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天下事 蠅營狗苟幾迴休


    咱們書接上迴,正說到那位說書先生,用口技驚得群賊自相屠戮,救了眾人的性命,當真是技藝精絕,世所罕聞呐。


    而此處的一番慌亂,早驚動了巡夜的鄉勇,前來搜看一番後,才派人告知了官府,又疏散了民眾,將地上的死屍一一收殮了,拋於亂墳崗中。


    麻三兒自在人叢之內,看了個滿眼呐,不免敬佩之至,待眾人散去後,他才尾隨著說書先生來到一處宅邸,報上了姓名,並向他打聽關於柴禾的下落。


    這位說書先生,見麻三兒以誠相待,便也不再隱瞞,將自己的身世都和盤托出了。


    原來他本姓莊,家住關中直隸,乃是世代的口技之家。


    家祖曾以此一手兒絕藝入宮伴駕,後因得罪了宮中的總管太監,隻得辭職還鄉,又恐太監報複,便隱姓埋名,到了關外討生活。


    至於麻三兒提到的柴禾,他卻是從未見過的,不過他見麻三兒尋人心切便指點道:


    “兄弟卻也不必著急,離此十二裏外便是秋翁山,那裏有座寺廟,廟中的求簽兒甚是靈驗,不若到那裏求上一簽,便知端的了。”


    麻三兒見說,知道久留無益,便與先生互道了珍重,拱手而別,待迴到店鋪,成瘸子與王大愣早已睡得昏天黑地,對麻三兒的這一番經曆當真是一無所知。


    麻三兒呢卻也不去驚動二人,隻是向店家討了湯水,自洗漱了,也倒頭睡下。


    到得天明,三個人都起了身兒,麻三兒卻對昨日的遭遇是隻字未提,他們用過了酒飯,便準備打馬登程了。


    麻三兒見左近無人,便對二人道:


    “昨日我探聽得離此十五裏的山中,有一座古刹,那裏麵兒的抽簽兒甚是靈驗,眼下我等遍尋柴禾無果,不若就到那座寺裏,抽上一簽,算算前程運數如何呀?”


    成瘸子跟王大愣聽了,也覺他說的有理,仨人兒便一同上馬,齊望山中而來。


    他們走的時候,正至正午之時,當真是驕陽似火,走了沒多遠就都大汗淋漓了,王大愣更是直接脫了一光膀子,將衣衫在腰間係了,活脫兒一個走江湖的光棍兒漢。


    麻三兒也覺著炎熱,可又不肯失了身份,便將涼帽戴上,用以遮陰。


    而成瘸子呢?他倒是滿不在乎,也就是想當年要飯時習慣吧,甭說太陽光炎熱了,您就是天上下火,他也不能把這身兒行頭扔了。


    幾個人打馬揚鞭,將近跑了一個時辰,那座山便遙遙在望了。


    但見山勢平緩,林木茂盛,一條小徑蜿蜒而上,一帶黑鬆排列兩行,倒底是個幽靜的去處。


    他們馳到了近前,見小徑狹窄,石階細碎,隻得就在山下拴了馬,步行上山。


    可剛走到了半山腰,便見到一個小沙彌前來迎接了。麻三兒不禁心中奇怪,忙問道:


    “小師傅,我等遠道而來,並沒有知會貴寺,怎的就知道下山迎接呢?”


    便聽那小沙彌道:


    “各位施主,是俺師傅他老人家忽然喚我,說是有客來訪,故而才來迎接。”


    成瘸子就連忙問了,


    “但不知尊師是哪一位呢?法號又如何唿喚呢?”


    那小沙彌迴道:


    “有的,被喚作智善禪師的便是。”


    幾個人說說笑笑,不一時就來到了山頂。但見廟宇威嚴,紅牆高聳,隨空更飄來陣陣青煙薄霧,籠罩山巔,真有心靜脫俗之感呐。


    到得了廟內,卻是隻有一間大殿,沒有側殿,兩邊各有十數間僧房,院中香煙繚繞,卻不見一個人走動。


    三個人在小沙彌的帶領下,一路來到了方丈之內,見有一個老和尚,正身披袈裟,打坐入定呢。


    小沙彌不敢驚動了師傅,麻三兒等人又都是客,不便就這麽把老和尚給叫醒了,隻好各自找了椅子,靜靜坐了,等那老和尚出定後再見。


    又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聽那老和尚長歎一聲道:


    “難難難,道最玄,若非前世天注定,今生誰願坐幹禪。”


    言罷,他仍將口中的津唾反複漱了兩遍,方才開眼道:


    “老衲體弱,接不得三位施主駕臨,有失迎迓,莫怪莫怪。”


    麻三兒眼見這老和尚,七十開外的年紀,卻兩耳不聾,目運金光,不禁肅然起敬,急忙答禮道:


    “老師傅莫怪,弟子遠道而來,有心抽上一簽,還望師傅能破解一二。”


    那老僧道:


    “此事倒也不難,徒兒且速速取簽筒來,並給三位客人看茶。”


    那個小沙彌答應了一聲,便返身出門,須臾間就懷抱著簽筒,另一隻手中則提著一個紫銅茶壺,走將入來。


    那老僧見了,便迴身取過三副茶盞,叫小沙彌將茶斟了,一一遞送過來。麻三兒接茶在手,輕輕喝了一口,竟覺齒頰留香,甚為清甜,卻隱隱有一股麻酥的味道,不禁便動問道:


    “小的雖是一屆平民,卻也喝過幾種香茶,但不知此茶何名?因何會有麻酥之感?”


    那老僧聞言便嗬嗬笑道:


    “施主莫怪,老僧寺產貧瘠,買不得好茶,隻是在後院兒自栽了兩棵茶樹,天寒之時還須用棉被裹了,頗為不易。


    不過此茶到了這裏便生出了麻味,個中緣由尚不清楚,不過聽別的施主說,倒是有祛風通絡之效呢。”


    王大愣聽聞,當即一口將茶喝幹,口中讚道:


    “好茶、好茶,不過就是不解渴。”


    那老僧笑道:


    “這位施主想是中了暑氣,便換大盞來,也讓施主喝個痛快。”


    言罷,便取過一隻團龍大碗,滿滿的斟了,遞將過來。


    王大愣接了,又一飲而盡道:


    “好茶,端的是好茶。”


    麻三兒卻見老僧袈裟寬厚,不免驚奇,便問道:


    “老師傅好體力,這般一個熱天,卻穿得這樣一副寬厚的袍子,不怕捂出痱子來嗎?”


    那小沙彌聽了,當即接口道:


    “我師傅好武功嘞,休說這身袍子,就算關王爺的大刀,想拿也是拿得動的。”


    老僧聞言,不免瞪了小沙彌一眼,目中精光灼灼,直嚇得小沙彌當即就閉了口,躲到屋外去了。


    麻三兒見屋內尷尬,忙打趣道:


    “老師傅,怎麽偌大一間廟宇,卻隻有兩位師傅呢?”


    老僧則歎道: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成瘸子聽得耳熱,便接口道:


    “既然喝了香茗,那便抽個簽吧。”


    王大愣聽了,當即拍手叫好,他見小沙彌進來先將簽筒放在了案頭,便伸手去抓,不料手已按在了簽筒上,卻是拿不起來,隻好將兩隻手上去端了,送將過來,臉上卻顯得頗為吃力。


    麻三兒亦覺心驚,定睛細看,卻是用紅銅鑄就的,少說也有三四十斤,若是心中沒有準備,當真是拿不起來的。


    再看那老僧,接了簽筒在手,恰似擎著一片羽毛,輕輕將之遞到了麻三兒手中,讓他搖簽兒取卦。


    麻三兒當真也不推辭,便擎筒在手,用力搖晃起來,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晃了半天,竟沒掉出一個簽兒來。


    他心中惶急,便將手用力上抖,卻恰好有一隻簽兒壓在筒口兒上,一顛之下便落到了地上。


    老僧當即探身拾起,放在眼前,輕聲念道:


    “金安玉鐙,開享太平。”


    麻三兒聽後,仍是不解,忙問道:


    “弟子愚鈍,還請老師傅開解一二。”


    那老僧沉吟半晌道:


    “不妨,此是一個中簽,卻是尚有可為之意,不過前路兇險,你們三人要切記在心,相互扶持,不可大意。”


    王大愣聽了,不免長出了一口氣,道:


    “老和尚,聽你這麽說,俺兄弟那還有救嘍。倘或將來救得,便要來謝你,給你這兒再起上幾間房,叫你多招幾個徒弟。”


    老僧聞言,便嗬嗬笑道:


    “豈敢,豈敢,老衲乃世外之人,從不貪圖什麽財貨、金錢,隻是我師徒兩個,卻也十分夠了,哪裏還需要許多人。”


    幾個人正在講論,卻忽聽山下一片吹打之聲傳來,那小沙彌早飛一樣跑來,高聲叫道:


    “師傅,師傅,便是山下的胡老先生,有事上山相請。”


    那老僧聞言,先將眉頭一皺,隨即起身道:


    “三位施主莫怪,這位胡老先生,往常不輕易上山的,想來必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我這裏且少陪,還請各位施主原諒。”


    麻三兒等人見說,隻得起身告辭,他們隨老僧出了山門,卻見早有一行人,抬著一乘轎子,迤邐望寺中而來。須臾間便到了門首,那老僧方才出迎道:


    “胡檀越造訪荒山,實乃本寺之幸,便請到方丈中用茶。”


    卻看轎簾一掀,內裏便鑽出一位老者來,約莫六十左右的年紀,生得細眉小眼兒,三綹花白胡須,兩張薄片嘴,一口大黃牙,一望便知是鄉中的財主。


    再看他也拱手道:


    “大師莫要客氣了,而今卻是山中出了一事,非大師親自出馬不可了。”


    那老僧聞言便笑道:


    “好說,好說,但不知要哪廂使用我老人家?”


    就聽那胡老先生笑道:


    “還能有什麽事。昨個兒聽山民說,山裏出了老虎,已經傷了好幾條人命。左近的獵戶還能抓些獐、麅、野鹿,卻沒這般手段對付大蟲。


    所以我便約鄉中幾人出了份子,來請您老人家親自出馬一遭。倘能擒得老虎,便是為一方造福,想佛祖那裏也會替你記上一功的。”


    不料那老僧聞言,卻微然笑道:


    “我當是什麽事兒呢,敢情是這般一樁小事,還要勞煩各位親自上山一遭。


    那湊的份子錢倒也不必了,連日來老衲筋骨也是緊了,尚沒有活動開,正好利用這隻畜生活動活動筋骨,也好再活個十年八年的。”


    言罷,他就躬身請幾位鄉紳進寺喝茶。可那位胡老先生,卻不知是什麽緣故,竟和老方丈拱上了火兒,非要這他現在就出馬不可。


    那老僧見狀,隻是微微一笑,便返身迴了方丈。


    麻三兒等人卻一向遵行江湖道義,見這般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又如何捉的了老虎呢?便欲拔刀相助,所以也就跟著進來了。


    那老僧見到他們幾個去而複返,早猜透了八九分,微然一笑道:


    “幾位施主倒也不必掛懷,老衲隻是去去就來,倘幾位施主沒有瑣事纏身,倒也可以前往觀摩,也好給老衲做個幫手兒。”


    說罷,他便褪去了身上的袈裟,往地上一丟,卻是砰然作響,顯見得極是沉重。


    麻三兒不免心中納罕,便走上前,想拎起來看看,卻不料觸手寒冷,竟是用河沙灌注的夾層大氅,不下有百十斤重啊。


    麻三兒聯想到時方才他身負著百餘斤,依舊笑語歡聲,不免敬佩之至,當即翻身拜倒,就想行師徒之禮。那老和尚卻笑道:


    “老衲這身武功,倒也沒什麽神奇之處,不過是‘功力’二字。倘能持之以恆,那便是得了道了,久後自明。”


    說罷,他又命小和尚取出一隻布袋,拴在了腰間,又親自從幾案上取出一隻檀木小匣,遞予小沙彌收了。


    麻三兒等人自然不知道這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到底在幹什麽了,就隻好隨同他們離了廟宇,一路直奔深山而去。


    要說這座山,遠看十分平緩,可越往裏走就越顯得陡峭難行,端的是“立石如劍,臥石如虎”,野草蓬蒿,黃花過膝,林深清冷,山風陣陣,直吹得人毛發倒豎,難免都從心底裏生出了一股懼意。


    可那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卻似渾然不覺,腳下生風,眨眼便將三個人遠遠的甩在後邊兒。


    成瘸子畢竟年紀老邁,最先耗盡了氣力,堪堪摔倒,卻早被麻三兒伸手扶住道:


    “叔兒且莫慌,讓我等先尋一處地點藏了,且看兩位師傅如何施為罷了。”


    而後他就拉了成瘸子,一同躲到了一處岩石的背後。成瘸子正累得兩眼生花,半晌喘息定了方才看清,原來那一老一小,早已停住了腳步,正遠遠的打開了布袋跟木匣,將內中的物品擺放到地上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頭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尚雍散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尚雍散人並收藏斷頭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