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酌夕說什麽去結尾款,事實上小宿東壓根兒沒明白,還當她又在開哪門子的玩笑,直到看見褚酌夕當真從包裏掏出兩遝現金拍在桌子上。


    “點一點。”她道,收起包放在一邊,抬手示意辛瑪,“錢是剛取的,應該不會錯,不過你還是可以先點一點,這樣好放心。”


    “不用,我信的過你。”


    褚酌夕聞言看了她一眼,倏地一笑,端起桌上的水抿了一口,這人還挺怪的。


    兩人一來一迴,仿佛形成了某種奇妙的磁場將他隔絕在外,小宿東這下就更懵了。


    “什麽尾款?什麽情況?”


    辛瑪笑了笑,看向褚酌夕,得到她的準許,這才道,“我說過的,我早就見過她,比你還早。”


    “有多早?”


    辛瑪聞言沉吟片刻,“十一月十七號,我記得很清楚。”


    小宿東掰著手指頭一算,頓時站起身,“居然早了我快要半個月!大姐頭!”


    褚酌夕古怪地看他,翹起的腳尖小幅度地晃了晃,伸手撐起太陽穴。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能認識你啊?再說了…”她隨即話鋒一轉,目光難免淩厲起來。


    “你一個剛碰麵就打歪主意的家夥,有什麽資格埋怨我?”


    小宿東一噎,自覺理虧,老老實實地低頭坐下。


    他就做了這麽一件糊塗事兒,看來以後是要被他大姐頭嘀咕一輩子了。


    “什麽?什麽歪主意?”辛瑪頂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


    褚酌夕趕忙擺出一副受害者的無辜模樣,轉變之快令小宿東瞠目結舌。


    “也沒什麽,就是當初剛去黑市不太熟悉,差點兒被小宿東綁來你這兒賣了。”


    她說罷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看向辛瑪,赫然一副隱忍不發善解人意的模樣,“不過那樣也好,那樣就能早點兒跟你見麵了。”


    小宿東從小到大身邊圍繞的大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臭男人,這麽多年以來都未曾感受過來自女性的惡意。


    可就這幾個月!短短幾個月!他算是在他大姐頭手底下栽了個遍!把這空白的十七個年頭裏該遭的罪全都給補上了!


    當辛瑪熾熱的視線投到他身上時,小宿東立馬意識到,他大姐頭絕對是個有仇必報的,不管這事兒過了多久。


    先前隻字不提也不是因為已經跟他一笑泯恩仇了,而是壓根兒還沒到時候。


    現在花園倒了,鷲鳥也沒了,該做的事情全都做了,自然就輪到他這個小嘍囉了。


    小宿東恨恨地咬起牙,眼淚汪汪,被辛瑪追的滿屋子跑,餘光裏是褚酌夕十足愜意的身影,嘴角得意的弧度一覽無餘。


    簡直氣死個人了!


    小宿東被揍的沒法兒還手,隻能口頭抗議。


    “那…那…那你還嚇唬我!說把我小弟都弄死了呢!把他們揍的臉上青一塊兒紫一塊兒的,哎呦!”


    小宿東憋屈地捂住頭,差點兒沒哭出來,辛瑪的手勁兒可不是蓋的。


    “人家那是正當防衛!正當防衛!你跟你那群小弟一天到晚遊手好閑,還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打你一頓都是輕的!還抱怨上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錯了!疼死了!”


    小宿東揉著腦袋坐迴到沙發上,瞪了一眼辛瑪,嘴裏還在不住的嘀咕,“手勁兒真大…”


    “那你呢?別想打我一頓就蒙混過關!”他抄起桌上的兩遝現金拍了拍,“這…這什麽…尾款?怎麽迴事兒啊?”


    褚酌夕一笑,“租金。”


    “什麽租金?”


    “害!人唄!”辛瑪道。


    “當初甘娜告訴我,說是看見兩個生麵孔的外地人一直在這附近轉悠,也不知道在找什麽,我自然是要過去看看的,結果到了地方,她說她要跟我租人。”


    “我當時一聽就樂了,沒見過這樣兒的,還挺新鮮,就問她租來做什麽?”


    “她那會兒沒細說,隻道想要在辛特拉開間小店做生意,到時用來造勢用。”


    “我一想,這事兒不難,又在辛特拉,想必出不了什麽亂子,況且她給的酬金高。”


    “咱們紅燈區如今就跟收容所似的,好一批人都沒工作,卻都等著吃飯,所以我衡量了一下也就應了,正好讓那些遊手好閑的家夥都出去給自己掙飯錢去!”


    小宿東一聽頓時從沙發上彈起來,指著褚酌夕,一副深惡痛絕的模樣。


    “大姐頭!你你你!所以當初酒館的生意一來就這麽火爆!居然全都是假的?都是你請來的群演?”


    褚酌夕麵不改色,甚至於有些自豪,“沒錯。”


    小宿東猛掐了把人中。


    “那地段兒這麽差,連你都說接連倒閉了好幾家鋪子了,怎麽可能我隨便開家酒館就把這毛病給治了呢?”


    她笑靨如花,往後靠了靠,半點兒心虛的姿態也沒有。


    “所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是應該的,無傷大雅,反倒保證了最終的結果。”


    見小宿東氣得快要七竅生煙,褚酌夕想了想,還是試圖將自己的形象往迴掰一掰。


    “我其實也沒租多久,除了開業那幾天,生意差的時候才讓人過來充個數呢,其餘時候可都是當地居民自個兒聞訊趕過來的,那可都是自願的。”


    “就像剛開業那天,你不也帶了辛瑪過去喝酒嗎?”


    小宿東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瞪著褚酌夕,壓根兒分不清她說的話究竟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可你那時分明都還沒拜托我幫你找店麵!”


    褚酌夕聞言先是一愣,像是沒覺出這其中的必要關係來,不以為意。


    “那有什麽?反正不管路段好不好,我都會這麽做的。”


    隻有引起討論和關注,才能將酒館的名聲傳進崔文山的耳朵裏,不是嗎?否則她一個新開業的小酒館,何德何能,頭一天開業就能迎來鷲鳥的兩位老板一同光顧?


    褚酌夕總結,“這叫智取。”


    哈哈!這明明就是歪理!


    他簡直被他大姐頭騙得團團轉!


    “行了。”褚酌夕戳了他一把,隨即又被小宿東篩麵粉似的抖落開,氣唿唿地背對著她。


    褚酌夕無奈聳肩,繼而轉向辛瑪,“我過兩天迴東洲,今天過來把錢結了,同時也是為了道別。”


    辛瑪有些沒反應過來,笑意在臉上僵了兩秒,這才站起身,“這麽突然?”


    “不突然,本也是這麽打算的,都快四個月了,我還嫌磨蹭呢。”


    她說罷提起沙發上的外套,拍了把小宿東,“走不走啊?是我送你迴去,還是晚點兒你自己迴去?”


    “哼!”


    “哦。”褚酌夕穿上外套,“看來是打算自己迴去。”


    “誰說的!”


    她頓時一樂,再次衝辛瑪揮手示意,“走了。”


    緊接著便想要推開門,可誰知還不等她碰到門把,麵前的木板門便先她一步被人從外麵給拉開了。


    乍一對上那張包裹在一頭金色卷發裏的怯懦的麵龐,褚酌夕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張了張嘴。


    “溫多林?”


    後者站在門外,一手扶著門邊,另一隻手裏正抱著一束新鮮的扶郎花。


    她顯然也是被這一幕嚇了一跳,猛地後退幾步,險些踩空了樓梯,卻又在最後一瞬穩穩停住了。


    足尖艱難地抵住樓梯的邊沿,卻還是穩住了身形,使得褚酌夕伸出的右手居然沒了用武之地。


    “謝…謝謝…”


    她先是愣了一瞬,緊接著趕忙鞠躬道謝,聲音極小。


    隨即擠過門邊留出的空隙,躲到辛瑪身後低下頭,一副不敢與人對視的模樣,就像她頭一次見她一樣。


    褚酌夕先是看了她一眼,眯起的眼睛裏暗含打量,揣迴到口袋裏的雙手同時摩挲了兩下,搓走指尖的涼意,緊接著倏然一笑,驀地歪了歪頭,看向溫多林。


    “什麽時候迴來的?”


    “哦,她是…”


    “我在問她。”


    褚酌夕極溫和的打斷辛瑪企圖替她迴答的話,聲音不大,卻極具壓迫性。


    “你不是跟婁旭他們一塊兒過來的,他們這些天都在紅燈區,倘若看見你,不可能不告訴我。”


    “那麽,你是什麽時候迴來的?”


    溫多林聞言抬起頭,不過眼神接觸的一瞬間又立馬低了下去,緊緊抱著懷裏的花,怯生生的。


    “今…今早…”


    “幾點。”


    溫多林咬起唇,指甲嵌進花枝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察覺到空氣中怪異的氛圍,辛瑪有些無措,不知道怎麽的就忽然變成這樣了,卻還是出來打圓場。


    “那什麽…她…溫多林,她在辛特拉待慣了,昨天打電話跟我說不習慣在東洲的生活,還是打算迴來,所以今天一早的飛機,剛到的…”


    “其實…這也怪我!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也知道,今早花園來紅燈區截人的事兒,我也是有點兒嚇著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都忘了告訴你一聲兒,那什麽…你別生她的氣…”


    辛瑪嘰裏咕嚕了一大堆,褚酌夕卻隻是扯起唇角,麵上看著倒是溫和,隻是兩眼眯起時總讓人覺得有些捉摸不透的涼意。


    “今早的飛機?”她笑意盈盈。


    “挑的不是時候,今天早上的狀況很危險,你沒告訴她嗎?要迴來,也應該等徹底安全了再說,這樣太冒險了。”


    辛瑪聞言陡然一拍腦門兒,“也是哈!我都忘了這茬兒了!”


    她又迴頭數落溫多林,“昨晚不是跟你說過的嗎?不急這一兩天的,迴來也不告訴我一聲兒,要不然我該去機場接你的!”


    “你這自己走迴來,要是中途出了事兒可怎麽辦?今早這城裏可亂著呢!”


    辛瑪還當褚酌夕是因為溫多林的不告而別而生氣,於是又迴過頭來安慰她。


    “不過這丫頭迴來的時間也趕巧,正好鷲鳥也平了,估摸著迴來的路上也沒碰到什麽危險。


    “下次可不許這樣了!知不知道?”


    “嗯…”


    褚酌夕看她們一唱一和的,低頭碾了碾腳下的積雪,“這樣啊…”


    “思鄉心切,可以理解。”


    隨即扭頭下了樓梯,甚是隨意地揮了揮手,“走了。”


    褚酌夕總覺得,莫非是她最近作惡太多?還總賣弄聰明?所以便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這才想著讓她也體驗一番被人利用的滋味?


    她隨即輕“嘖”一聲兒,不爽地踢了腳路邊厚實的積雪。


    怎麽說呢?還挺不好受的。


    不過這也怪她自己,辛特拉的大家族裏出來的人,縱使年紀小,想必也是見慣了那些歪歪繞繞的手段的,又怎麽可能當真怯懦的與人對視都不敢呢?


    說到底,還是她小瞧了人家。


    小宿東跟在褚酌夕身旁,看的是最清楚的。


    他大姐頭扭頭之後,嘴角是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斂下去的,此刻的表情又有多涼,他全都看在眼裏。


    於是不免迴頭看了眼依舊躲在辛瑪身後的溫多林。


    事實上看著就跟從前一樣,低著腦袋怯生生的,沒什麽區別。


    可有了褚酌夕這層態度的加持,他居然也覺得,那藏在金色卷發下的麵龐看起來也不似平日裏那樣乖巧了,好像…還小幅度地勾了勾唇,卻又立馬收了迴去。


    等他擦亮眼睛,對方又恢複成了先前那副模樣,抱著懷裏的花一個勁兒的抖,就跟看錯了似的。


    真是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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