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嗓子哭的嘶啞。


    她擠進人群問道:“請問這裏發生什麽事了?”


    所有人對她的問話置若罔聞。


    夏小滿輕輕的觸碰這些人,這些人都真實存在,有著實體,但是無論她做什麽,這群人都像看不見一樣。


    她又往前一些,看著那痛苦的小孩。


    這小孩的麵容眼熟的不得了。


    她又環視四周,這裏是壓邪澗,還是兩百年前的壓邪澗!


    這個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孩就是墨無卿!


    那抱著他的這人,就是謂淨仙尊,墨無卿的爹。


    突然間地麵金光大漲,一個巨大的陣法在地麵浮現,緊接著,好幾層陣法緩緩堆疊,升向空中。


    而最中間的耀眼金光,逐漸暗淡下來。


    那中央浮著一個人。


    夏小滿驚愕,握緊手中的劍,“祥澄仙尊!”


    祥澄仙尊雙手虛抱在胸前,雙手手腕處飛出纏繞著靈力的血珠,血珠成線,宛如一條條紅線,虛空圍繞在她的身周。


    夏小滿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中央的人,感受著那股強大的力量,她好像明白了什麽。


    這是淮悠說的,以身殉陣。


    祥澄仙尊身周狂風大作,吹的她發絲飛舞,衣袂翻飛。


    但是她整個人卻是祥和的,目光從淩厲變得堅定且柔和,凝視著不遠處哭泣的孩子和謂淨仙尊。


    祥澄仙尊的嘴一張一合,卻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謂淨仙尊滿目含淚的看著她,痛心的點了點頭。


    “我不要!我不要!是他們的錯!應該他們死!”


    小孩的聲音尖銳悲痛。


    小孩睜著哭的發腫的眼睛,看著自己的娘緩緩閉上了雙眼。


    他奮力掙紮著,從謂淨仙尊的懷抱裏掙脫,踉蹌的摔在地上,然後不顧一切,手腳並用的爬向陣法的中心,不敢有一刻的耽擱。


    “娘親!”


    他還未走多遠,就被謂淨仙尊提溜了起來,緊緊抓在手上。


    “小卿,我和你娘是怎麽教你的?守護壓邪澗的陣法是我們的使命對不對?”


    “我不要使命!明明是他們的錯,為什麽娘要為了他們離開我們!”


    “小卿,我們是神仙,守護天下蒼生是我們的責任,你娘告訴你的都忘了嗎?”


    “我不要神仙!”小孩的雙手胡亂抓著,雙腿胡亂踢著。


    謂淨仙尊隻能緊緊抱著情緒崩潰的小孩。


    小孩迴頭看著自己的娘親的身體消散,渾身的血肉和力量化作金色的符文,分散在陣法的四周。


    “娘親為了他們不要我們了,娘親不愛我們!”


    小孩稚嫩的臉布滿淚水。


    “她愛我們的。”謂淨仙尊不停的拍著小孩的背安慰。


    小孩瘋狂的搖頭,“她不要我,她隻要那些人。”


    層疊的陣法漸漸隱去,四周暗淡下來。


    小孩委屈的看著歸於平靜的場麵,“她也不要你了。”


    他猛的推開謂淨仙尊,跑向另一個方向,那裏躺著許多的凡人。


    他邊跑邊撿石頭,不停的砸那邊的人。


    但是這些石頭,一一被謂淨仙尊擋住。


    小孩不敢置信的看著擋著自己的人,“你也要他們不要我!”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夏小滿看著事情發生,心情複雜。


    “是我們來晚了。”人群中有人歎氣。


    “這些被控製的人……”


    “魔族人手段卑劣。”


    夏小滿蹲在小孩的身邊,“她沒有不要你。”


    說完她意識到,對方聽不到,她的行為沒有意義。


    她長歎一口氣,摸了摸小孩的頭。


    夏小滿目光看著那群倒在地上的人身上,都是些很普通的人,看起來沒有什麽特別的。


    就在她想繼續查看的時候,四周的景色迅速變幻,夏小滿隻覺得天旋地轉,眼花頭暈,她索性捂住自己的眼睛。


    一陣清風掠過,帶來一陣清香,四周穩定下來,夏小滿放下手睜眼,看到的是淩宅,宅門緊閉。


    她上前推門,門一打開,便看到一名著錦衣的少年跪在兩座土堆前。


    是那張臉相比現在的墨無卿,還帶著些稚嫩,且無比消瘦,看起來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的如死潭一般的目光盯著兩座土堆之中的枯樹。


    少年臉上毫無血色,發白的嘴唇緊抿著,雙手垂在身體的兩側。


    他一言不發,任憑周身的花瓣飛舞縈繞。


    夏小滿走進宅子中,看著筆跡嶄新的父親之墓四個字。


    “十年,謂淨仙尊為三城人民自曝。”


    她的聲音很輕,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看著死氣沉沉的少年,少年的身邊還有一把劍,是斬閻羅。


    “所以,這個時候,你師父也犧牲了。”


    夏小滿站在少年的身側,莊嚴肅穆的朝著土堆拜了三拜。


    身旁的人背脊挺直如鬆,一動不動。


    半天過去後,他依然如此,猶如一尊雕像。


    除了風聲與花瓣飛舞的聲音,四周隻能聽到她自己的唿吸聲。


    旁邊的人身上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哀傷氣息,如寒冬的冰霜,讓她寒徹骨髓。


    夏小滿隻覺得這樣的氛圍壓抑沉悶,如酷刑般煎熬,令人心生痛苦。


    連她都是這種感覺,身旁人的內心,恐怕還要難受百倍。


    她起身吐出一口濁氣,想去四周看看,但是發現她已經被困在這個院子裏了。


    又是半天過去,少年依舊如磐石般一動不動,沒有言語。


    夏小滿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但她想,如果這個時候有個人來看看他該多好。


    少年的眼中已經布滿了血絲。


    夏小滿湊近他,探了探對方的鼻息,氣息若有若無,仿佛風中殘燭。


    一夜過去,夏小滿就這樣看著他又跪了一夜,依舊不聲不響,一動不動,一眼看去,隻有那發紅的雙眼還能證明,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天亮了。”夏小滿幽幽地長歎了一口氣。


    她蹲在少年的麵前,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平他緊蹙的眉頭,卻徒勞無功。


    她覺得有些心疼。


    她跟著少年一起沉默,看著對麵的土堆和枯樹,輕撫著腰間的劍,心中思緒如潮水般翻湧。


    明明是已經過去了兩百年的事,但是當她身在其中,卻無法用“事情已經過去了”這幾個字來消解心中的情緒。


    對於此刻她和少年來說,事情正在發生。


    少年僵硬的身軀微微顫抖著,突然咳嗽起來,緊接著一口鮮血便從他口中咳出。


    他也不擦,又繼續保持著僵硬的動作。


    夏小滿輕柔地擦拭著他嘴角的血跡,可無論怎樣擦拭,那血跡都如頑固的烙印般難以抹去。


    她收迴手,她改變不了任何事,但卻又總是情不自禁。


    一夜過去,她的意識都開始有些渙散了。


    她就這樣又陪著少年一言不發的待到下午。


    “那我去看看。”少年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嘶啞幹澀。


    “看看你們真正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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