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是銀行人的噩夢,總行製定的年終衝刺責任狀終於在年末的最後一個月下發到了各個支行網點,全行上下嚴陣以待,仔細研讀每個條目,認真鑽研的態度直逼高三應考生,大家的想法一致,不怕完成沒績效,就怕完不成被通報。


    趙易更是三句話不離考核指標,從晨會宣讀到夕會總結,從家國情懷說到個人發展,情真意切到讓人潸然淚下,時不時讓大家喊個響亮的口號,以表眾人壯士扼腕的決心。


    喬夕在銀行經曆了三個年終衝刺和四個年初開門紅,按道理早該雲淡風輕,習慣成自然了,可喬夕依舊在每一次慷慨激昂的口號裏,感覺自己仿若置身於某種新型傳銷組織。


    “誰說不是呢?”徐穎端著一塊芝士蛋糕,點頭表示認同。


    蛋糕是行裏送給一線員工的慰問品,包裝精致但味道一般,喬夕看了眼蛋糕盒上的店名,是家前不久新開的甜品店,她估摸著肯定是哪個客戶經理營銷的新商戶,為達成友好合作的第一次試探。


    徐穎嫌棄地把附贈的小卡片扔掉,卡片上寫著:祝南都支行年底業績長虹,存款節節升!


    徐穎吐槽道:“這簡直是詛咒!”


    喬夕拆開另一個盒子,端出切成小三角的草莓奶油蛋糕:“有得吃就不錯了,趕緊把這幾頁營銷電話打完早點迴去吧。”


    徐穎聽完喬夕的話,頓時間食欲全無,整個人向後癱倒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哀嚎道:“這日子過得什麽時候是個頭啊,白天上班就算了,晚上還要加班搞營銷,天理在哪,地理在哪,勞動法又在哪?”


    喬夕插起沾滿奶油的草莓咬了一口,秀眉微皺,好酸。


    “別嚎了,小心待會兒把趙扒皮給召喚來,再送你兩頁白名單客戶。”喬夕恐嚇道。


    徐穎不叫喚了,但還是滿臉的生無可戀,語氣憤憤地說道:“我寧願打十頁紙的營銷電話,也不想再聽他嘮叨了,你說他一大男人,怎麽比六七十歲的老阿姨還要婆婆媽媽。”


    喬夕理解地笑道:“要是你身上背著幾個億的小目標,你也婆婆媽媽。”


    趙易作為支行行長,是年終衝刺的第一責任人,都說今年多幹點,明年輕鬆點,但銀行的考核指標就沒有一年降低過,反而隨著網點的存量客戶增多而不斷攀升。


    “你說總行是不是瘋了,居然下這麽重的任務給我們,我可是聽說另外兩家城區行的任務,加起來都不到我們一半啊。”


    喬夕五官皺成一團,當下就把酸得發苦的草莓丟到一邊,趕緊切了一塊蛋糕放進嘴裏,緩解嘴裏的澀味,聞言不以為意地說道:“這不是資本家一貫的做法嗎?隻要你能完成一次,就要你次次都能完成。”


    腦海裏突然響起那句:隻要你能吃苦,你就能吃一輩子的苦。


    因為臨畔項目帶來的巨大現金流,今年三季度的指標完成得太好,但也是因為臨畔項目的成功,他們四季度的任務不降反增,甚至比去年還翻了一番, 總行下發的責任狀上,指明讓他們在年前務必完成存款新增3個小目標。


    任務之重前所未有,這下別說趙濤,就是向來不參與營銷的業務主管都背了好幾個指標,這幾天肉眼可見地急得上火,今早發現她嘴角長了個大泡,還被人調侃。


    玩鬧歸玩鬧,所有人依舊是鉚足了精神去推進工作,以總行的要求來看,要是他們年底任務完不成,大家都別想過個好年。


    於是趙易立馬重新製定了員工的排班表,所有人無論什麽崗位,通通上六休一,下班後客戶經理出去跑營銷,櫃員則留下來打營銷電話,且疾言厲色地一再強調不準任何人請假。


    長時間的待機後,大家或多或少地開始抱怨,可無論底下的人怎麽叫苦連天,趙易都充耳不聞。


    麵對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巨大的壓力沒有帶來巨大的動力,反而讓大家都逐漸心浮氣躁起來。


    在喬夕看來,每天走在自己身邊的人不是同事,而是隨時會爆炸的煤氣罐。


    今天是喬夕和徐穎搭班,送完鈔車後,兩人晚飯都沒來得及吃,結束完手裏的工作後,直接拿著座機瘋狂打電話。


    整整兩個小時,他們才終於聯係完了清單上的一百個意向客戶,其中有效營銷客戶數——零!收效甚微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她們的慘淡。


    徐穎神情激動地說道:“趙扒皮太能壓榨人了,我這第四天班,原本明天晚上就可以出去通宵唱k,享受我美好的夜生活了,結果我還要來上班,我好恨啊~”


    徐穎完美詮釋了周五比周天更有吸引這句話。


    今天是喬夕的第二天班,上一個周末給自己補充的電量還未完全消耗殆盡,她勉強還能撐的住。


    徐穎坐直了身體,忽然問道:“小喬姐,你說忙完這段時間,我們是不是就能輕鬆點了。”


    喬夕佯裝認真的想了想,說了一句比鬼故事還要嚇人的話:“我想想啊,過完年終衝刺的這段時間,我們又要迎接年初開門紅了。”


    “操!”


    徐穎實在忍不住爆了粗口。


    喬夕聞聲樂得不行,結果樂極生悲,嘴裏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的蛋糕胚差點把她哽到窒息,喬夕連忙就著奶茶把蛋糕順了下去,轉而好奇地問道:“你這麽激動幹嘛,元旦節有安排?”


    徐穎眉毛一挑,一副傲嬌的小表情,施施然地說道:“當然啦,我可是約了朋友要去看跨年煙火表演的。”


    江東這幾年每逢重大節假日,就會組織開展一些符合年輕人審美趣味的表演節目,今年的元旦節據說是煙火表演,地點設在沿江的濕地公園旁。


    煙花和公園的組合,一聽就很吸引人,比起同家人朋友一起倒數跨年,想來更適合甜蜜的小情侶共度佳節。


    喬夕忽然想起,薑朵朵前段時間還嚷嚷著要她和師兄陪她一起,共同迎接新年的鍾聲。


    喬夕順勢打趣道:“是約的朋友還是約的男朋友啊?”


    徐穎是長輩喜歡的那種長相,大眼睛,高鼻梁,不說話的時候,有著江南水鄉一般溫婉的氣質。


    按理說並不缺男孩的青睞,可認識至今,喬夕也沒見過她身邊有異性朋友,不像有的同事,今天確定關係,明天鮮花糕點就直接送到支行來了。


    徐穎的性格比長相開朗,聽到喬夕揶揄的口吻後,大大方方地說道:“現在是朋友,看完煙花可能就變男朋友了。”


    喬夕很喜歡徐穎這種直白的表達,理解地點頭道:“難怪你怨念這麽重,原來是怕耽誤了姻緣。”


    徐穎也沒不好意思,她從大學期間就喜歡那個男孩了,一直以來兩人對外都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相處,可他們的關係又比普通朋友更加親密,大概就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狀態。


    其實她很早就想戳破那層窗戶紙了,可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這種重要的時刻,她希望在一個有儀式感的地方公開。


    這次的跨年煙花會,她秉著萬一聊崩,就連朋友都做不成的風險,決定主動發起攻勢,總之,成敗在此一舉,誰都不能阻礙她。


    徐穎看了眼興致不高的喬夕,小聲問道:“小喬姐,那你元旦準備怎麽安排啊?”


    喬夕道:“我啊?我也不知道。”


    何翟歸期未定,她一個人的話,大概率不是陪著薑朵朵倒計時,就是和她一起去看煙花。


    徐穎往桌上一趴,興衝衝地提議道:“要不咱們那天一起過去吧,聽說這次的煙花表演市裏花了大價錢準備的,好多外省的遊客都會過來。”


    喬夕歎氣道:“看情況吧,萬一中途有什麽變卦,別說看煙花了,跨年都不一定能跨。”


    她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很不幸,她們倆元旦當天都得上班。


    徐穎道:“那就這麽說定了,如果那天沒事,就早點紮帳走人,我們一年到頭辛苦工作,趙扒皮總不至於最後一天壓榨我們吧。”


    喬夕對煙花沒多大興趣,倒是對徐穎口中的那位待定男友很是好奇,思考了片刻便笑道:“好啊,順便去見見是誰勾了你的魂。”


    徐穎坦言道:“這有什麽問題,到時候我一定讓他收拾收拾,供你檢閱。”


    喬夕笑道:“行,那我給朋友說一聲,元旦那天讓她早點過來,我們就直接從銀行去濕地公園。”


    反正薑朵朵愛湊熱鬧,這樣的表演她肯定是喜歡的。


    等兩人從單位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喬夕和徐穎不是一個方向,在銀行門口各自分開。


    喬夕站在岔路口的人行道上等著溫時安,今天她還要去樂團練習。


    沒過多久,溫時安的車便從路口處駛來,深灰色的寶馬5係轎車,是他迴國後剛買的,因為喬夕下班的時間不規律,要是時間太晚,溫時安不放心她一個人打車去樂團,就會提前過來接她。


    因為今天趙易臨時布置的工作,她擔心溫時安白等,就讓他先迴去了,沒想到溫時安說他正好在市區有事處理,等他忙完再過來接她。


    總而言之,就是不讓喬夕有任何理由偷懶,他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業精於勤而荒於嬉”,既然決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因此無論刮風下雨,他都雷打不動地過來接她。


    接送她的人都不嫌辛苦,喬夕自然也不敢喊累,不知不覺間她的訓練已經重新走上正軌。


    溫時安按下車窗,開口道:“夕夕,上來。”


    喬夕拉開車門,側身坐了進去,關上門的瞬間,她身體向後一靠,感歎道:“上學時都說小蜜蜂勤勞,上班後我覺得小蜜蜂還沒我勤快,至少小蜜蜂早上采完花蜜還能迴家休息一下,我就差24小時兩班倒了。


    溫時安眉頭微蹙,說道:“你們這個班上的,連私人生活都沒了,我看著都累,你們都不覺得嗎?”


    喬夕輕聲歎氣道:“我都習慣了,銀行嘛,規矩多、監控多,肯定沒有其他自由職業輕鬆。”


    溫時安掛上前進檔,稍微提速後,車身開始滑行,進入車流後,他試探著問道:“既然這麽辛苦,要不考慮在樂團全職吧,聽說他們近期有培養計劃,你覺得呢?”


    喬夕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聞言隨口敷衍道:“沒這個打算,全職壓力太大。”


    社畜不敢輕易辭職,最根本的原因是經濟壓力大。


    溫時安透過後視鏡,看到後座的喬夕眼皮打架,話語間都是疲憊,若有所思地出聲說道:“要是深造學習的話,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喬夕困倦道:“深造啊……感覺離我太遠了。”


    溫時安沉默了一會兒,沒再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低聲說道:“先不說這個了,車後麵有枕頭和被子,你要是困了就在車裏眯一會兒,到了之後我再叫你。”


    喬夕正有此意,隨即也不和他客氣,自己爬起來從後備箱的架子上找到一床黑灰色的小毛毯,抱著座椅上樂團統一發放的卡通靠枕,簡單地整理後,喬夕也不顧及其他,拉了毛毯蓋在身上,強撐著最後一縷精氣神對溫時安說:“那我就先睡了,到了樂團記得叫我。”


    溫時安單手握著方向盤,目視前方,點頭道:“行,你趕緊睡吧,丹尼爾今天告訴我,說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你趁現在補補覺,別到時候他給你說什麽,你都不記得。 ”


    喬夕緩緩闔上雙眼,恍惚間聽見溫時安似乎在和她說話,可耳邊全是雜音,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隻有無意識地跟著點頭。


    溫時安聽見喬夕低聲“嗯”了一下後,便再也沒了動靜,他用餘光掃了眼後座,喬夕已經睡得不省人事,看來是真困了。


    車內特別安靜,溫時安升起車窗,又調高了車內溫度,載著喬夕往樂團的方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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