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翟把人送到小區門口,已經是晚上九點,待車停穩後,楊立獨自下車離開,隻留車中的兩人。


    喬夕沒有著急下車,她還在思考怎麽告知父母明天就要離開的事,精致的眉眼間滿是糾結,思考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好理由,喬夕頹喪著臉,轉頭幽怨地看向罪魁禍首,他倒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路上就沒想著給她出個主意。


    這一看不打緊,差點把喬夕嚇一跳,密閉的空間裏,何翟的半張臉隱匿在背光處,深邃的瞳孔映著晦暗不明的光,視線分明是看向自己,嘴角上翹,露出的表情耐人尋味,一開始喬夕以為他是色欲熏心被奪舍,打算不做人了。


    後來發現他並非盯著自己,更像是透過自己在沉思些什麽,嘴角含笑,像那種中了大獎卻沒告訴任何人的暗自竊喜。


    喬夕困惑,他之前也不這樣啊?


    不過自她從樂團出來後,何翟的神情就不太對勁了,如果要準確說他什麽時候不對勁,她覺得大概是從掛斷那個電話之後吧。


    喬夕歪著頭,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動,小心翼翼地張口詢問:“你遇到好事了?”


    她本來想說的是,你升官發財啦?但是轉念一想,無論是升官還是發財,以何翟的性子,都不足以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何翟很快迴神,看了眼喬夕,說:“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喬夕不解:“那你高興成這樣?”


    何翟嘴角上揚,眼中的笑意又多了幾分,沉聲說道:“你看出來了?”


    喬夕:“沒有。”


    頓了一下,又說:“如果我眼瞎的話。”


    何翟也不說話,支起一條腿,手肘抵著膝蓋,用手撐著下巴打量喬夕,鬆弛的身姿下,眼中帶著幾分放肆的玩味,若不是這張臉長得過於陽剛正派,乍看之下和街邊的二流子沒多大區別。


    喬夕被他看的頭皮發麻,手腳不自在的換了好幾個位置,最後停留在後背貼車門,準備隨時奪門而出的姿態。


    喬夕警惕道:“你別這樣看我,我會亂想的。”


    何翟依言收迴視線,目光轉而落到喬夕抵著車門的瑩白手背上,她的十指修長,骨節纖細,但握在手裏並不硌手,反倒是如碧玉般柔滑細膩。


    何翟眸色微暗,忽然開口道:“我記得你說要給我一個驚喜?”


    他的嗓音低沉悅耳,特別戳喬夕的酥點,喬夕曾經忍不住給薑朵朵分享過她的感受,薑朵朵最後精準總結:低音炮。


    喬夕短暫地沉迷在男人的聲線裏,隨口迴了他一句:“什麽時候?”


    何翟:“上次我迴來的時候。”


    繃直的身體漸漸放鬆:“哦……那個啊。”


    當時她剛決定重拾小提琴,正是急於和他分享喜悅的時候,不過後來兩人一頓胡鬧,她就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如今突然再次提起,喬夕反倒不知該如何開口。


    喬夕醞釀了一下,開口道:“就是,你認識我師兄的對吧。”


    何翟發出一個單音:“嗯”,明顯等待她繼續往下說的樣子。


    喬夕湊近了一點:“那你不好奇我為什麽叫他師兄嗎?”


    “我以為你們是同一所學校畢業的。”


    何翟找人調查過溫時安,知道他曾經有兩年是在江東讀的高中,所以他即便對兩人的稱謂有過懷疑,也以為是學長之類的稱唿。


    喬夕搖頭道:“不是的,我之所以喊他師兄,是因為我倆都是鄭國良教授的學生,嗯……你肯定不認識鄭教授,他也是海市人,是海市音樂學院的小提琴教授。”


    話說到這,喬夕抬眼去看何翟,卻見何翟麵色如常,平靜的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喬夕眉頭緊蹙成一個小小的八字,不甚滿意地開口問道:“你都不驚訝的嗎?”


    她從未告訴何翟自己還有一門足以傍身的技藝,原以為他就算不表現出驚訝的神色,也該有些額外的表情,總之,怎麽著都不該是這種反應吧。


    何翟斜睨她一眼,不辨喜怒地說道:“你如果在幾個小時前告訴我的話,我應該會很驚訝。”


    喬夕愕然道:“什麽意思?你知道?”


    何翟沒說話,但他的神情已經迴答了她的疑問。


    喬夕不可思議地追問道:“誰告訴你的?”


    師兄?不可能,他隻不過與何翟見過一麵,朵朵更是連見都沒見過何翟,那還能有誰?


    喬夕一愣,電光火石之間,腦海中好像抓住了什麽,她不確定地輕聲問道:“徐團長?”


    何翟輕笑一聲,能這麽快反應過來,也不知道該誇她聰明,還是該責怪她這種事還得外人告訴他,他才知曉。


    喬夕不可置信的睜大雙眼,怎麽會?


    何翟把人拉到身邊,將那雙肖想已久的柔荑握在手中,他之前怎麽沒有察覺這雙手不光生得漂亮,竟還能在琴弦間拉出動人的音樂。


    最初他接到徐斌的電話時,是有些詫異,隨後才想起他之前讚助樂團這件事。


    而他之所以讚助,主要是為了感謝徐斌為自己牽線搭橋,促成了那次和陳戴芸的飯局,自然,他事前已經將第一批款項打入樂團賬戶,但讚助不是一錘子買賣,樂團發展的過程中總有需要資金的地方,徐斌仍舊可以聯係他。


    他想起方才接通電話後,徐斌的猶豫:“何先生,不好意思,如果不是特殊的原因,我肯定不會打擾您。”


    何翟態度還算溫和:“沒事,你說吧。”


    徐斌教了一輩子的書,幾乎全身心都撲在教學上,沒想到了退休的年齡重迴職場,也得放下臉麵求人辦事。


    也正是因為他對於開口要讚助這事還不太熟練,才會想著盡可能全麵的給讚助商解釋清楚緣由:“是這樣的,我們樂團下個月在海市有場演出,但樂團的小提琴手臨時不能參演,另外一個備選人又正好要在海市待一個月,排練的時間對不上的話,肯定會影響演出效果。”


    徐斌頓了一下,繼續說:“所以,我就想著能不能把樂團成員提前安排到海市去,一方麵能夠保證排練的質量,另一方麵也可以讓他們提前那邊的適應環境。”


    這種小事,按道理根本不需要他親自處理,但何翟之前忘記安排專人負責樂團的事務,因此徐斌唯一能聯係到的人也就隻有他了。


    根據當時簽訂的讚助條款,何翟這邊會按期將固定的款項打入指定賬戶,作為樂團的備用金使用,七位數以下的開支由徐斌自行決定用途,除此以外,還可以申請專門的演出基金,有這麽寬鬆的支出標準,其實徐斌本不用打這個電話,但考慮到畢竟是第一次動用讚助資金,他還是決定告知何翟一聲。


    何翟讚助隻是掛個名,不可能真的參與樂團管理,沒等徐斌說完,何翟便打斷了他,語氣是慣常的冷淡,說道:“按照之前的協議,樂團的日常事務你自己決定就行,待會兒我會讓人聯係你,以後資金需求的問題你直接找他。”


    徐斌像是鬆了一口氣,笑道:“行,那就麻煩您了。”


    何翟人就在樂團外等喬夕,見她遲遲沒出來,無聊之下隨口建議道:“你們樂團的人員儲備得加強才行,不能因為個別人不能參演,還得拉著全部的成員跟著瞎忙活。”


    徐斌是有苦難言,苦笑著迴道:“是是,我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不過這次的事我也是一頭熱,還沒問過人家小姑娘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何翟聞言笑道:“合著人都沒答應啊?”


    徐斌無奈道:“是啊,不過幸好她也去海市,不然我也不會厚著臉皮給您打這個電話。”


    不過能解決了費用這個大問題,再讓時安去做做喬夕的思想工作,演出的事應該八九不離十。


    徐斌說著話,突然想到:“對了,這個小姑娘,何先生您也認識啊。”


    何翟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敲擊車窗扶手,視線不時地看向喬夕離開的方向,心想都快一個半小時了,人怎麽還不出來。


    何翟迴道:“是嗎?我應該沒見過你們樂團的成員吧。”


    徐斌笑道:“喬夕的確不是樂團成員。”


    何翟食指一頓,望向窗外的視線也轉了迴來,不確定的問道:“你說誰?”


    徐斌敏銳地發現電話那頭,何翟的語氣變了,完全不似之前的輕鬆狀態,他心中莫名緊張了一下,把剛才說過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確定沒有說錯的地方,才開口說道:“就是那天飯局上的小姑娘,喬夕,她是時安的小師妹,也是我之前同僚的關門弟子。”


    何翟眸色幽暗,正欲說些什麽,但突然的喇叭聲打斷了他,何翟順著楊立的視線看到了朝這邊走來的喬夕,夜色下,女孩腳步輕快,臉上的笑意比月光還皎潔。


    他放緩了語氣,對著電話那頭的徐斌說道:“行,我知道了,讚助金的事你不用擔心,樂團異地待這麽長的時間也不容易,該花的地方盡管用,我安排人單獨再打一筆錢過去。”


    徐斌聽完後,很輕地吸了一口氣,之前的擔心一掃而光,沒想到何翟不僅關心成員的演出狀態,還大方地又增加了一筆資金。


    徐斌感歎道,都說何翟冷漠難相處,他倒是覺得何翟隻是麵冷心熱,麵相看上去過於嚴肅了而已。


    徐斌誠心地說道:“那真是太感謝何先生了,如果您迴海市,能到現場觀看就好了。”


    何翟拉開車門,低聲說道:“一定會的。”


    ……


    何翟屈起手指,用食指的第二個關節輕輕敲了一下喬夕的額頭,在女孩的低唿聲中,捧住她的半張臉,垂眸低語道:“我不希望以後關於你的事情,再由第三個人來告訴我。”


    這話聽著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像是按捺住心中的不爽,給她的友情提示,但他的語氣柔和,並不讓人感到強勢和難以接受。


    喬夕被他單手托腮,艱難地點了點頭,怕他不信,舉起右手,三指並攏向上發誓:“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何翟放在喬夕臉頰旁的大拇指輕輕摩挲她耳根背後那塊軟肉,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再次開口道:“還有什麽秘密沒告訴我的,正好今天一起交代,不然,以後要是被我發現了……”


    他可就不是這樣輕拿輕放的處理態度。


    要說剛才他的語氣還算柔和,這下就是十足的威脅了。


    見他來真的,喬夕趕緊搜腸刮肚地迴想,自己平平淡淡的人生中還有什麽值得一提的大事。


    何翟也不出聲打擾,撚起她散落在耳後的一縷發絲,自顧自地把玩起來。


    喬夕耳後的皮膚特別敏感,最怕的就是何翟不經意間的碰觸,偏偏他像是故意一樣,每次不是埋進肩窩在她耳畔唿氣,就是扶著她的頸部在她耳邊摩挲。


    喬夕脖子一縮,側頭夾住他不安分的右手,為了緩解耳後的癢意,她不自覺地用臉頰前後蹭了蹭他的手心,這動作特別像被順毛的貓咪,扭著脖子向他撒嬌。


    何翟還沒等到答案,就被她撩撥得起了歹意,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像在判斷還有沒有繼續等待的必要。


    沒了男人有意無意地打擾,喬夕總算有時間好好思考,無奈她人生的高光時刻少得可憐,除了小提琴以外還真沒什麽值得一提,不過要說小提琴,還真讓她想起來一件。


    喬夕拉下還停放在她肩膀上的右手,抬眼迴看他,說:“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初三那年我參加了全省青少年音樂比賽,是小提琴組的冠軍。”


    女孩臉上帶笑,語氣中帶著些許得意和羞怯。


    何翟眼底盡是笑意,毫不吝嗇的誇讚道:“這麽厲害啊,那我運氣不錯,撿到寶了。”


    喬夕聞言止不住地開心,她從小被要求最多的是聽話、懂事,即使取得優異的成績,第一時間聽到的也不是誇獎,而是來自父母的諄諄教誨: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不要驕傲,不要自滿。


    可以說前麵的二十多年,她沒享受過那種無條件的讚揚和偏愛,所以現在就特別渴望。


    像是看出了女孩眼中的情緒,何翟抬手輕揉她的頭頂,哄孩子似的語氣說道:“我讓樂團去海市陪你練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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