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警戒!”


    話音落下,原本還在收拾行裝的眾人瞬時拔槍警戒,剛隱蔽好,幾秒鍾前還隻是隱約可聞的引擎聲已然逼近到跟前。


    隨著茂密的草葉倏然抖動,下一秒,一輛印著遂寧派出所字樣的警用車猛地衝出叢林,緊接著一個巨大的甩尾,沒有任何遮蔽物,就這麽赤裸裸地停在距離最深的頭車麵前。


    叢林裏的環境濕潤異常,以至於這麽大的動靜也幾乎沒有飛塵阻礙視線。


    杜象初坐在車裏,眼睜睜的看著對麵那輛警用車停在跟前,不過數米的距離,壓根兒來不及避開,就這麽跟對麵駕駛室裏的婁旭來了個麵對麵。


    “阿旭…”


    他心頭猛地一沉,下意識地低喃出聲,後座隨即震動了兩下,探出到駕駛室的小腦袋緊接著被他按了迴去。


    “待在這裏。”杜象初道。


    隨即皺起眉,瞥向那輛警用車的後方,再仔細聽,打從婁旭的車熄了以後,林子裏幾乎已經沒了多餘的動靜…便連本該成群結隊來抓他們的轟鳴的引擎聲也不存在。


    杜象初隨即咬起牙,甩上車門,死死盯著對麵緊跟著跳下車的婁旭。


    別告訴他這家夥居然是一個人來的!


    “你瘋了!”


    杜象初原本還氣得想罵他兩句,可眼看婁旭來勢洶洶,心裏本來就虛,這下子光是那點兒火壓根兒燒不起來,立馬就熄了。


    也不再往前,隻是原地站定,掃了眼婁旭那雙空空如也的手。


    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身後有埋伏,卻連把槍都不帶,就敢一個人下車!


    “跟我迴去。”


    打從看清頭車裏坐的確實是杜象初起,婁旭的心就已經死了,除了接受事實以外,別無他法。


    所以他壓根兒懶得廢話,麵無表情,上前抓起杜象初的胳膊就往車裏拖。


    “阿旭,你先放開我…”杜象初道,想要掙脫婁旭的束縛,卻始終無濟於事。


    他從小力氣就大,這會兒更是怒火中燒,像是恨不得將他的手腕捏碎那樣疼,可杜象初又不願徹底激怒他。


    倘若他是帶著市局或是派出所的人來,那麽這件事還算好辦,不過是各憑本事,誰能離開這座雨林就是誰贏,可他偏偏是一個人…


    杜象初壓根兒下不了手,自然也沒法兒看著別人在他麵前傷害婁旭,這是最難辦的,於是隻能半推半就地跟著婁旭往前,揣在腰上的手槍幾乎成了擺設。


    “阿旭…”


    “少廢話,迴去以後,我有的是時間聽你解釋,現在就老老實實地給我閉上嘴!乖乖跟我迴去!”


    “我不能走!”


    “不能走你想做什麽!”


    婁旭現在儼然是暴怒的前夕,直接快走幾步硬是想將人往車裏塞。


    “杜象初!別讓我說第二遍,跟我迴去!”


    “迴去自首嗎!”


    對峙的動作戛然而止,婁旭靜下來,死死鉗製他的胳膊,胸口隨即震顫兩下,看向杜象初的同時,淚水頃刻間像是決了堤,又極不甘心似的狠狠抹去。


    “那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小初…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要騙我!”


    “唐喆…唐喆他是我的學長啊…你殺了他…我該怎麽辦…我能怎麽辦!”


    “我什麽都做不了…小初…我想要從頭再來…”


    “再來一次的話…我不會讓肖雁帶走你…不會放你一個人…我也不做警察了…我就好好的看著你…一直陪著你…這樣也不行嗎?”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小初…告訴我…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麽做…”


    淚水糊濕了兩人的眼眶,杜象初咬起唇,他從未見過婁旭這副模樣,甚至沒見他哭過,此刻卻無助地拽著他的手,像是恨不得將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似的。


    杜象初拔下腰上的槍,塞進婁旭手裏,低著頭,死死咬著不住顫抖的下唇。


    “阿旭,我說過的吧,我從前說,我父親的死是因為膽小,是因為他掌控不住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所帶來的後果。”


    “我從前一直不明白,不過是一粒小小的片劑,它究竟為什麽可以讓我的父親送命,又讓我母親如此恨他,甚至恨我。”


    “我總覺得那是因為我父親做的不夠,不過是一劑小小的藥片,淩駕於它之上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換做是我,我一定可以做到。”


    “可等我懂了以後,徹底意識到這一切,已經來不及了,阿旭,我已經迴不了頭了…”


    他抬眼,勉強勾起唇,將槍按在婁旭手裏,甚至於替他打開保險栓,輕輕抵在自己的心口上。


    “你有選擇的,阿旭,殺了我,給你的學長償命,或是…放我走…”


    婁旭怔愣片刻,盯著杜象初,手裏的槍緊緊挨著掌心,幾乎有些燙手。


    他忽地苦笑兩聲兒,掃了眼杜象初身後一派平靜的林子,寂靜之下,怕是有無數把槍已經對準了他。


    “你明知道…我下不了手…也殺不了你…而且…”


    他別過頭,倔強又別扭的,“像你這種家夥,就得將你移交給檢察廳…”


    杜象初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這麽好的機會不要,盡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阿旭是當警察當傻了。”


    婁旭惱羞成怒,“少廢話,上車!”緊接著硬是將杜象初一把塞進車裏,隨即甩上車門。


    隻是下一秒,一枚子彈擦著他的胳膊釘入遠處的樹樁,由遠而近的腳步聲隨之從身後傳出來。


    “喂喂喂,你這是要把我們的大當家帶到哪裏去呀?”


    婁旭聞言扭頭,胳膊上的擦傷在一瞬間的寒意過後,隨即開始火辣辣的灼燒起來。


    他站定,縱容眼睛還紅著,卻依舊筆挺地掃過身後一眾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的花園黨羽,幾乎人手一支槍,盡數對著他的腦袋。


    婁旭不卑不亢,“自然是帶他迴去自首。”


    隨即看向最麵前的四個男人,儼然是這群人當中的首要人物。


    其中一個他見過,當初在醫院裏,那個忽然闖入病房的奇奇怪怪的小男生。


    另一個…婁旭倏的皺起眉,那個佝僂著腰,微微跛腳的老家夥,不是賀從雲家的保姆嗎?怎麽會…


    他當即心頭一緊,又盯著房相經看了兩眼,確實是他沒錯。


    對方儼然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隨之勾唇,跛著腳一深一淺地走到他身邊,繞過車頭打開後座的車門,往裏看了眼,下一秒又合了迴去。


    他們大當家坐在車裏咬著自己的胳膊,正哭的跟狗似的。


    房相經咳了兩聲兒,清了清嗓子,看向婁旭試圖拖延一些時間,“你方才說的自首,這恐怕不行。”


    “或許你不知道,我們大當家有著誰也不及的絕無僅有的天賦與才能,不做這行,可惜了,倘若就這麽去自首,豈非暴殄天物?”


    “你把他拖入你們這行才是害了他!”


    房相經笑了笑,眉眼微彎,“隨你怎麽說,最重要的是,憑你一個人,帶不走他。”


    婁旭張了張嘴,終究是沒法兒反駁,確實,單憑他一個人,麵對這麽多花園黨羽,確實不可能帶走小初。


    也就是他剛才頭腦發熱,才敢單槍匹馬地來搶人,現在仔細一想,倘若不是杜象初,恐怕他在踏入這裏的第一秒就已經被一槍爆了頭了。


    見他不說話,房相經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打開車門。


    倒是知道在自己小弟麵前哭成這樣丟人,還知道整理一番。


    像是讀懂他眼睛裏的意思,杜象初瞪他一眼,下了車,看向婁旭,已然能夠擠出一抹像樣兒的笑容來。


    “船要到了,阿旭。”他道。


    “想要抓我的話,就往上爬吧,你看你,一個派出所的小民警,連個人都帶不過來,找到了我又怎麽樣呢?”


    “阿旭,你得往上爬才行,至少也得是個指揮官,因為以後無論在哪兒,你都會聽到我的名字。”


    “你要還隻是個小民警,是不可能有機會跟我交手的。”


    婁旭沒說話,隻是看著杜象初在幾人的簇擁下緩緩離開,不遠的幾十支槍口依舊死死對著他,仿佛隻要他敢擅自挪動一步,就能立刻崩了他。


    “小畜生,走了。”


    “可是…”倪春南欲言又止,一步三迴頭的,“可是這樣…婁旭哥會生我的氣的…”


    杜象初苦笑兩聲兒,揉了把他的腦袋,“放心,他現在正生我的氣呢,恨不得立刻把我按到地上狠狠揍一頓,火暫時還燒不到你那邊。”


    “那還不是要生氣的…”倪春南道,依舊皺著眉,“而且…我還沒跟他道別呢…”


    杜象初沉默下來,看了眼即將靠岸的船隻,沉吟片刻,忽然道,“去吧。”


    “什麽?”


    “去跟阿旭道別,船馬上就要來了,要是趕得上,你就跟我走,可要是趕不上了,你就留下來,陪著阿旭。”


    “放心,他是絕對不會生你的氣的,即便是氣了,你哄哄他,幫我也哄哄他…”


    倪春南愣了一瞬,看著越來越近的巨輪,不假思索,當即撒腿往迴跑去。


    迎著風,不知是擦著誰的衣角過去了,竊竊的密謀聲隨之飄進他的耳朵裏。


    “一上船,殺了那個警察。”


    “可是…四當家…”


    “廢什麽話!他可是警察!你想讓他暴露我們的行蹤嗎?”


    “…是。”


    倪春南心中一顫,壓根兒來不及迴頭確認,隻是本能地拚命往前跑。


    四當家?那個戴眼鏡的家夥…他殺了自己的同夥…還想殺婁旭哥!


    “砰!”


    “小畜生!”


    “誰開的槍…誰開的槍!”


    “救他…救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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