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姝葉再次醒來,聞到了濃濃的消毒水味道,頭頂炫目的光讓她睜不開眼,她抬手時,才發現身上穿得藍白條紋的病號服。


    唐欣坐在旁邊,看她一眼,“姝葉,感覺怎麽樣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舔了舔幹澀的唇,聲音早就沙啞得不像話,“我這是怎麽了?”


    唐欣遞給她一杯水,解釋道:“醫生說你情緒起伏過重,過度換氣和腦供血不足造成的暈倒,隻要好好休息就行了。還有就是情緒起伏不能過大了。”


    陳姝葉聽到唐欣的話,忽然像是想起什麽,起身扯下手上打的點滴,手背上的血滋滋得冒出來,她卻毫不在意,匆忙地朝外麵跑去。


    唐欣看著她的動作,著急地詢問:“姝葉,你要去哪?”


    陳姝葉迴頭看她,眼瞼都泛紅了,低眸自嘲地扯下唇角,“我總得去送送他的。”


    他一定會很孤單的。


    這個他說的是誰,唐欣也自然明白,聽到她的話,眼眶也紅了一片,喉嚨有些艱澀,這次並沒有攔她,隻抬頭看她一眼,“那你把衣服穿上,我們一起去。”


    “嗯。”


    等她們到的時候,程述也已經下葬了,那個少年被葬在了南川公館,那裏景色很美,山上種滿了山茶花,空氣中都傳來花香,耳旁好像還沒能聽見蟲鳴聲,一切都安靜地不像話。


    其他人都先離開了,隻有陳姝葉安靜地站在他的墓碑前,石碑上貼著一張少年的照片,他穿著一身白色襯衫,眉眼漾著笑,右頰旁有一個若隱若現的酒窩,他就那樣笑著,一如很多年前,永遠那般陽光明媚。


    碑文上寫著:程述也,男,2001.3.7日生於南城,於2024年死於自殺,享年23歲。寥寥幾字,卻述盡他一生。


    可她不甘心啊,他不該是這樣的啊,那般風光霽月的少年,那個23歲的他,這時候應該在a大的某個教室,專心地完成他的學業,或許幾年以後,會在他喜歡的領域大展拳腳,而不是這樣,孤獨的,被永遠葬在了地下。


    風安靜地吹著,墓園的花開的遍地都是,風中送來夏天的氣息,下過雨後的空氣濕潤又粘膩。


    一切都那麽安靜,墓碑前擺了很多束花,祭奠的人來了很多,有親朋好友,老師同學,走了又來,來了又走,換了一撥又一撥。


    墓園隻有陳姝葉一人安靜地站著,她看著照片上的人,許久之後才蹲下身子,沉默地看著照片上的人,心髒一陣一陣的傳來抽痛,她捂著心髒,疼得難以抑製,卻怎麽也哭不出聲了。


    陳姝葉無聲地看著他,把月季花擺在他麵前,良久後才低喃一句,“程述也,對不起啊,我也要收不到你送的禮物了,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可是,安靜的空氣中,沒有人迴答她。


    她扯唇無聲地笑了下,看著照片上的人,就好像他還在她眼前一樣,她衝他微微彎唇笑了笑,把那份錄取通知書放在墓碑前。


    “你看,程述也,你的錄取通知書到了,你以前說的要一起上a大啊,錄取通知書都送到了,你快來看看好不好,我們一起去a大好不好,你說了要陪我的啊,你高中不是說要一起去嗎?


    雖然晚了五年,但還是做到了是不是?程述也,你快醒來好不好,你做到了啊,你沒有失約,我們都要一起去a大了啊,你說了要娶我的啊,騙人是小狗,你快醒來好不好,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我也不要生日禮物了好不好,我也不聽故事了,我隻想要你陪著我啊。”


    安靜的墓園中,隻剩下她一個人在絮絮叨叨,聲音愈發低了,“程述也,怎麽辦,我以前說要一直等你的。我好像也做不到了,我好想來見你啊,你在下麵怎麽樣呢,是不是很孤單啊。


    聽趙釗說你是在浴室割腕自殺的,血浸染了整個浴缸,那麽多的血,該多疼啊~這麽幾年,你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沒關係,堅持不下去了也沒關係,真的,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啊。你沒有不勇敢,你很堅強。你已經堅持了五年了,已經很棒了啊…還有,你看——”她從兜裏摸出一個小正方形的盒子,裏麵擺了一顆鑽戒,設計的很簡潔,她輕輕地把盒子放在他的麵前,強扯著一抹笑意,“價錢有些便宜,你別嫌棄啊,我其實早就買好了。


    這是個男款,你戴好了,到時候等到了下麵,我看著鑽戒才能找到你,我告訴你啊,你可別耍賴,下半輩子你還得娶我,鑽戒鮮花一樣也少不了的,我要求可高了呢,必須要很大顆的鑽石,鮮花也必須要最新鮮的,婚紗也要最好的……”


    聲音越來越哽咽,也被風吹的越來越破碎,她摸著墓碑上的照片,一行清淚落下,平靜地用指腹拭去眼角的淚水後,她仰頭費力地扯出一抹笑,卻比哭還難看。


    “又哭了啊,真是沒用,我知道你最不喜歡我掉眼淚了,可是,程述也,怎麽辦啊,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啊~”


    她說得越來越斷斷續續,隻把身子輕輕地靠在墓碑上,石碑傳來冰涼的溫度,無一不在透露著他已經離開的事實。


    她忽然哭的有些委屈,紅著眼眶看照片上少年,“對不起啊,那天我不該睡著的,沒能聽到你親口說的那句生日快樂,好遺憾啊,阿述,我這次不要聽童話故事了,你迴來好不好,求你~”


    12點鍾聲響起時,原來消失的不是灰姑娘,是她一生的摯愛。


    她在墓地安靜地坐了很久,天空漸漸暗了下來,有細細密密的雨點落下,連身上都沾染上了水汽,整個墓地都透露著一種冰涼的氣氛,明明還是七月的氣氛,她渾身上下都漫上一層寒意。


    她扶撫著墓碑上的照片,“阿述,下雨了,你冷不冷啊?一個人很孤單吧,你在等等我好不好,我馬上就會來找你,求你了,這一次,別再拋下我了。”


    趙釗撐著傘慢慢走上來,看著蹲在地上哭得失聲的人,他把傘撐在她頭頂。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下雨了,迴去吧,”他隻是頓了一秒,補充一句,“他,一定也不會想看到你這樣難過的樣子。”


    出乎趙釗意料的,她好像很平靜,輕輕“嗯”了一聲又站起來,唐欣扶著她起身,撐著傘離開的時候,她又迴頭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少年,好像還在衝她微笑,像一切都沒有發生。


    她對自己說,沒事的,一切,都早就該結束了。阿述,你等等我。


    迴去的車上,趙釗安靜地坐在車上,他透過透視鏡看到後座上哭得眼眶通紅的陳姝葉,“去哪,迴家還是?”


    陳姝葉搖搖頭,過了一會,她才開口道,“你把我放到南城一中門口吧,我想迴去看看。”


    唐欣看著她現在的狀態很不放心,擔心地開口:“葉子,我陪你吧。”


    “不用了,我就想一個人靜靜,”對上唐欣關切地眼神,她笑得勉強,“沒關係的,我就想一個人靜靜。”


    “那好,你一個人小心一點。”


    “嗯。”


    陳姝葉在一中門口下了車,7月的學校,除了補課的高三生,學校也變得空蕩蕩,她沿著學校附近熟悉的街道走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廣場對麵的體育館,那是南城最大的體育館,也是中考體測的場所,一放假很多學生都愛往那紮堆。


    可能因為下了雨,體育館的人很少,偌大的操場都空蕩蕩的,她在台階坐了一會兒,靜靜地發呆,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暗了下來,有穿著製服的保安大叔朝她走來,“姑娘,我們快要閉館了,趕緊迴家吧~”


    我們快要閉館了,迴家吧。


    忽然想起那一年,少年把紙巾遞給正在哭的自己,那是15歲的她,那天剛好也是她的生日,也是那般哭的歇斯底裏。


    陳姝葉被保安大叔的話喚醒了所有記憶,原來,那時他們就見過了啊,可是她怎麽沒能認出他。


    保安大叔走近一看,手足無措地把紙巾遞給她,“呦~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快擦擦眼淚吧~”他一邊笑著抱怨,“怎麽最近老是有孩子在這哭啊~”


    想著7月份,不管是中考和高考也要出成績了,他看著陳姝葉這樣子,隻以為她也是考試失利的學生,笑著安慰道,“孩子,沒事啊,一次的考試並不能代表什麽,你們還年輕,人生的路還長著呢,怕什麽,以後有的是機會。”


    陳姝葉接過紙,一邊擦著眼淚,隻平靜地搖搖頭,淚流滿麵:“不會了,沒有機會了,我沒有機會了~”


    保安大叔看她哭的崩潰的樣子,有些不解又像有些生氣,“害,你這孩子,說什麽呢?什麽叫不會有機會了,你們還有大好的年華,怕什麽,再來一次就行了。”


    他看了一眼天色,接著開口,“行了,天氣也不早了,早點迴去吧,好好睡一覺起來,又什麽事也沒有了,還有——你一個小姑娘晚上迴家注意安全啊。”


    陳姝葉走了幾步,聽著他的話,扶著牆角停下了腳步,彎著腰忽然哭的泣不成聲。


    “唉,小姑娘,你這是又怎麽了?還難過呢?”


    陳姝葉頭也沒抬,彎著腰無聲地哽咽,隻衝保安大叔擺了擺手,眼淚卻大顆大顆地落下。


    “你看你這孩子,多大個事過不去,我在這這麽多年了,每年這個時候在這哭得學生不計其數,但哪一個不都還是好好的,”他歎了一口氣,“姑娘,振作一點啊,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啊。”


    陳姝葉聽著他的寬慰,什麽也沒說,隻隨意地點了點頭。


    走出體育館後天色已經黑了,她慢吞吞地走在街道,忽然好像不知道去哪裏了。


    天下之大,可她已經沒有家了。


    她沒有任何一個,她愛的,和愛她的人了。


    唐欣找到她的時候,就看到陳姝葉安靜地抱著膝蓋坐在台階上,眼睛紅彤彤的,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她風塵仆仆地趕來,開口道,“葉子。怎麽在地上坐著,多涼啊,快起來,我們迴家。”


    她伸手拉起地上的女孩,可她卻一點也不為所動。陳姝葉隻是安靜地看著她,忽地開口,“唐欣,你以前說程述也,他中考物理實驗沒參加是怎麽迴事?”


    唐欣雖然疑惑,但聽到她的話還是老實迴答,“好像是考試中途遇到一個孕婦快要生產了,他幫忙打了電話又幫著抬上了擔架,中途耽誤了一會兒,就錯過了考試時間。”


    陳姝葉聽到她的話,無聲地扯了下嘴角,可是,為什麽那樣好人卻得不到好的結果,壞人還是逍遙法外,她真的不甘心。她抿著幹澀的唇看向她,意味不明:“欣欣,你說,好人真的會有好報嗎?”


    對於這個問題,她好像也不能給出答案,隻歎了一口氣,沒迴答,“姝葉,我們迴家吧。”


    “好。”


    下了雨後,月亮隻在天上發出渺茫的光芒,把地上兩道身影越拉越長。


    後麵一周,陳姝葉都很平靜,平靜到了近乎反常的地步,正常的吃飯睡覺,唐欣看著她的樣子,卻越發覺得不踏實,她猶豫片刻,看向她開口問:“葉子,外麵天氣很好,要出去走走嗎?”


    “不了,”她專注地盯著平板上的課程,隻輕輕搖搖頭,視屏上播放的某個教授的講解視頻,是關於醫學方麵的,唐欣奇怪地看著她,“葉子,你什麽時候對醫學感興趣了?”


    陳姝葉笑了一下,頓了片刻接著說,“就是,無聊就想著看看~打發時間嘛。”


    唐欣看著她專注地目光,也不疑有它,收了目光。


    房間內,女孩坐在窗前,認真地聽課,做筆記,一切如常,可卻像個沒有了靈魂的娃娃。


    陳姝葉抬頭看了眼外麵的天氣,天朗氣清,陽光明媚,公園的花開得爛漫,而她卻已經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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