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城裏鬼子封城搜索時,蘇陽早已向東南方向走了三十多裏地了。


    陽城公路是繞著山腳而行,繞過縣城再往南就偏西走了。蘇陽卻是偏東直接進山了,走了一條幾乎沒人走的小路上山。路上大部分還有積雪,樹叢灌木已經融雪,蕭索的矗立著,隻有個別枝條還掛著半是冰晶半是雪,更讓人感覺寒涼。爬上半山腰時他也不著急了,抓一把積雪吃,再啃一口窩窩頭,直到中午才上了山脊。


    山上的雪基本消融了,一片一坨的散落著,給這敗落的山巒片片聖潔的浮想。


    山巒連綿有幾十裏,下了山就到清河縣界了,有一個鎮子叫川口,再翻兩個山梁才到清河縣城。


    又走了大約十多裏,遠遠的山坳裏竟然有一戶人家。遠遠的看去,那戶人家有些簡陋,樹枝圍成的院落,一間土築的房子。遠遠的仿佛兒時玩耍建的土房子,那樣熟悉,使蘇陽心裏驀然一動,徑直向這戶人家走去。走近了看,還是一間用土築起的簡陋的房子,用一米高的樹枝插入地下,枝頭再用橫著的樹枝綁住,圍了一個小小的柵欄院落。一位大爺坐在院子裏劈柴,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在房門口梳自己的辮子。當蘇陽走近時,他們都停了手,怔怔的看向他。顯然,這裏很少有人來,蘇陽的出現這麽突兀,使一老一少這麽全神貫注的看著他。


    蘇陽走近柵欄,隔著柵欄說:“大爺,我是路過的,討口水喝可以嗎?”


    小女孩不等大爺迴話,生怕蘇陽的話掉在地上似的,趕緊說:“可以可以,哥哥進來坐,我給你燒碗開水。”


    蘇陽見小女孩穿著笨拙,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補丁疊補丁,裏麵的棉絮也多年了,不順展了,疙疙瘩瘩的,用草繩係著腰和褲腳保暖,一雙棉鞋破的快脫邦了,但模樣清秀,一雙大眼睛清澈靈動,長長的辮子及腿了,笑容純真,甜的淨化人的靈魂。


    蘇陽忙笑著說:“妹妹不必了,我喝口涼水就行。”


    小女孩說:“喝涼水會拉肚子生病的,你怎麽趕路。”


    小女孩進屋燒開水去了,蘇陽也進了小院,


    大爺掏出旱煙袋,用煙鍋子指了指一個木墩子,說:“坐吧。”


    蘇陽側對著大爺在木墩上坐了。小女孩的熱情好客並未打消他的疑慮,大爺讓坐,說明接納他,他便安心坐了。大爺有五十多歲了,褐色的臉爬滿了皺紋,頭上披著一塊髒兮兮的快變成黑色的白毛巾,也是一身黑色粗布棉衣,補丁疊補丁,裏麵的棉絮也多年了,不順展了,疙疙瘩瘩的,用草繩係著腰和褲腳保暖,一雙單鞋也破了幾個洞用草塞著。


    大爺用樹葉子當煙絲,裝了一鍋點了,問:“這是從哪裏來?”


    蘇陽沒敢說陽城,謊說:“張店子。”


    大爺又說:“聽說張店子也被日本子占了?”


    蘇陽說:“占了,大半個中國都被占了。”


    大爺抽口煙,慢悠悠的說:“這世道,強人多,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是啊!”蘇陽附和了一句,又問:“大爺,你們家是哪裏的?怎麽住在這荒山野嶺的。”


    “唉!”大爺歎了口氣,說:“我們就是這清河縣川口鎮的,沒本事,讓人家欺負的家破人亡,就剩我和妮子躲到這荒山裏苟活著。”


    蘇陽見大爺提起家事一副悲傷的神情,不由感同身受,一時語塞,低頭不語。


    大爺沉默了一會,又問:“看你歲數不大,咋就一個人出門。”


    蘇陽說:“家裏人都沒了,就剩我一個了。”


    “哦!”


    都是不會拉話的人,都心事重重,又隔著輩分,少有共同語言,幾句話就拉死了,都沉默不語了。


    不一會,妮子端了一碗開水出來,遞給蘇陽,說:“哥哥慢慢喝,小心燙。”


    蘇陽忙接了開水,說:“謝謝妮子妹妹!”


    妮子不願意的說:“妮子是我爺爺叫我的,你不能叫。我有官名,姓田,就是田地的田,叫苗苗,樹苗的苗。”


    “好好!”蘇陽忙更正說,“謝謝田苗苗妹妹!”


    “咯咯咯!”田苗苗忽然就笑的前仰後合的。女孩愛笑,會莫名其妙的樂。同時也是在這荒山野嶺,一兩年不見個人,突然來了這麽個哥哥,發自內心的親切溢於言表。此時,她笑的臉紅撲撲的,問:“哥哥叫什麽名字?”


    蘇陽也被他笑的尷尬,紅著臉說:“我叫蘇陽。”


    田苗苗立刻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寫著問:“對不對?”


    “對對!”蘇陽又問:“妹妹也識字。”


    田苗苗傲嬌的說:“當然,我娘教我的。”


    蘇陽剛想問她娘,又想起剛才大爺的悲傷,便沒問,喝了口水。


    田苗苗卻又問:“哥哥要到哪裏去?”


    蘇陽搖了搖頭。


    田苗苗不解的問:“那你是咋出來的?”


    蘇陽說:“我闖了禍,出來避風頭的。”


    田苗苗不假思索的說:“那就跟我和爺爺過吧,這裏沒大有人知道,正好藏著。”


    蘇陽心裏一暖又一喜,他也看好這地方,沒人知道,即使有人來也了解不到他的情況,他一個人沒法生存,有大爺就可生存,有半年時間,再到別處去也就不怕了,他看著大爺問:“能行麽?”


    大爺磕了磕煙灰,又慢吞吞的裝了一鍋,點了,抽著煙不吭聲。


    田苗苗蹲在爺爺身側,拖拉著爺爺的胳膊說:“爺爺,你快答應,咋不說話!爺爺……”


    田苗苗才十三歲,不諳世事,田爺爺卻心裏有計較,一個大小夥子,來路去向不明,誰知闖了什麽禍,是個好人還好,是個壞人,他們爺倆又弄不過他,到時候還不由他擺布,看麵相就不是個弱善好相與的,不過他看妮子的眼神到平和沒有歹意,但不管怎麽樣他是不想收留蘇陽,可又經不住妮子磨,說:“我們就那麽一蘿玉米,一小袋穀米,兩筐地瓜,兩筐地蛋,我們爺倆都吃不飽,他再留下,我們喝西北風啊!”


    田苗苗不樂意,可也沒辦法,噘著嘴,不吭聲了。


    蘇陽卻樂了,卸下背囊,解開繩扣,把大洋全掏出來。


    田苗苗一下瞪大了眼睛,伸手便抓大洋。她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多大洋,問:“哥哥,這麽多大洋啊!哪來的?”


    “我掙得,不多,才二百多個。”蘇陽把大洋捧到田爺爺麵前說:“爺爺,有這些大洋我們能過去這個冬天嗎?”


    田爺爺看了一眼大洋,臉上艱難的笑了笑,沒接大洋,說:“我們不能平白無故的花你的大洋。”


    蘇陽立刻跪在田大爺前麵,真誠的說:“從現在起,我叫您爺爺,您就是我的親爺爺,田苗苗就是我的親妹妹。”


    “好啊!”田苗苗好樂意有個哥哥,把大洋接過來,放進爺爺懷裏,和蘇陽並排跪著,說:“從現在起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田爺爺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蘇陽,的確是個好小夥子,他已經五十多歲了,說不定哪天就不行了,妮子還小,得有個人托付,猶豫的說:“那就一起過吧!”


    田苗苗興奮的說:“有錢了,我們明天吃一頓好的。”


    蘇陽忙付合說:“爺爺明天買肉買菜買白麵,我們吃餃子。”


    田爺爺卻說:“有錢也得省著花,等過年咱吃餃子。”


    他們就這麽淳樸,簡單的幾句交流,簡單的幾句承諾,就能搭夥過日子,就能相尊相親相近相守,生死相約,命運與共,仿佛與生俱來的。當然,這不僅僅是淳樸,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苦難與階層使他們能夠這樣同命運共唿吸。


    雖然明天吃不上餃子,過年能吃也是一大盼頭,蘇陽在姨夫家當然年年吃餃子,田苗苗卻不記得幾年沒吃餃子了,今年過年能吃餃子,她興奮心裏甜絲絲的,特別是有了這個哥哥,她懸著的生活一下落了地,那樣踏實,又仿佛在她心靈開了一扇窗,讓她看到希望和美好,觸碰到新的生活。她單純而善良,心性懵懵懂懂,一切隻會本能的表達。


    太陽就要落山了,又要吃飯了。今晚還是蒸地瓜,煮玉米粥,但玉米粥明顯稠了,一家人在屋裏吃的津津有味。屋裏的簡陋無以言表,四麵是土築起的牆壁,頂上用茅草覆蓋又抹了泥巴,一盤土炕占了大半個屋子,炕頭有鍋灶,能做飯能取暖。炕上鋪著葦席,破破爛爛的,有兩床說不上什麽顏色的補丁疊補丁的棉被。當地立著個木墩當餐桌,蘇陽來了就有點放不下了。吃完飯就上了炕,因為炕上暖和,一家人拉著話。


    田爺爺家原本在川口鎮,家裏有幾畝地,地裏有收成,爺倆時常打個短工掙點,一家日子也過得去。田苗苗六歲那年,她娘一人去地裏幹活,被鎮上的大地主楊天霸碰上了,一幫護院打手把田苗苗娘拖到楊家被楊天霸侮辱了,田苗苗娘跳河自盡了,田苗苗爹爹拿了钁頭到楊天霸家拚命,砍死了一個護院,自己也被人打死了。楊天霸一生氣,派護院來把田爺爺家砸了,土坯房也都給推倒了。田苗苗還有個弟弟,剛三歲,驚嚇的病了,又家裏遭此變故照顧不周,沒幾天就死了。田爺爺怕田苗苗也遭遇不測,就帶著田苗苗逃到山上來生活。


    田苗苗說著哭著,身子抽搐著,好一會緩不過來。田爺爺一聲不吭,不停抽著煙,這種事他是不會說的,恥辱和對自己無能的責備,讓他悶在心裏,寡言少語。田苗苗卻不同,今天有了哥哥,悲慘的身世和心裏話都想傾訴給哥哥。


    蘇陽當然忍不了這種仇,也願意為妹妹出頭,但他做下了天大的事,現在是不會做什麽的,當然也不會許諾什麽,隻是說:“人弱了就會被人欺負,變強了就不會了。我會武藝,明天起,妹妹跟我學武藝行不行?”


    田苗苗立刻眼睛放光,她做夢都想變強了,手刃仇人,為爹娘報仇,當即跪在炕上說:“行!行!我拜哥哥為師,給哥哥磕頭。”


    蘇陽忙說:“不要!你是妹妹,我是哥哥,拜師不亂輩分了。”


    一家人都笑了。


    第二天吃過飯,爺爺出去買東西去了,還缺一床被子。


    蘇陽領著妹妹在山梁上轉,終於在離屋子一裏地找到一處地方,比較平坦,周圍有樹林灌木圍著,適合練武又比較隱密,不易被外界發現。蘇陽選了兩顆樹,修了枝丫,有十多米高,做攀爬用,接著在兩棵樹間,用四根樹枝連起來做了獨木橋,樹枝彎彎曲曲,又不穩定,田苗苗三步都跑不出去,蘇陽跑了兩個來迴,樹枝動都不動。


    田苗苗崇拜的說:“哥哥好厲害!”


    蘇陽卻說:“這是最基本的平衡技巧,還要在細麻繩上跑,就不但要掌握平衡技巧,還要一定的輕功。”


    蘇陽邊指導田苗苗訓練,邊準備各種訓練器材。田苗苗按要求訓練體能、拉伸、負重、攀爬、武功招式,殺術的步法手法,每天都學習新得東西,一會給她演示,一會糾正她的動作,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重複訓練,兩人一個教的嚴謹,一個學的認真,日複一日,就是過年包餃子歇了一天,其它時間兄妹都在練武場。田爺爺起初不放心,偷偷的觀察了幾天,見兩個孩子就是在練功,沒別的邪心思,慢慢就放心了,隻做孩子們的後勤。


    幾個月下來,田苗苗光鞋就換了八雙,衣服換了三套,依然是滿身補丁。別的不說,七個多月,田苗苗長高了十幾厘米,都超過哥哥的肩頭了,捏一捏她的胳膊和腿,硬邦邦的,就像棍子一樣瓷實,已脫胎換骨,不是那個廋廋弱弱的小姑娘,如果放開手腳對抗,平常三五個壯漢都能應付了。當然,和蘇陽比,她隻是入門了,還根本談不上功力高低,要論功力高低,還得三五年刻苦訓練,達到蘇陽的水平再練十幾年也未必。


    這天晚上吃過飯,蘇陽問:“苗苗(他現在就這樣叫妹妹),你現在能認得楊天霸嗎?”


    田苗苗隨口說:“扒了皮我都能認得他的骨頭。”


    蘇陽又說:“爺爺,給我們五個大洋,我們明天去川口鎮。”


    田爺爺迷惑的看著蘇陽,蘇陽大半年了,沒離開過,這突然要到鎮上去,不僅問:“去鎮上做什麽?”


    蘇陽說:“我們去把楊天霸殺了,他活的時間太長了。”


    田爺爺與田苗苗麵麵相覷,又驚恐的看著蘇陽。


    田爺爺不會武藝,雖然見他們天天蹦蹦跳跳,揮拳踢腿的,可在他眼裏,他們畢竟半拉孩子,能有多少能耐本事,說:“楊天霸也會武藝,又有十幾個護院的,就是平常上街都跟著小夥子。你去殺他,萬萬使不得!”


    蘇陽卻不屑,別說一個鎮上的惡霸,天下能讓他害怕的人在他心裏是沒有的,就是師傅他覺得都已不如他,隻是他不是那種張揚的不知深淺的人,所以,別人並不知他的深淺。可對他來說,想定的事就要去做,隻是要做成,做的隱秘,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為人所知,那才是一個高明的殺手。他說:“沒事,爺爺盡管放心,我會做好充分的準備。”


    田苗苗見哥哥胸有成竹的,也勇氣十足的說:“我和哥哥一起去。”


    田爺爺嚴厲的說:“不行。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再練上幾年再說。”


    蘇陽說:“爺爺放心,苗苗隻是去認人,不會有事的,有我在,誰敢碰苗苗一手指頭,我殺他全家。”


    田爺爺怔怔的看著他,這話聽著好瘮人,就是自家孩子說的,聽著也不舒服,說:“壞人該殺,可不要亂殺無辜的人,造孽!”


    蘇陽被爺爺說的不好意思了,給自己內心教誨:以後這種大話狠話不許再說。又給爺爺說:“知道,我就那麽一說。”


    川口鎮地處兩縣交界,離陽城縣城一百多裏,穿過兩個鎮子,離清河縣城三十幾裏。由於偏僻,沒有駐軍,隻有清河縣的軍警經常光臨,。鎮子不大,常住人口幾千人。鎮子就一條主街道,由西北向東南蜿蜒而去。


    這天正遇大集,周圍十裏八鄉的都來趕集,街上擺滿貨攤,人流擁擠。蘇陽和田苗苗吃過早飯就趕路去川口鎮,三十多裏路,走了兩個多小時,到鎮上已經快晌午了。楊天霸家在鎮東口,大門樓就在街道北,後麵一大片房子,有幾十間,高高大大的,很氣派。蘇陽當然不會就這樣闖進去,隻是走了走,打算晚上進去根據情況再做計較,然後和田苗苗逛起了街,到中午了,田苗苗說餓了,蘇陽領他進了一家飯館,要了兩碗炸醬麵,一盤牛肉,剛開始吃,田苗苗神情大變,豁得站起來,急切的指著窗外說:“哥哥,哥哥,楊天霸!楊天霸!”,


    蘇陽神色不動的笑了笑,說:“坐下吃飯。”


    田苗苗還想說什麽,蘇陽搖了搖頭,田苗苗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扭頭看了看店裏吃飯的人,坐下低頭吃飯。蘇陽帶她出來一是讓她認人,二是想讓她曆練,她剛才的樣子蘇陽又不敢了,她太不經事,沉不住氣,就像姨姨家的三姐姐一樣,比他大四歲,還是一股腦的少女氣,像他的妹妹一樣。


    “你吃飯,別出去,我出去走走。”蘇陽低低的說了聲,站起往外走去。


    田苗苗想站起來,又聽話的坐下了,心咚咚的跳,神經緊繃,兩個拳頭緊緊地捏著,又不敢往外看。


    蘇陽看到田苗苗異樣的反應,往街上瞟了一眼,立刻看到一個上身穿白色綢緞大褂,下身藍色綢緞長袍,頭上扣一頂瓜皮帽的大漢,年紀有四十多歲,身後跟著一個身穿白黑粗布衣,打著補丁的小夥子,比楊天霸矮一點,但看上去兇狠結實。在街上,楊天霸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不用田苗苗特別指認。蘇陽安撫住田苗苗,閃身到街上,快步朝前走去,越過楊天霸四五十米,又折返迴來,從楊天霸身邊察身走過,再未迴頭,徑直進了飯館低頭吃飯。田苗苗死死盯著他,張了張口,又沒出聲。蘇陽朝她笑了笑,說:“趕緊吃飯,吃完飯咱們迴家。”


    “迴家?”田苗苗疑惑地看著蘇陽,不是說來報仇殺人的,不見殺人,咋就迴家。


    蘇陽知道他的心思,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說:“好好吃飯!”


    楊天霸也是乘興來街上趕集湊熱鬧,蘇陽一身農村窮小子穿戴,也太普通了,在這大街上擦身走過,沒引起他們任何注意,走過去有三十來米,楊天霸突然一捂胸口,腿一軟,痛苦的倒了下去。


    “老爺!老爺!”跟著的護院扶了他一把,沒扶住,跪下,搖著他焦急的問:“你怎麽了?”


    楊天霸搖著頭,似乎極力想明白咋迴事,說話的力氣也沒了,身子漸漸地軟了,瞪著眼,看著天。


    街上的人立刻圍過來看熱鬧,搞不清咋迴事,有人提醒莫不是中暑了,趕快看郎中,護院立刻蹲身背起楊天霸向醫館跑去。


    蘇陽和田苗苗吃完飯來到街上,看著他們跑過去。


    田苗苗低聲問:“哥哥,他咋啦?”


    蘇陽在她耳邊低聲說:“我把他殺了。”


    “啊!”田苗苗驚得扭頭看著。楊天霸在那個護院背上,頭歪著,耷拉著,兩條胳膊兩條腿垂著,隨著護院跑動自由的晃著,顯然,是不自主了,死了的樣子。可畢竟沒見哥哥殺人,怎麽就殺了?殺人不應該是驚天動地的?就這麽簡單?她真想去看看,鬧明白,再問問楊天霸該不該死。


    蘇陽拉住她的手緊走著說:“快走,我們迴家。”


    楊家在川口鎮稱霸好多年了,楊天霸他爹在川口的名聲還好,都叫楊大善人,娶了四房太太,育有五兒五女,楊天霸是最小的一個,他大哥在國民政府,聽說最近要從武漢搬到重慶去,二哥做生意出了國,把他四哥也帶走了,三哥在省城教書。楊家人在鎮上來說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楊大善人在的時候,弟兄們每年都得迴家來,就是人不迴來孝敬的東西也得迴來,何等的光宗耀祖。楊大善人死後,弟兄們就少有來往,特別這幾年戰亂,連消息也沒有了。


    楊天霸從小就是鎮上一霸,誰惹著他誰倒黴。後來哥哥姐姐都走了,偌大的家業都留給了他,他從小不愛讀書,他爹給他請了武師教了他三年武藝,雖高不成低不就,也算有武藝傍身,一般人不敢招惹。這裏人都有練武的習俗,比他武藝高的人多了,可架不住他勢力大,常年養的護院就十幾個,長工三十幾個,聽說家裏槍炮都有。他共娶了七房太太,大太太是他爹給他明媒正娶迴來的,其她都是他強迫或半搶半娶來的,這鎮上和十裏八鄉被他禍害的女子媳婦沒二十也有十八個。


    楊天霸被背到醫館,郎中摸了摸脈,又摸了摸鼻息,說:“人已經死了,沒氣了,背迴去吧”


    護院焦急的說:“好好的咋就會沒氣了,你再給瞧瞧。”


    郎中又摸了摸脈,是楊天霸,他也不敢怠慢,可死了就是死了,他又說:“真死了,瞧不過來了。”


    護院跑迴楊家,把情況告訴大太太,立刻楊家一大幫人到醫館,人確實死了,可怎麽死的,郎中說不知道,護院也說好好的在街上走著,什麽也沒發生,就倒下了。後來郎中說隻有到縣城醫院解剖屍體才能知道怎麽死的。楊家立刻去了四輛馬車,到清河縣醫院,還沒解剖,大夫說是被人殺了,用銳器把心髒捅破了。縣警察局就來人,把那個護院給抓了,認定是他做的,打的死去活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事情也就放下了。


    楊天霸幾個大點的孩子都是女兒,兒子最大的才十六歲,還在念書,不成事,家裏沒個立事的主心骨。楊天霸死了,死的蹊蹺,後路沒做安排,時間一長,家裏就有了反應。首先是幾房有兒子的媳婦鬧著分家,大太太卻想把持整個家,可他隻生了兩個閨女,別人不服氣。四太太和保安團的一個叫孫連河的連長有勾搭,楊天霸在的時候隻偷了幾次,楊天霸一死孫連河的膽就大了,經常來川口,起初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挎著盒子炮,偷完情就走了,後來開始留宿。大太太罵四太太老爺屍骨未寒就偷人不要臉,孫連河幹脆帶著人站在院裏給他偷情保駕。保安團的人大部分都是地痞流氓,哪能安分,先是一個排長把七姨太奸了,七姨太還懷著身孕,都流產了。後來三姨太和她十四歲的女兒被十多個保安團的人輪奸了,差點要了命。嚇的太太們都跑出去躲了。


    此後,川口楊家就這樣沒落了。


    殺了楊天霸,對蘇陽、田苗苗他們沒產生任何影響,日子還就那樣一天天過去。


    這天和往常一樣,田爺爺在地裏幹活,看看太陽,快到中天了,該迴去給孩子們做飯了,便扛著鋤頭迴了家。他到家剛點著火,水還未燒開,突然,十一個鬼子從東側的山梁走過來。他們肩挎著槍,還有扛著測量設備的,顯然是些測繪兵,嘰裏呱啦的說著什麽,直接進了小院。有幾個坐下來,幾個比劃著要喝水。田爺爺沒理會。鬼子揭開鍋蓋看了看,又提過來水桶,用碗舀水喝。兩個鬼子拉門要進屋子,大概是想找吃的。


    “進屋幹什麽!”田爺爺警覺地走過去擋門。


    “八嘎!”鬼子不高興的推開田爺爺,強行進了屋。


    田爺爺當然是擔心他們發現蘇陽的大洋,也跟進了屋子。


    兩個鬼子進屋就亂翻,礙手的東西就亂扔在地上。一個鬼子把手伸向盛玉米的蘿,田爺爺撲上去一把推開鬼子,大喊著說:“別亂動東西!”因為蘇陽的大洋他就埋在蘿裏的玉米裏。


    “八嘎!”鬼子不高興了,操起槍,刺刀就離田爺爺一寸比劃著,讓田爺爺離開。田爺爺不離開。鬼子又叫罵了幾聲,見田爺爺不離開,兇狠的一刺刀捅進田爺爺腹部,血立刻染紅了田爺爺的褲子。田爺爺咬著牙,就是不離開。鬼子一把扯倒田爺爺,又用槍托在田大爺背部狠狠砸了三槍托。田爺爺想爬起來,可再未能爬起來。鬼子把蘿一把掀翻在地,大洋嘩的全現了出來。鬼子立刻“哇!哇!”驚喜的叫著撿地上大洋。院裏的鬼子也衝進來搶著撿大洋。一個軍曹大罵著踹了幾人,把大洋收了,又平均分了,喝足了水揚長而去。


    田爺爺是死是活,他們沒有管,甚至沒感覺。就是畜生也是有感情的,何況他們還是人。如果麵對自己的父母,麵對自己的鄉親,他們絕對不會這樣。可在這裏,他們是沒有人性和情感可言的,看到中國人就像看到畜生一樣,正如中國人(真正的中國人,不包括漢奸)看到他們就像看到畜生一樣,隻想著把他們殺了。更因為他們已經掠奪成性,就像那些土匪強盜一樣,比那些土匪強盜更可恨的是他們是以國家的形式來中國的,他們的目的還不僅僅是財富,還有占有土地,征服民族。也就是要亡國滅種。這就是戰爭下的侵略者的敵人性和民族性。


    過了有半個小時,蘇陽和田苗苗練武歸來。田苗苗和往常一樣進了院子就喊著爺爺往屋裏跑。


    “等一下!”蘇陽看到鍋在灶上卻滅了火,水桶倒在地上,低頭又看到地上的皮鞋印。他喊住田苗苗,自己貼向門邊牆,屋裏沒動靜,閃身進了屋,他的心猛然一縮,不僅顫抖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令他吃驚,他沒吭聲,默然蹲下身,爺爺身下的血已經凝固了,他摸了摸爺爺,已沒氣了,但身子還有溫度。


    “爺爺!爺爺!”田苗苗隨後進來,看到倒在地上的爺爺,哭喊著,往起拉著爺爺,“爺爺,你怎麽啦?爺爺,你不能死啊!爺爺……”


    田苗苗癱坐在地上,抱著爺爺的頭,哭的撕心裂肺。


    蘇陽站著,目光呆了呆。這一變故太突然了,爺爺被人殺了,會是什麽人?他的腦子飛快的轉著。他迴陽城就做了兩件事,刺殺酒井村樹和楊天霸。如果是酒井村樹的事,鬼子追到這裏來,應該是周密布控,明確他在屋裏,然後采取圍捕。既是不能明確,也應該是大範圍搜捕,這樣把爺爺殺了就走了是什麽意思?難道要給他報信?鬼子傻還是他傻!他殺楊天霸更是隱秘,不可能追到這裏來。他又幾次到院子查看,周圍沒有人影,來的腳印和走的腳印都是直趟子,說明這些人目的明確,而且來去是不同的方向。“路過的!”這一判斷像開場鑼一樣“鏘!”的一聲,在他的意識裏蕩漾震顫,使他立刻明悟到眼前發生了什麽,心裏相應有了計較,對哭的癱坐在地的田苗苗突然吼道:“別哭了,哭有什麽用,爺爺已經死了,放下他,站起來!”


    田苗苗沒見過蘇陽這樣憤怒的給她發脾氣,完全呆了,機械的放下爺爺,站了起來。她畢竟還小,再說女孩子,遇到這種危機往往被情緒控製,頭腦是不清楚的。


    “時間不長,殺爺爺的人還沒走遠,我們趕快去追!”蘇陽拉住田苗苗就往外走,循著腳印往前跑。


    田苗苗還抽搐著淌著眼淚。


    蘇陽卻恨鐵不成鋼的又嚴厲的說:“擦幹眼淚,不許哭!我們追上去就要殺人,你這個樣子,殺不了別人,反被別人殺了,爺爺就白養活你了!”


    田苗苗怔了怔,極力忍著,被拉著跑著抹著眼淚,心依然哀傷著走不出來,神情木木的對現實情景沒有感覺似的。如果沒有哥哥,她不知道會怎麽樣,或許她會絕望而哭死,或許她會豁然長大。但現在她還小,不會像哥哥這樣,遇事頭腦冷靜,準確分析判斷,果斷行動。她做不到。


    腳印太明顯,即使在荒草裏,也不用低頭詳細辨認,一眼可見。蘇陽和田苗苗在樹林和灌木中躲避穿梭,急速奔跑著,衣服撕破了,手臂劃傷了,他們都不覺得,他們此時唯一的信念就是追上兇手,殺了他們。在這亂世,沒有人為他們伸張正義,唯有他們自己去報仇雪恨。就像田苗苗的父母,就像下十裏村死了的其他村民。他們死就死了,找誰去?


    他們追出去十多裏地,在向西的一道山脊,多個人頭起起伏伏的移動著。


    蘇陽低了低身,低聲說:“是日本人,有十來個。注意點,別出聲響。”


    田苗苗這時已冷靜了許多,但她對日本人沒概念,隻是聽哥哥的,機械的點了點頭,貓著腰,跟著哥哥,奔奔跳跳的往前跑。鬼子大搖大擺的,相隔一米左右距離,蛇形的往前走,很快他們就追到近前,在離鬼子三十多米,蘇陽蹲下身,說:“哥哥撲上去殺他們,怕有些殺不死,會在哥哥身後開槍。你在後麵補殺,每個人都要補一次。”


    田苗苗第一次殺人,自然緊張,但哥哥要她做的她當然要做,心無旁騖的直點頭。


    蘇陽殺這麽幾個人別說暗殺,就是明著殺,敵人也沒機會,用不著妹妹動手,但他要妹妹動手,積累殺人經驗。


    “放鬆精神,把本領都用出來。”蘇陽又說,“你一旦失誤,爺爺沒了,哥哥也就沒了。”


    田苗苗立刻咧嘴要哭,蘇陽皺眉瞪她一眼,她又憋迴去了。


    蘇陽閃身又像獵豹撲食一樣向前竄去,轉眼就到鬼子近前,根本不等鬼子反應,一個一個的往前躍去,十個鬼子就幾秒時間,緩緩倒下去,最後一個鬼子感覺異樣要轉身,蘇陽要殺他三次都殺過去了,但蘇陽沒殺他,而是一把奪了他的槍,卸了他的手雷和其他裝備。


    田苗苗見哥哥撲上去了,沒敢怠慢,隨後跟上去,到第一個鬼子身前時,鬼子捂著脖子正要倒下去,她此時心裏隻有要護著哥哥,腦子裏再啥也沒有,幾乎本能的揮手在鬼子脖子上再劃一刀,有些不放心,連劃兩刀,從站著的劃到倒地的,到最後一個鬼子近前,蘇陽說:“這個鬼子沒死,殺了他!”鬼子在懵懂狀態醒悟過來,轉身要跑。田苗苗撲上去在他脖子上連劃幾刀,鬼子撲倒在地抽搐著。


    蘇陽不讓田苗苗緩氣,忙說:“趕快搜東西,完事趕快走,有人來了我們就麻煩了。”


    田苗苗立刻拉扯鬼子,搜東西,果然搜出二十多個大洋,說:“哥哥,這是我們的大洋。”


    蘇陽說:“對,就為這些大洋他們殺了爺爺!”


    田苗苗一聽更氣了,這個鬼子還在抽搐,她抓起地上的槍,掄起槍托,在鬼子的頭上砸了幾下,把鬼子的頭直接砸爛了。她還要去砸別的鬼子,蘇陽攔下她說:“都死了,不用砸了。我們趕緊把東西繳獲了走人。”


    “哦!”田苗苗聽話的放下槍,一個一個的搜鬼子的屍體。沒有哥哥,這些事她是不敢幹,也不會幹的,可現在他對這些屍體免疫了似的,隨意擺弄著。當然,如果不是蘇陽這樣冷靜的處理,指揮她,而是說好可怕好惡心,她肯定會又嘔又吐,拔腿就跑。現在她不會,以後再做這些事她也不會了。正如鬼子對爺爺一樣,他們對這些鬼子的死也毫無感覺,死就死了,似乎死的還不解她的氣。


    蘇陽把鬼子的槍、子彈、手雷、水壺和測量設備收了捆紮好。


    田苗苗拿著鬼子的一雙鞋反反正正裏裏外外的看著,說:“哥哥,這些人的鞋可好哩,我們一人穿一雙。”


    蘇陽不假思索的說:“不行!”


    田苗苗不解的問:“為什麽?反正他們都死了,還要這些東西啊?”


    “這些人是不要了,其他鬼子見我們穿他們的鞋,還不得把我們抓起來。”


    “哦。”她沒想這些。


    “以後記住,我們殺了這麽多人,除我們兩個知道,對任何人不許說半個字,也不能留一絲一毫的把柄。”


    “哦!”田苗苗這時才有了自己是殺了人的人的覺悟,一絲隱瞞自身,保護自己的意識。


    他們把繳獲的東西都收好,背到他們練武的南邊一處斷崖上,那裏有個小洞,外麵看有個老鷹窩,蘇陽用攀岩繩爬上去,把東西拉上去藏好,又處理了地麵他們留下的痕跡。才又迴到爺爺身邊。正是盛夏,兩個小時過去了。田苗苗也不顧味道,跪在爺爺身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個沒完。蘇陽這時也不製止她了,一聲不吭,把拾到的做飯用的木頭全部垛了起來,半人高,把爺爺的屍體抱到木頭垛上,然後點了火。


    “不!哥哥,你不能這樣,我要爺爺,啊……”田苗苗往火堆跟前撲著,嘶喊著。


    蘇陽抱住她不鬆手,就在一旁看著爺爺的屍體在火裏燃燒。田苗苗隻知道悲傷,他卻在想:他們去買棺材葬爺爺不可能,死了這麽多人,鬼子最晚明天上午就會來搜索,鬼子一來,爺爺的屍體是保不住的,即使埋了也會給挖出來,再不會給埋,就曝屍荒野了,而且鬼子會留人抓再來埋爺爺的人,他們離開兩個月內不能再迴這裏。與其這樣,不如把爺爺火燒了,藏起來,將來有條件再迴來好好埋。


    爺爺的屍體燒了兩個多小時,蘇陽把爺爺的屍骨撿起來,用布包了,然後塞進一個下部完好,中部空洞而且還活著的樹洞裏,洞口用土築實了,然後把痕跡清理幹淨。做好這一切,天已經黑了。


    田苗苗癱坐在地上一直哭,哭累了自己在樹蔭下睡著了。蘇陽做好了飯,喊醒她吃飯,她不吃,還咧著嘴說:“哥哥,爺爺沒了,你要走嗎?”


    蘇陽坐到她身旁,說:“到陽城去。”


    田苗苗說:“哪裏有家嗎?”


    “沒有”


    “那你不要離開好不好!”


    “必須走,這裏不能住了,明天一早鬼子就會到這裏來。”


    “那我到哪裏去啊?”


    蘇陽不明白她怎麽這樣說,問:“你不願意跟我走?”


    田苗苗期期艾艾的說:“我怕你不要我。”


    “胡說什麽?你是我妹妹!”


    “是認得,又不是親的。”


    蘇陽好氣的說:“認得也是妹妹,爺爺不在了,我走哪裏你都得跟著,不許離開我,要離開必須經過我同意。如果我要離開,我也會把你安頓好再走。”


    田苗苗才有了喜色,脫口說:“哥哥真好!”


    蘇陽卻並不覺得自己好,他已經殺了二十多個人了,說他是好人,他自己也不信,說:“趕緊吃飯,吃完飯我們就走。多吃一點,下次吃飯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沒有飯吃。”


    田苗苗終於大口大口的吃起飯來。的確,他們是相認了,這半年來,也形影不離,但畢竟不是血親,在心理上還是外人,遇到事還要依據約定。好在蘇陽不是那種勢利淺薄的小人,認了妹妹就是妹妹,豈有拋下妹妹不管的道理。田苗苗也滿心思想跟著這個哥哥,聽了哥哥的保證,她心裏踏實了。


    正如蘇陽預計的那樣,第二天上午九點多,鬼子從東西兩個方向搜了上來,兩個分隊的鬼子,加上特務隊三十多人,圍著鬼子的屍體搜到天黑,把爺爺的土屋扒平了,地麵都撅了三尺深,除了鬼子的屍體,其它一無所獲,最後抬著鬼子的屍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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