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紀126年9月18日。


    小學一年級的新生,6歲的凱恩·比諾其,頂著還有些辣人的太陽,小跑著出了校門。學校對新生總是有所照顧,比如放學時間。現在是下午3點,其他年級的學生還在上課呢。


    凱恩獨自走在路上,腳步輕盈。開學剛兩周,他還沒適應學校的環境,但也認識了一些能玩到一起的同學。放學的時候,他們曾找凱恩一起迴家,凱恩拒絕了。他嫌那些同學走路太慢。這孩子從小就體力過人,今天,他更是要用最快的速度迴家。


    凱恩的家離鎮子有三公裏遠,兩間連體平房,靠近橫穿鎮子的公路。平時,爸爸用自行車送凱恩上學,今天爸爸有事外出,他得自己走迴家。沒關係,反正是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而已。


    走了一段,凱恩開始小跑,跑累了就改成競走,但始終保持著速度。即使最後一堂是體育課,即使和小夥伴們踢完球,他的腿還在發熱。因為今天,一個新的家庭成員會正式到來。爸爸下午去辦的事,就是去把那個新成員——剛出生不久的妹妹接迴來。


    那還是一周前的事呢,也是這條路,在去往學校的,爸爸的自行車上,他聽說了妹妹降生的喜訊,興奮得難以言表。看到媽媽的肚子一點點大起來的時候,凱恩就經常猜測是弟弟還是妹妹。他希望是妹妹,他一直想有個妹妹。對一個男孩子來說,妹妹像是心愛之物一般,這種感覺奇妙無比。


    在醫院平穩度過一周後,妹妹和媽媽終於要迴家了。凱恩還聽說,爸爸特意租了車,把她們接迴來。凱恩去醫院探望過,嬰兒不加雕飾的臉龐對他來說是新鮮之物——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出生時也是那樣。父母沒反對,他也不敢用手去摸,生怕會弄壞了什麽。不過既然到了家裏,親熱一下也沒問題吧?


    想到可愛的妹妹,凱恩又要跑起來了。


    40分鍾的路程後,凱恩站在了家門前。在房子外麵的公路邊,停著三輛轎車,相當顯眼。真厲害,爸爸用這麽多車接妹妹和媽媽迴來。凱恩一把推開房門。


    “爸!媽!我妹妹呢?”


    隻打了個招唿,凱恩的聲音戛然而止,表情迅速凝固,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在不大的正廳裏,他爸爸站在一邊,垂頭喪氣,媽媽坐在小板凳上,懷中抱著一個繈褓。正對門有一張大椅子,那是爸爸經常坐的,但現在卻坐著個陌生的,身材微胖的男子,穿著個短袖,露出的手腕上戴著明晃晃的手鐲,脖子上掛著一條又粗又亮的項鏈。他周圍還站著六個人,全都兇神惡煞地盯著凱恩,在凱恩還沒什麽反應的時候,其中一人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攥住。


    “疼!!爸!媽!這是怎麽了?”凱恩唿號著。


    爸爸沒有正眼看他,臉上帶著羞愧和自責的表情,凱恩看不到。媽媽也低著頭不說話,把閉著眼流著淚的樣子遮掩過去。倒是坐著的胖*了起來。


    “這就是你兒子嗎?”他問道。凱恩的爸爸隻是點點頭,沒有出聲。


    胖男人也點頭:“時候不早,我們就先走了。”


    說著,胖男人起身往門外走。其他人,包括抓著凱恩的那個人也跟著出去。凱恩一直想擺脫那隻大手,卻掙不過那隻粗壯的胳膊,兩條腿在地上亂蹬。他哭著,叫著,喊著讓爸爸救他,可爸爸自始至終都沒有動一下。


    看著凱恩拚命掙紮的樣子,胖男人輕描淡寫地說道:“小家夥,不用叫了,你爸媽不要你了。”


    “你騙人!爸!”


    嘶吼聲充滿了絕望,發自內心的絕望。孩子遇到危險,首先想到向父母求救,可如果父母不來救他們呢?凱恩就遇到了這樣的情況,但他完全不理解。父母是愛他的,為什麽不來救他?在悲鳴與不解中,凱恩被粗暴地拖到外麵。


    他不停地掙紮,抓著他的人想把他推進車裏,但是有些費勁,還被凱恩踢了好幾腳。


    “這小兔崽子!”


    “別弄傷他,客人會不高興的。”胖男人說,然後他和其他人陸續上了車,隻留下抓著凱恩的人。


    凱恩還在拚命反抗。忽然,他看到公路對麵停著一輛紅色轎車,車旁邊站著一名正在抽煙的男子。凱恩不認識那個人,但看車的顏色,那人與這些人不是一起的,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救命啊!!叔叔救命!!”


    男子肯定聽到了他的求救聲,因為他一直往這邊看,看到了凱恩,也看到了那群人。他的反應,與凱恩的父母相同,又有些不同。那眼神中沒有對凱恩的憐憫,沒有對胖男人他們的懼怕,有的隻是冷漠。聽到凱恩喊自己,就轉了過去。


    “救命啊!!叔叔救命!!”


    無論凱恩怎麽喊都無濟於事了。有一個人走到了抽煙男子身邊說道:“久等了,杜魯特先生,我們繼續趕路吧。”男子就和那人一起上車,絕塵而去。


    徹底絕望了,凱恩連喊的力氣和想法都沒有了,他的嗓子已經到了極限,喊聲變成了一陣陣咳嗽聲。抓著他的男子終於把他按在後排車座上,然後一腳踢進車裏,隨後自己也上了車。他是最後一個,當他關上車門的時候,三輛轎車依次出發,駛上公路。


    *****


    新紀126年9月18日。


    庫洛姆被迫在柯爾克鎮停留了一宿,這完全是路程安排失誤所致。他的司機是昨天,從布羅爾市出發時臨時找到的,把地圖看得一塌糊塗。中途繞了幾次遠不說,最後還是找錯了路。來到柯爾克時,天都黑透了。好在庫洛姆總有提前幾天出發的習慣,不然就真的完蛋了。


    布羅爾出身,34歲,剛剛和家人結束旅行的他,正要踏上自己的另一個旅途——政治旅程。他是布羅爾商務局的局長,而且是迄今為止最優秀的一位。但他堅信,這個身份在三個月之後就會升級,變成科甘尼市的市長。


    參加科甘尼市長的競選,這是他去年得到的,振奮人心的消息。作為北冰國的黃金儲備基地,據點都市,貿易中心之一,科甘尼正逐漸成長為繼秋山市、阿蘭德爾市之後,北冰國的第三個國際大都會。在這樣的舞台上一展才華,實現政治抱負,簡直是自己最高的追求了。而他能有這樣的機遇,除了運氣,更多的則是得益於他的才華橫溢。


    庫洛姆是商人家庭出身,他的父母作為商人來說很成功,在布羅爾的中心商業街擁有一家服裝店,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所謂打江山易,守江山難。年紀越來越大的父母,希望庫洛姆能接替他們,把店裏的生意堅持下去。但庫洛姆的目光卻投向了政治,他從小就喜歡關注時事,了解政治,買了不少政治類和管理類的書籍,完全不顧父母反對的聲音。


    應該說,庫洛姆的政治生涯從高中就開始了。高中三年,大學四年,他一直穩坐學生會會長的寶座。尤其是他的大學,位於北冰國首都紐爾的紐爾大學,號稱是全國著名政客的搖籃。有一種說法是,紐爾大學的學生會會長,等於半個北冰國總統,更不用說庫洛姆畢業時留下的高達76%的支持率,縱觀曆屆學生會,都是數一數二。


    在校的優異表現進入了他的簡曆,堅定了他走上仕途的想法。23歲,他順利通過公務員考試,進入布羅爾市政府,做了一名書記員。


    接下來他的事業可謂一帆風順,基本上每兩年就會晉升一次。到32歲時,他成了布羅爾商務局的局長,史上最年輕的局長。他在任一年就將布羅爾的商業街的擴張了一倍,這一政績打響了他的名頭,讓他一時間成為全國知名人物,也讓他獲得了競選科甘尼市市長的資格。


    9月17號中午,庫洛姆穿戴整齊,收拾好行李,吻別已經第三次懷孕的妻子,與那個愚蠢的司機上了路。因為科甘尼距離布羅爾不算遠,他還想欣賞一下沿途的風景,所以選擇了乘車而不是飛機。


    第一次見到那個司機時,庫洛姆心情大好。司機點頭哈腰地迎接了他,他也和司機握了手,然後隨手遞上自己的名片,這是他進入政界以來養成的習慣。司機看過後,就小心收到衣兜裏,同時也遞上自己的名片。庫洛姆愉快地收下了。


    在雙方互換名片後8個小時,他們就站在了柯爾克的一家旅店門前。庫洛姆的脾氣還是不錯的,沒有因此發火。所謂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沒必要為這種小事斤斤計較。反正時間非常充裕,隻要明天天黑前趕到科甘尼就可以了。柯爾克到科甘尼隻有80公裏的路程,必要的話,他可以在參加後天的演講之前,先展示一下自己的駕駛技術。


    第二天上午,兩人沒有馬上出發,庫洛姆想多休息一下。鄉村獨特的風土人情,讓久經官場,習慣了勾心鬥角的他,感覺十分愜意。他去小鎮的市場上逛了逛,還買了些自己最喜歡吃的蘋果。


    路過鎮政府的院子時,他站住腳步,這算是一種職業習慣吧。院子很靜,停著幾輛車,兩名保安坐在院子裏悠閑地談天。他們看到了庫洛姆,還向他揮手,他也揮手致意,這感覺太舒適了。退休之後,我也要找個鄉村院落,安享晚年,他想。


    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下午3點半,他們再次出發。剛開出鎮子沒多遠,司機就停了車,尷尬地表示自己想上個大號。庫洛姆無奈地點點頭。司機飛快地跑下去,鑽進草叢裏。


    即使在鄉下,庫洛姆也很討厭隨地大小便的行為。司機這個舉動讓他反感。呆著也沒意思,他也下了車,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金色田野,不覺深吸一口氣。豐收的時刻正在臨近,帶有泥土氣息的空氣讓他忘記了煩惱。他慢慢享受起這些來。


    也就是一分鍾不到的時間,停車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三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公路對麵的一戶人家門口,一個胖男人領著一群人下了車,推開房門進了屋。顯然他們不住這裏,但也絕不是來串門的。從政多年,庫洛姆多少猜到了這些人的身份——可能是高利貸的債主,或許有更深的背景。他看著車上下來的人走進房子,歎了口氣,轉過身去。


    已經過去十分鍾了,司機還沒迴來。庫洛姆擺弄著手機,又把手伸進衣兜。做這個動作時,他猶豫了一下,妻子的告誡浮現出來。但一想到昨天和今天的遭遇,他覺得也沒什麽,畢竟每個人都需要釋放壓力。那個司機成了最好的理由。於是他繼續完成這個動作:取出煙盒,拿出香煙,叼在嘴裏,然後點燃。


    吐了口煙,身後又傳來了房門打開的聲音,隨之而來的一個男孩的哭喊聲,引起了庫洛姆的注意。


    那孩子被一個男子拖著,硬生生從屋裏拖到外麵。他兩條腿亂蹬,不住地喊叫,旁邊的人陸續上了車,隻有拽著孩子的男子還在外麵。這個時侯,孩子突然看到了自己。


    “救命啊!!叔叔救命!!”


    庫洛姆一眼就看出這是怎麽迴事。八成是這戶人家借了高利貸,無法償還,隻好用孩子抵債。對父母來說,肯定十分痛苦吧。這就是所謂的裏社會,即社會的陰暗麵,他對此也知之甚多。


    但眼下,他沒有精力處理這些。如果卷進去,他提前準備的時間就不起作用了,而且說不定會帶來更多麻煩。何況,自己是要成為科甘尼市市長,大展藍圖,在政壇天馬行空的人,細枝末節的事,不能一一處理。再者,柯爾克歸屬科甘尼管轄,等自己大權在握,收拾這些違法高利貸還不是輕而易舉?


    對,現在需要的不是一時的匹夫之勇,而是大局觀。


    於是庫洛姆背過臉去,正好司機也趕了迴來。


    “久等了,杜魯特先生,我們繼續趕路吧。”


    庫洛姆和司機上了車。車子發動,把男孩的哭叫聲遠遠甩在後麵。庫洛姆畢竟見過很多世麵,這件事他隻用了幾秒鍾便淡出記憶。他取出公文包裏的材料,審視了一遍。


    事實是,在三個月後,他,庫洛姆·杜魯特,如願成為了科甘尼市的市長,春風得意。


    那個男孩呢?他不知道,或許被送到國外某個地方去了吧。


    *****


    整個過程和庫洛姆猜測的完全一致,但凱恩不知道這些。他不知道父母因為投資失敗,欠下天文數字的債務,他不知道妹妹的出生,使這個家壓力陡增。他不知道,為了還債,父母被迫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隻知道一件事,刻骨銘心的一件事:父母,還有那個叫杜魯特的人,見死不救,放棄了他。


    離開柯爾克的當晚,凱恩被帶到一家旅店。已經筋疲力盡的他,發不出一點聲音,任憑那些人用手銬和腳鐐銬住他,然後關進一個房間裏。


    周圍安靜下來,凱恩哭了,隻有眼淚,沒有聲音。他哭累了,哭夠了,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了,那個胖男人手裏拿著東西,朝凱恩走去。凱恩嚇得嘶吼了幾聲。


    “閉嘴,小兔崽子!”


    胖男人惡狠狠地喊著,凱恩還是哭鬧,胖男人踢了他四五腳,哭鬧聲在迎來一個*後沉寂下去了。


    “趕緊吃!”


    胖男人把一碗飯菜混合物放在地上,然後關上門走了。屋裏又漆黑下來,凱恩一時沒記住那個碗的位置,隻好低著頭,一點點摸索,總算是碰到了那些剩飯剩菜。他胃裏一陣惡心,這不是媽媽平時做的飯菜。凱恩想起了媽媽,一頭倒在地上。


    堅持了兩個小時,屈從於饑餓的凱恩再次找到那個碗,低著頭,拌著眼淚,把飯吃完。因為實在難以下咽,他又吐出來不少。


    凱恩完全是在疲倦中入睡的。第二天天剛亮,那些人把他拽出房間,扔上車,前往下一個地點。經過昨天的巨變,凱恩對這些人恐懼至極,乖乖聽話,一聲不吭,盡管他還不能習慣這種變化。


    中午12點,車開到了地方,一個凱恩不知道的地方。他看到麵前的大海,以及一艘不算太大的貨船。胖男人把凱恩帶上去,然後關進倉庫裏。


    這裏和旅店的待遇一樣,凱恩逐漸習以為常。胖男人除了送飯和偶爾打開門,讓凱恩的眼睛適應陽光以外,就不再出現。凱恩當初的反抗勁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順從的樣子。


    又過了一天,貨船抵達了另一處港口,凱恩才被放出倉庫。這裏人來人往,和上船的地方一樣熱鬧。凱恩不知道這個地方叫安郭爾,是維亞大陸國家弗萊斯的港口。隻看了幾眼,他就被胖男人帶到船隻卸貨的地方。


    大約二十多分鍾,有一輛轎車和一輛空的貨車朝胖男人他們開過來。轎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下來一個矮個子男人,戴著眼鏡,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油光可鑒,配上一身板正的休閑服,看上去是個很有身份的人。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分別是司機和女仆。


    在凱恩家作威作福的胖男人,這會兒變得低眉順眼,討好地笑著。


    “好久不見,愛德華先生。之前您不是說奴隸不夠用嗎?這次送貨,我順路幫您找來一個。”


    愛德華看了看凱恩,抬起他的小胳膊捏了捏,又擺了擺手


    “這頂多算個添頭,布蘭,別指望我會額外出錢。叫你的人趕緊卸貨。”


    布蘭連連稱是,命令手下到船上去忙活。愛德華叫身後的女仆把兩個皮箱遞給布蘭,布蘭打開一看,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


    “非常感謝,愛德華先生。”


    從船上卸貨,再裝上愛德華帶來的貨車,這場交易便告結束,雙方互相道別。這次凱恩被帶上愛德華的貨車,和一大堆不知裝了什麽東西的箱子呆在一起。


    兩輛車朝安郭爾的邊緣開去,最後停在一扇鐵門前。司機在方向盤旁邊的板麵上操作了一下,鐵門嘩啦啦地打開,眾人沒有下車,因為這隻是庭院,或者說是愛德華私人林地的入口,他的豪華宮殿則在林地中央,還有大約一公裏。


    車子在愛德華的豪宅前停穩。等候多時的工人們圍住那輛貨車,高個子的工頭指揮他們卸貨。沒等開工,他們就發現了凱恩。


    “這小子是哪來的?”


    “一個添頭。”下車的愛德華對工頭說道。


    “可是老爺,這種小孩子,能做什麽啊?”


    愛德華點燃了一支雪茄,輕輕地吞雲吐霧。“就讓他到林子裏去幫忙吧,看他身子骨還不錯,等過幾年,賣到哈斯塔那去。”


    凱恩懂得賣的含義,知道自己也是“貨物”。這幾天的經曆對他的影響太深,仿佛是過了幾年的時間。他沒有了最初的焦躁,相對的,另一種情緒開始在他的心裏慢慢出現。


    隱忍。


    聽了愛德華的話,工頭便讓兩個工人把凱恩抱下來,像對待易碎貨物一樣輕放在地上。一個工人拉著凱恩的手,帶他去工人們的居住區。


    愛德華要打理他上千公頃的園林,需要大量人手,就是這些工人——這隻是好聽的叫法,其實以他們的待遇,叫奴隸更加貼切。現在他身邊有大約300人,根據需要,他還會從別人,也就是奴隸主那裏調用,他提到的哈斯塔就是其中之一。


    凱恩弄清了自己的處境,以後還有很多他無法想象的可怕的事,等著他去完成。這不是自己願意與否的問題,必須照著別人說的去做。


    因為,自己已經失去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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