出他的尷尬,笑了,說:“你身上的《論持久戰》我拿走了,我們沒有,正好你養病,我借去學一學。”


    張子河忙說:“你沒有就給你了,等我再去司令部見首長順一本就行。”


    李梅被逗得笑了,還輕輕拍了一下張子河,說:“你怎麽也會這樣。”


    張子河淡然一笑,說:“別人的東西不能順,首長的沒事。”


    李梅說:“看來你和省軍區首長都很熟悉?”


    “唉-”張子河歎了口氣,說:“這麽多年了,都是一起走過來的同誌,好些同誌都不在了,剩下的同誌總是倍感珍惜。”


    李梅能感受到他的感慨,迴憶會讓他傷感,不利於他修養。所以,她隻默默地陪著他,好一會沒再言語。


    彭亮端著一個青花大碗進來了,是一碗拌疙瘩,有青菜沫,荷包雞蛋。


    李梅忙站起來,接住碗,說:“我喂你吃吧。”


    “這怎麽可以!”張子河忙拒絕說。李梅是縣委書記不說,還是個女孩子,比他年紀還小,他哪敢讓李梅喂飯。


    李梅卻認真的執意要喂,讓彭亮扶起他的頭,用被子墊高了。彭亮出去了。她把飯放嘴邊吹了吹,才喂到張子河嘴邊。


    張子河再拒絕就不近情理了,隻好張口吃飯,心裏卻翻江倒海。他也是個放牛娃出身,到現在還沒有這樣和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近距離接觸過。小時候隻有爺爺,父母都不記得,十三歲就跟著紅軍了。李梅的關心照顧令他激動卻更多酸楚,淚水禁不住在兩頰流淌。


    李梅見狀,也不由眼圈發紅。參加革命,遠走他鄉,在這傷痛難熬之際,唯有同誌的陪伴和溫暖。她真切的輕聲說:“好好吃飯,別想別的,早早好起來。”


    他含淚重重的點著頭。


    川口鎮地處兩縣交界,由於偏僻,沒有駐軍,明麵上隻有清河縣的軍警經常光臨,實際上各路暗子都有布局。陽城縣大隊就有一個交通站,主要負責清河縣方向的消息傳送,但沒有建立區委組織和區小隊。這次蘇陽要公開占領鎮子,建立組織,直接命令部隊占領了鎮公所,並把日偽委任的鎮長直接叫來。


    鎮長叫王先富,四十來歲,一米六左右的個子,胖乎乎的,滿臉血絲印,穿一身綢緞袍,戴一頂瓜皮帽,走路風風火火的,他不僅是鎮長,還是鎮上的大地主,笑眯眯的進門來,抱拳作揖說:“各位軍爺好,到本鎮來是常駐,還是路過,鄙人好做安排。”


    鎮公所有五間房子,這間作辦公接待用的,就一把長椅,一個茶幾,一張桌子,一把椅子。蘇陽在長椅上坐著,丁廣生和陶賢福在兩旁站著,別動隊戰士都在院子裏坐著休息。新兵營的戰士則在街上就地休息。


    蘇陽指了指長椅的一端,說:“坐吧。”


    “不敢!不敢!”王先富既是謙恭,也是真不敢。他和國民黨打交道十幾年,又和日本人及各種狗腿子打交道幾年,都很有經驗。但他沒和八路軍打過交道。這突然就來了幾千人,停了停,大部隊就又走了,留下六七百人,他猜不透什麽意思。早上縣城方向槍炮聲不斷,難道把縣城打了?他還沒消息。本來八路進了鎮公所,他應該第一時間過來接待,可問題是他是日本人的鎮長,所以,他沒敢露麵,還是別動隊派人從他家把他喊過來的。看眼前這陣勢,當兵的都在外麵,屋裏的肯定都是長官,還有兩個站著的,他是真不敢坐。


    蘇陽說:“我們是八路軍陽城縣大隊的,不是路過,也不是常駐,而是要占領川口鎮。你是日本人委任的鎮長,我們也不難為你。你如果能和我們合作,就還當你的鎮長,將來按照我們的政策管理鎮子。你如果不願意和我們合作,我可以馬上宣布你不是鎮長了。”


    “合作,合作。” 王先富忙點頭哈腰的說,他深知在這亂世,槍杆子說話,誰有槍杆子誰就是王,他就聽誰的,惟命是從,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利益。國民黨時期這樣,日本人來了也這樣,現在八路軍來了,他也不得不這樣。雖然他對八路軍不了解,但這幾百杆槍他是了解的。


    蘇陽說:“你願意合作就好,現在馬上給我們找一個適合部隊住的院子,沒那麽大的,相鄰的兩個三個院子都行。可以租,也可以買,我們掏錢。還有鎮公所我們占了。”


    “是!是!”王先富答應著。


    蘇陽指了指陶賢福,說:“這是我們陶營長,以後和他聯係。”


    陶營長和王先富握了手,寒暄幾句,出去了。


    蘇陽又對丁廣生說:“派人搞些吃的來,吃完飯去張劉村。”


    “是!”丁廣生出去有十來分鍾,背了幾麻袋玉米麵餅子,幾捆蔥,別動隊戰士就在院子吃完飯,去了張劉村。


    部隊到張店子已經晚上九點多,把犧牲的同誌都安頓好,明天開追悼會後再埋。一般傷員都安頓在張店子,吃過飯,戰士們都休息了。秦明沒有停留,帶著三十幾個重傷員,押著戰利品趕往柳寨子莊,重傷員在戰場都做了救護,有些要進一步治療,都要長時間養傷,所以,柳寨子莊比較可靠。到柳寨子莊,秦明把傷員交給衛生隊和陸醫生她們,把戰利品交給柳世斌清點入庫,然後給李梅匯報這次戰鬥情況。


    由於部隊打了大勝仗,雖已是半夜,柳寨子莊的氣氛還是不一樣,熱熱鬧鬧的,衛生隊一片忙碌,第二天吃早飯了,還脫不開身。後勤的也一片忙碌,戰鬥繳獲頗豐,清點記錄入庫,直忙到第二天中午。食堂半夜起來做飯,等戰士們和傷員都吃完飯,迷瞪一會,又該做第二天早飯了。


    李梅白天就睡了三個小時,一直忙碌著,晚上在燈下學習,寫東西,直到秦明他們迴來,一點困意也沒有。安頓好傷員,她又去看戰利品,滿滿當當的馬車,擠滿了村道。馬都卸了去吃草料,馬車停的亂哄哄的。柳世斌在她身邊,說:“我們的庫房小了,又要擴建。”李梅沒言語,卻想到蘇陽剛來時說的,周圍這麽多強敵,養活我們縣大隊沒問題,當時還覺得蘇陽雖有誌氣,但說的太誇張。現在這已是尋常事了,這麽多武器裝備,縣大隊又該發展了。


    李梅迴到作戰室,聽了秦明的詳細匯報,知道蘇陽的安排,立刻給蘇陽寫了一封信,內容主要是對通敵的人和事必須調查清楚,明明白白,不許冤枉人,對處決的人要以陽城縣委縣政府的名譽處決,有條件要開公審大會,擴大影響,震懾敵偽。當時把武工隊的幾個人叫來,把寫給蘇陽的信交給他們。同時,她又把王萍和夏秋豔叫來,安排她們兩個去川口,組建區委組織和區小隊。五人沒等天亮就出發去川口。


    武工隊泄密是在十三裏坊村,賴向龍卻交代情報是張劉村的張玉才給的,十三裏坊村和張劉村肯定有聯係。張劉村隸屬於川口,在川口與清河縣城之間,離川口二十幾裏地,是一個比較大的村子,將近六百戶人家,村裏的土地比較平整,而且許多都是水澆地,因此也比較富裕,當然,這是針對地主們說的。


    蘇陽他們到張劉村時,天已經完全黑了,撤退時就派出的偵察員這時已完成偵察,在村外的路邊等著。聽完情況報告,又商量了行動方案,丁廣生作了布置,還是三中隊安排在村外警戒,一中隊由丁廣生帶隊,以小組為單位,隱蔽進村潛入,負責控製張玉才家後院,二中隊由蘇陽帶隊,公開進村,從張玉才家正門進。


    張劉村主要為張姓和劉姓兩大家族,早年以河為界,河東是張姓的人,河西是劉姓的人,兩大家族為爭地盤,經常大打出手。為此年年死人,仇深似海,互不通婚。


    後來兩個族長的兒女在外求學成為相好,特別是劉姓的兒子在外當了大官,迴鄉說通兩族族長和解,確定了兩族爭議的界限和發生糾紛時的處理方法,雙方各自在對方族裏建一座院落,他們迴鄉來想到那邊住就在那邊住,實際上打破兩族不能通婚的禁忌。


    這些年來,兩族再未發生衝突,相互通婚不下五十對,而且,河東有了劉姓的人,河西也有了張姓的人。但族人就是族人,畢竟有血緣關係,既是大地主是大地主,佃戶就是佃戶,收租借貸盤剝照樣,一旦發生對外的事,族長也可迅速召集族人應對。以前族長一般都是族裏最富有的最有威望的人,現在也不一定了,就如河東的張姓族長是張有昌,今年七十八歲了,曾是族裏最富的,可現在最富的成了張玉才。


    張玉才也想當族長,可他過於自私,斂財的手段狠毒粗暴,在族裏威望不行。就說他家的宅子,有錢了,想擴建,地盤不夠,就用各種手段把相鄰的兩戶窮人的房子占了。為此,族裏出麵調和了幾次,張玉才隻答應每戶多給十塊大洋。一戶還是鬧,張玉才兒子在特務隊,還是個小頭目,帶人迴來把人家男人活活打死,逼得女的改嫁了,才算平靜了。在這亂世,外麵有當兵的,就是族長也怕三分。


    不過今天張玉才也是因兒子,像熱鍋上的螞蟻,城裏在打仗,情況不明,他派人五次去打探,最後人進了城,可特務隊一個人影也沒有,還是情況不明。皇軍這次吃了大虧,特務隊肯定也不好過。他今年五十一歲了,娶了四房太太,生了六個閨女,三個兒子,四個閨女已出嫁,二女兒嫁給縣府一個小官,對他發家致富起了很大作用,後來國民黨跑了。幸好他兒子又進了特務隊,他在村裏的腰杆子就特別硬。所以,他很看重兒子,心心念念的維護著,這次提供情報是嫁到十三裏坊村的孩子姑姑提供的。他如獲至寶,立刻派二兒子親自去城裏報告,還期盼著兒子因此升官發財呢。為這份情報,他給了妹妹三十個大洋,五十斤白麵,還期望著繼續獲取情報。什麽抗日,不關他的事,什麽八路軍武工隊,在他看來就和打家劫舍的土匪一樣,和兒子還是敵對關係,他關心的是自己家的利益,依附於皇軍能獲利,所以,他這麽做的理所當然。


    蘇陽他們三十幾人,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村街。雖然他們穿著便服,槍和手雷也在暗處攜帶,但一看就是當兵的,在前來偵察的隊員帶領下,他們徑直到一個高門樓前,昏暗的燈光下,門口還有兩個背著槍的護院在站崗,別動隊兩個戰士走上前去,兩個護院喊著“幹什麽?幹什麽?”也上前一步阻攔,別動隊戰士直接奪了他們的槍,把他們扒拉到一邊,直接推開門就進了院子。院子在窗戶的燈光映照下,把漆黑的夜色分割成一片一片的。蘇陽和尚斌及兩名戰士徑直向正房的大客廳走去,其他戰士在大門口,客廳門口,院子兩側警戒。


    張玉才正在三太太房間,大兒子就是他和三太太生的,聽到外麵喊叫聲,他立刻到前院來,從後門走進客廳,正好蘇陽他們也進了客廳。他立刻斥責的說:“你們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


    蘇陽沒搭理他的斥問,說:“你就是張玉才吧?”


    張玉才也沒迴答,反問:“你是誰?”


    蘇陽說:“我們是八路軍陽城縣大隊的。”


    張玉才說:“八路軍陽城縣大隊的到我家來幹什麽?”


    蘇陽說:“自己幹了什麽事不知道?”


    張玉才一聽,知道給特務隊送情報的事發了,看來特務隊出事了,他立刻掀衣服,掏出手槍來,罵道:“媽的,什麽玩意都敢跑到我……”


    尚斌閃身上前,不等他抬起手,一把搶了他的槍,一個掃堂腿將他踢倒,他撲倒的重,嘴都磕到地上,門牙也掉了,滿嘴是血,疼的“嗷嗷!”的嚎叫。尚斌也不管這些,一腳踩著他的背,使他動彈不得。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的匆匆進來,顯然是張玉才的太太,看到張玉才被踩在地上,立刻撲向尚斌,大罵:“你們這些天殺的,跑我家來幹什麽?”


    一個戰士抓住她的手一扭,讓她背過身,抵在牆上。後麵還有幾個女的和孩子,見狀藏著沒敢露麵。


    蘇陽又說:“你們幹了什麽你不知道?還問我們來幹什麽?你說我們來幹什麽?”


    張玉才太太心虛的立刻說:“是他姑姑來告訴我們的,又不是我們的事。”


    張玉才罵道:“你個死婆娘,胡說什麽呢?”


    蘇陽又問:“他姑姑是誰?”


    張玉才的這個太太不但要撇清這件事,還為丈夫給了小姑子三十塊大洋和五十斤白麵耿耿於懷,又說:“就是我們小姑子,嫁到十三裏坊村的,妹夫叫何春生,從鄰居家偷聽的。”


    蘇陽示意放開她。她這樣說了,也救了自己。她又要撲向尚斌,戰士堵住她。蘇陽招手把藏在暗處的丁廣生叫過來,安排說:“立刻派人到十三裏坊村,帶上武工隊的人,他們在川口,布控何春生家。”


    “是!”丁廣生返身去安排徐世清帶了兩個戰士去布控。


    “帶走!”蘇陽說著轉身要帶張玉才走。


    忽然大門口擁來二三百人,都帶著稱手的刀具,喊叫著要進來,和門口的戰士對峙。原來是村裏的族人,幾個人簇擁著一個老者,拄著拐杖,滿頭白發,翹著山羊胡,無疑就是張有昌。戰士阻止不讓進,他們強往裏闖,戰士身子抵住他們,突然一用力,將十幾人推得後退,有七八個人絆倒在地。


    張有昌一旁的一個三十幾歲的穿著長袍的人,往起提著長衫,掏著手槍,罵道:“哪裏來的小兒,敢在我張劉村撒野!”可他拿槍的手還沒抬平,另一名戰士早已甩出飛鏢,刺穿了他的手臂。他吃疼的“啊!”了一聲,槍掉在地上。戰士早已搶前幾步,拾了他的槍,又拔了插在他手臂的鏢,還在他身上擦了擦血跡,又退迴門口。這些動作似乎預設的一樣,行雲流水,瞬間完成,眾目睽睽之下,人群之中,沒受到任何阻攔,根本沒把這二百多人放在眼裏。


    看著不到二十歲的年紀,哪來的這份膽魄和自信。張有昌皺皺巴巴的臉抖了抖,沒言語,其他人更是被震懾住了,有幾個人忙給穿長衫的胳膊止血包紮。


    蘇陽他們已押著張玉才來到當院。蘇陽說“讓他們進來。”


    張有昌帶著一眾人進了院子,與蘇陽他們離有幾米停住。他們已不那麽強勢了。別動隊的戰士卻防著他們,在外圈圍住他們,雖然人少,但各自站位都處於攻擊位置,一旦有命令,幾秒鍾內,這二百多人怕就沒站著的了。


    當然,蘇陽不會下這樣的命令,這些人成分複雜,有土豪,也有窮人,由於家族式管理,家族觀念比較強。這種情況在一些鎮區委的工作中早反映出來了,在一些沒有家族管理的地方,人們思想比較獨立,容易接受八路軍的思想宣傳,而在有家族管理的地方,則受家族觀念影響和幹擾,不易接受八路軍的思想宣傳,有些甚至是反動的。特別是鬼子掃蕩沒觸及的地方,抗不抗日,這些人往往沒概念,而一旦區委活動觸及到家族權貴的利益,就會出現以家族形式的對抗。


    張有昌說:“你們是幹什麽的?為什麽到我們村滋擾鬧事?”


    蘇陽說:“你也一把年紀了,別張口胡說,我們怎麽滋擾鬧事了?我們是八路軍陽城縣大隊的,今天來你們村,是你們村張玉才獲取我武工隊情報,報告給鬼子的特務隊,特務隊伏擊我們武工隊,造成我們武工隊重大傷亡。我們以通敵叛國之罪抓捕張玉才。”


    張有昌說:“你們說是張玉才獲取你們什麽隊的情報,給了特務隊,你有證據嗎?”


    蘇陽給他找證據,不可能。張有昌也是借口保張玉才。蘇陽也不客氣的說:“你沒權利問我要證據。他是通敵叛國的漢奸。你要保他,想清楚,國家民族的大義你要不要,你是想抗日,還是想做漢奸。”


    張有昌說:“娃娃,你別給我扣帽子。做人做事要講證據,你要這樣強來,今天怕是走不出這個村。”


    蘇陽不是李梅,要李梅在這,會做思想工作,慢慢溝通。蘇陽不可能那麽做,直接說:“你也別嚇唬我,就在今天,我們已經滅了幾百個鬼子,一千多偽軍,特務隊的人我殺得一個不剩。你一個村子還想威脅我,你沒那個實力。我可以告訴你,特務隊的賴向龍臨死之前告訴我,他的情報是張劉村的張玉才派他的小兒子報告給他在特務隊的大兒子的。你是不是覺得你們村出了這樣的漢奸很光榮,你的臉上也很有光。”


    張有昌的老臉也有些掛不住,抬手捋了捋山羊胡子。國家民族的大義有沒有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家的利益,族裏的小義。但國家民族的大義還是要講的,不然理虧講不通,輸麵子。日本侵略中國也要講抗日,當漢奸不好聽,村裏在特務隊有兩個,在偽軍裏有五個。可不管怎麽樣,都是他族裏人,他都要維護。至於八路軍不管是幹什麽的,都與他八杆子打不著。張玉才給特務情報,肯定不對,可也不能交給八路處理。這就是家族或幫會組織,沒有是非曲直,唯有小團體利益。


    問題是八路的確和城裏的鬼子偽軍打了一仗,槍炮聲響了大半天。特務隊更別提,提起村裏人腿都打軟,誰家小孩不聽話哭鬧,說特務隊來了,立馬就禁聲了。因為村裏死在特務隊手裏十幾個人了。如果今天是特務隊的人來抓張玉才,村民哪敢圍堵,隻能是他這個族長出麵,看臉色賠笑臉說好話拿銀子,能不能保下,就看特務隊的頭目高興不高興。蘇陽說把特務隊的人都殺了,他不知道真情,要真是把特務隊的人全殺了,他一個村的確得罪不起,這些娃娃也唬不住。問題是他們對八路軍沒有明確的認識,他又說:“我們就事說事,別扯遠了。我們族裏的事由我們族裏處置,你一個外人就別管了。”


    蘇陽說:“你想多了,他通敵叛國,是國家的漢奸,你無權管。你敢保他,我就可認定你也是漢奸。我們八路軍的政策是對漢奸就地論處,殺無赦。”


    這時,手臂被刺了的人突然說:“一口一個國家,好像你就是國家。你們共產黨八路軍就是土匪出身,蔣委員長剿匪繳了十幾年了,現在賞你們一口飯吃,你倒尾巴翹上天了。把我的槍給我,不然你們不能善了。”


    蘇陽本來對國民黨就沒有好感,今天怎麽又冒出這麽個臭蟲,要麽是國民黨特務,要麽是國民黨親屬,看來今天還真不能善了,那就拿這小子開刀。他說:“蔣介石是個什麽玩意你別給我扯,今天我是來抓漢奸的,你想護著也當漢奸嗎?”


    手臂被刺了的人又說:“你一口一個漢奸,你說誰是漢奸誰就是?我說你們八路都是漢奸,你們八路連日本人也不如!”


    蘇陽說:“我們八路是抗日的,這老百姓都知道,你說我們不如日本人,你是親日本人的。”


    手臂被刺了的人雖然吃過虧,可仗著人多,族長又極力維護,囂張的有點不知深淺了,又說:“我就親日本人了,我會天天給日本人情報,把你們八路統統宰了!”


    蘇陽不知道他怎麽和八路結仇的,這種人將來肯定是敵人,借他這幾句話今天就殺雞儆猴了,立刻喊:“尚斌!”


    尚斌的武功高於徐世清,蘇陽的話意就是命令,他不但領會,而且隨蘇陽的話音而動,閃身衝入人群,不到十米遠,也是晚上,沒看清腳步,人影閃了幾下,就又返迴到蘇陽身側。村民看到有人衝過來,可都還沒及反應,來人似乎閃了一下身子就走了,等他們把刀舉起來防備,已不見人。手臂被刺了的人也看到有人衝過來,下意識的想躲避,有影子在麵前晃了一下,他才動作,一用力,身子便一軟,接著往下倒去,身邊的人扶了扶,沒扶住,不知咋迴事,就見他捂著脖子在蹬腿。村民一陣騷動,還互相詢問發生什麽了。


    蘇陽說:“我再重申一遍,我們八路軍的政策就是對漢奸就地懲處。還有誰想當漢奸,站出來。”


    村裏人驚恐的開始後退,就連張有昌也退了兩步,哪還有人敢站出來。在這亂世,既使八路軍有鐵的紀律,不亂殺無辜,可有許多模糊的邊界,該殺與不該殺,由誰來認定?蘇陽認定殺的就是漢奸。這是敵占區,老百姓連共產黨八路軍都不認可,自然不認可蘇陽的認定,可他們幹不過蘇陽,隻好忍著,隻感覺這些人講理,但比特務更厲害,更可怕。按蘇陽的脾氣性格,哪有這些麻煩,派個人來,一刀把張玉才宰了完事。李梅一再要求殺人要調查清楚,確定是罪大惡極,要以政府的名義,要張貼布告,要開公審大會(是以前的要求,今天的信還沒傳到蘇陽手裏)。所以,蘇陽才公開進村,要帶走張玉才,才惹下這些麻煩。


    蘇陽又說:“我們八路軍針對的是日本鬼子,漢奸特務。但你們也心裏有點數,迴去都好好反省反省,維護漢奸和漢奸有什麽兩樣。讓開道!”


    村裏人往後退,在後麵的別動隊的人穿過他們,由外圈包圍轉成內圈護衛,把他們往後推著,院子清開一條道。蘇陽、尚斌和架著張玉才的戰士大步出了院子。


    尚斌命令說:“撤,三小隊斷後。”


    別動隊都出了院子,三小隊在村街上擋住村裏人,直到蘇陽他們出了村,他們才跑步趕了上去。


    看著遠去的八路,村民們緘默了好一會。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說:“族長,為什麽不讓我們和他們拚了。”


    張有昌說:“你的武功和人家差一截,拚不了。再說人家有後手。”


    青年問:“什麽後手?”


    另一個四十來歲的人說:“你沒見那三三兩兩進村的是什麽人!他們一明一暗,聽說村外還有人。他們不光有武功,身上鼓鼓囊囊的,都有武器。他們進出有度,訓練有素,是一夥強悍的人,怪不得能殺特務隊,我們和人家拚還不是雞蛋碰碌碡。”


    一個五十來歲的人又說:“問題的症結不在這,他們是八路軍的人,是抗日部隊。玉才哥做事不顧前後,自己娃娃做了漢奸,自己不管不說,還去幫,當然就成了八路軍的死對頭,人家死了人肯定要追究。族長,您應該警告一下,不要讓族裏的子弟參加漢奸部隊,不然定遭大禍。”


    張有昌有氣無力的說:“迴頭再說吧。”


    這時,忽然傳來女人的嚎哭聲,由遠而近……


    徐世清他們到川口和武工隊的人一起趕到十三裏坊村時,已經後半夜了。薛子奇一路思考堡壘戶鄰居是怎樣偷聽到他們談話的,他們到堡壘戶家,一般都是在堡壘戶院子留人望風,堡壘戶家與鄰居家的房子是平行的,鄰居家的人出門,望風的一定能看到,除非鄰居是故意翻窗戶,隱蔽接近堡壘戶家窗戶下的。因為堡壘戶鄰居也是窮人家,三間低矮的茅草房,一米多高的石頭院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武工隊沒有接觸他們,但也沒有特別防他們,竟因此出了那麽大的紕漏。八路軍一般對窮人比較信任,武工隊的人也不例外,隻是他們沒有料到她竟是大地主的妹妹,特務的姑姑。


    薛子奇提議說:“徐隊長,我這麽想的,我們直接到堡壘戶家,動靜稍大點,你們到堡壘戶家後窗下隱蔽,我們直接抓他們。”


    徐世清本想說警衛員同誌的命令是布控,可又想警衛員同誌又要叫上武工隊的人,意思應該就是看武工隊的人怎麽做,便同意了徐子奇的意見。到堡壘戶家院牆外時,他們便分頭行動。薛子奇他們三個敲堡壘戶的大門,堡壘戶的人都開房門了,薛子奇又使勁拍了幾下門板,在深夜安靜的村裏,聽上去那麽響,堡壘戶男主人都著急的說:“聽到了,來了!來了!”


    果然,武工隊的人進了堡壘戶家,點亮了燈,不到五分鍾,何春生兩口子就翻出自家後窗戶,手腳著地,爬著穿過兩家中間的通道,躡手躡腳的到堡壘戶家窗戶下,側耳聽著。無疑他們對堡壘戶家的消息太用心,聽到動靜就真來了。三十塊大洋,五十斤白麵連張玉才的太太都感覺肉疼,對他們的刺激就更大了。可他們聽到的消息更刺激得他們心驚肉跳。


    徐子奇給堡壘戶說:“……陽城縣大隊把清河縣特務隊的人全殺了,特務隊長賴向龍臨死前供出是張劉村的張玉才給的情報,張玉才又供出是你們鄰居何春生從你們家窗戶下偷聽的,告訴他的,他還給了何春生家三十個大洋,五十斤白麵……”


    何春生兩口子聽得心驚肉跳,不約而同的要躡手躡腳離開。


    徐世清在他們身後說:“聽完了?不再聽一會兒?”


    一扭頭,三個黑乎乎的人影在身後,“啊!”何春生兩口子幾乎同時驚得大喊一聲,何春生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何春生媳婦則整個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暈過去了。


    第二天,蘇陽又審了張玉才和何春生兩口子,因張有昌問他要證據,他想到了留字據,讓王萍作了審訊記錄,而且抄了五份,讓三人按了手印,當時就由王萍執筆根據李梅的要求寫了布告。王萍的字寫的不算好,可跟李梅學了這麽長時間,也寫的規規矩矩的。審訊記錄直接貼在五份布告的空白處,一份貼在張劉村,一份貼在十三裏坊村,兩份貼在鎮子的顯眼處,一份留著給李梅。


    三天後,就在鎮子上開了公審大會,以陽城縣委縣政府的名義,判處三人死刑,會後就槍斃了。


    這是陽城縣和清河縣開天辟地的事,當天鎮上比平時趕集的人多好幾倍,整個街上都擠滿了人。這一舉動給那些與鬼子及其走狗不清不楚的人敲響了警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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