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送走了林暘和穆崢,那邊賈敏給黛玉請的女先生和禮儀嬤嬤也到了,女先生姓童,教導黛玉琴棋書畫,出身書香世家,可惜命不好,守了望門寡,家裏又敗落下去,娘家人就容不下她了,便依仗才學在富貴人家教導女眷來維持生計。還有一位女先生姓孫,是揚州一帶有名的繡娘,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便出來教導女眷。兩人都是三十歲左右,頭上插著素銀的簪子,渾身收拾的幹幹淨淨,倒是孫繡娘的手裏的帕子乍看平平無奇,細看確實雙麵繡,一麵繡著貓戲蝴蝶,一麵繡著貓滾繡球,想來是她自己繡的,憨態可掬,活靈活現。

    禮儀嬤嬤姓丁,圓圓的臉,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和藹可親。說是嬤嬤,可也是剛從宮裏放出來沒幾年,還不到四十歲,鬆花色的對襟襖,竹青色繡梅花的祾裙,頭發梳成圓髻,隻帶了一根五福捧壽的赤金簪子,赤金柳葉耳釘。

    本來賈敏還想請個教導黛玉詩書的先生,被楊希攔住了,他現在無事,即便是等林暘迴來了,下午也是有空閑時間的,教導黛玉足夠了,而且黛玉的資質甚高,一點就透比林暘強多了。

    黛玉的日子算是忙碌起來了,早上卯時三刻起,去賈敏房裏用早飯,在賈敏身邊學著管家理事,巳時學針線,午時用午飯,飯後小走片刻,在午睡半個時辰,起來後去楊希那裏學詩書,順便學了棋和書,之後在跟童先生學琴和畫。戌時一家人用晚飯,飯後散步溫習功課,亥時睡覺。

    林暘和穆崢是趕在小年前迴來的,賈敏簡直快認不出兒子了,渾身上下沒有飾品,一身連他們家下人都不會穿的粗布衣裳。賈敏拉著林暘和穆崢的手:“黑了、瘦了、不過也長高了。”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臉龐線條也英挺起來,目光也堅毅起來,賈敏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林暘迴來的時候黛玉去上課了,林海在衙門裏。賈敏便趕他們去洗漱休息。到晚間一家人才團聚。

    黛玉一見林暘便抱住他不撒手,靠在他的肩窩裏,輕聲說道:“哥哥,我不要點心了,我要你。”林暘這一路存了不少心事,迴到家中溫暖如舊,又聽見妹妹此語,眼睛鼻子一酸,幾乎要哭出來。

    賈敏不停的給林暘和穆崢夾菜:“多吃點,都瘦成什麽樣子了。”穆崢還好,他在福建長大,見過不少事,就是林暘心事重重。又埋怨道:“你們不是帶了銀子嗎,小廝也是,不知道照顧好主子。”賈敏又瞪了眼林海:“我說多帶些人,都怪你攔著,沒個老成的人護著,孩子們吃了多少苦頭。”

    林海聽見賈敏的指責,摸了摸鼻頭,沒有反駁。

    “可是,娘親不是說玉不琢不成器,帶著小廝就行的。”黛玉語帶著疑問插了一句,她記性好,又常在賈敏身邊,記得賈敏和林海商量林暘出門帶多少人的事情,“娘親還說,吃些虧也不怕。”聲音如黃鶯一般婉轉悅耳。

    賈敏瞪了一眼拆台的女兒:“我還說過,食不言寢不語呢。”這怎麽沒記住?

    黛玉低下頭,不在插話,心裏腹議著,還不是娘親你自己開始說話的,喏,又開始說起來了,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賈敏不知道女兒的腹議,問起穆崢:“都去了什麽地方?”穆崢隻揀了風景優美、民風淳樸的地方說了,他的聲音還帶著少年特有的清亮,娓娓道來,引人入勝。賈敏邊聽,便擔憂的看了一眼沉默的林暘,和林海交換一個眼神。

    飯後,穆崢被楊希拎走了,林海帶走林暘,和林暘抵足而談。

    林暘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自言自語,道:“我和穆崢夜裏投宿的那家的鄰居,生了個女孩,一出生便被溺死了,那家人說那裏貧困人家養不起多把嬰兒丟棄。知縣姓區,自己家都揭不開鍋了,還帶頭捐錢,成立了救兒會。”

    林暘語氣平淡,就如同敘述他今天幹了什麽一樣,林海沒有吭聲。

    “後來在往北走,便遇上一群流民,城門外十幾裏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衣衫襤褸,樹皮草籽吃完了,便去吃觀音土,腹脹而亡。典妻賣子,甚至易子而食。”林暘說到此,語氣裏帶了些嘲諷:“我看不過去,給了那些人一些錢,流民一蜂窩的湧過來,幸好穆崢和他的侍從厲害,這才跑了出去,就這樣,我的馬也被他們就地宰殺。”

    林暘迴想起當時的情形,胃裏還有些不舒服:“就那麽血淋漓的把馬剖了,馬匹,內髒無一不被生吃了。那些人的嘴上,手上,身上都是血。”

    “我和穆崢進了城,穆崢本想去找知府,請他開倉放糧。被我攔住了。”林暘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臉,“我害怕,害怕給你惹麻煩,那知府和甄家有著聯係,害怕穆崢的身份被曝光。”

    林海不知道怎麽安慰自己的兒子,伸出手笨拙的拍了拍兒子的。

    林暘的聲音有些哽咽:“有個姓周的知縣,私自開倉放糧賑濟災民。”

    “還有個縣的知縣將糧倉裏的糧食高價賣掉,地主借機圈地,一畝地十斤糧。百姓沒了生路,便有了□□,知府調兵遣將將暴民鎮

    壓,不服者皆備當場斬殺。事情鬧大了,免了賦稅,外調糧食。地下餓殍遍野,上頭的人卻依舊花天酒地。”

    “可是我無能為力。”林暘的聲音從黑暗裏傳來,“士人馳驅王事,當如家事,利害死生以之可也。若榮身肥家,餘恥不為。”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

    “我自幼錦衣玉食,自恃過高,向來瞧不起眼中隻有黃白物的貪官汙吏,可是在別人眼裏,我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橫渠先生的四句話,在我看來不過是一腔熱血的空話而已,可是豎起脊梁,依此立誌,方能堂堂正正做—個人,人人有此責任,人人具此力量。”

    林暘聲音堅定:“國家強固,聖德剛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選自楊漣血書)

    林暘絮絮叨叨的和林海說了許多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第二日卻頭痛欲裂起不了床,請了大夫來看,掉了書袋,大意是林暘在外麵吃苦受累,鬱結於心,耗費心神,迴到家裏一放鬆,身體原有的毛病便激發出來了,沒什麽大礙,靜養些日子就行了。

    林暘吃了藥,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十分了。,他抬眼,便看見了趴在床邊的黛玉。

    黛玉穿了件鵝黃色洋緞兔毛出風襖,領口一圈白色的兔毛,將黛玉瑩白的臉襯托的嬌俏可愛,梳了雙丫髻,額前留了四指寬的薄薄的劉海,頭上攢著紅珊瑚珠花,耳朵上帶了一對南珠耳釘。她正托著下巴趴在林暘的床前,領口和袖口的兔毛有些長弄到她的鼻子裏,忍不住皺著鼻子打了個噴嚏。

    林暘被她逗笑了,“哥哥。”見林暘醒來,黛玉驚唿,林暘抬起手摸了摸黛玉的小臉:“你怎麽跑來了?誰跟你來的?”又摸摸黛玉的小手:“冷不冷呀。”見她的小手暖烘烘的,才放下心來。

    “我好久都沒見哥哥了。”黛玉語氣來帶點委屈,掰著手指頭算著,“一、二、三”伸出小手,“都七個月啦。”林暘坐起身來,將黛玉抱到床上,用被子裹了。

    黛玉依偎在林暘懷裏,道:“我跟著孫先生學繡花,不過我現在隻會描花樣子,等我學會了。我給爹爹,娘親還有哥哥一人繡一個荷包。”

    林暘含笑:“那我可就等著晏晏的荷包了。”

    “對了。”黛玉的聲音有些驚喜,“哥哥,我掉牙了。”她抬起張開嘴巴,露出下牙,林暘低頭仔細的瞧了“我看看。”黛玉又道:“王嬤嬤說掉了下牙,要扔到房頂上去,可是爹爹丟的太用力,不知道丟哪裏去了,哥哥,我的牙不會長不出來吧。

    ”語氣裏帶著擔憂。

    “不會的,我剛剛看了,你的牙已經長出來了。”林暘語氣堅定,安慰妹妹。

    黛玉這才放下心來,學著大人的摸樣如釋重負,輕輕拍了自己的胸口:“那我就放下心來了。”林暘被逗笑:“從哪裏學的這個動作,小心丁嬤嬤見了罰你。”黛玉說道:“跟廚房裏的管媽媽學的,那天廚房裏買的雞跑出來了,還跑到娘親的院子裏去了。”黛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聲的對林暘道:“丁嬤嬤不會罰我呢,她就會嘮叨我。”

    黛玉學著丁嬤嬤的樣子,皺起眉頭,嘴角上挑:“姑娘,這可不對,您步子邁的太大了,要小一點,對對對,就是這樣,裙角不要掀起來,好好好。”還沒等黛玉學完,林暘便樂不可支,一手揉著肚子,他還沒發現自己的妹妹還有這種技能,邊笑氣息不穩邊咳起來,漲紅了臉。

    黛玉一臉慌亂,學著林暘安撫他的動作,摸摸林暘的背,林暘過了片刻,氣息平穩下來:“我沒事,你別慌。”

    外間伺候的辛夷聽到林暘的咳嗽,揚聲喊道:“大爺”連忙進了內室,後麵跟著黛玉的大丫頭魏紫。

    “我沒事,你們在外麵候著便是。”林暘頓了一下:“你們姑娘跑來,披風、手爐可帶著呢。”

    “帶著呢,因大爺屋裏熱,便解下放在外屋了。”魏紫迴答道,聲音脆生生的。林暘這才點頭。

    林暘抱著黛玉,聽著黛玉童言稚語,屋內暖融融的,青瓷罐裏養的水仙,嬌豔欲滴,幽香襲人,外間,辛夷和魏紫討論著花樣子,院子裏,木蓮指揮小丫頭和婆子們灑掃,間雜著小丫頭的笑聲鬥嘴聲。溫馨而平常的一個黃昏,讓林暘覺得之前經曆的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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