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三兒見這三個無常鬼,竟又在院中迷了情智,心道:‘這也不知是哪位菩薩顯靈了,又救了俺一命。倘或再不逃走,恐怕就真沒有機會了。’


    他心念及此,也不敢驚動了三鬼,隻是悄悄起身,就欲往山中遁逃。


    卻不料剛剛起身之際,忽聽得那銅鏡之中一聲響亮,端的是驚天動地,從其中就跳出一隻斑斕猛虎來,張口銜住了女鬼,三口兩口間竟吃了個幹幹淨淨。


    那老者正自癲狂舞蹈,卻不料被猛虎吃了女鬼,驚異之下,來不及拾取拐杖,當即拔腿欲逃。


    豈料那猛虎又怎能讓它逃脫,當即一聲狂吼,聲如霹靂,一個甩頭,又銜了老者,門齒合處,竟將老者咬成了兩段。


    那老者雖被斷成了兩節兒,卻兀自不死,隻是趴在地上,頭找腿,腿找頭,一路的翻翻滾滾,就此竟自去了。


    倒是那後生,眼見二鬼都喪了殘生,當即撿起地上少婦失落的腰刀,劈頭便向著猛虎砍去。


    不料刀鋒過處,直砍得火花四濺,它情知不妙啊,急忙撇了腰刀,抱頭鼠竄而去。


    可那猛虎依舊不舍,也即將尾一剪,咆哮狂追而去,身後即出現了一條溪流,蜿蜒流淌,一直伸向了遠方。


    這一幕奇景,直看得麻三兒心驚俱戰,就連逃命這等大事也一時忘了,隻是在原地呆立了半晌,這才想起自己還在妖府的門口兒呐,急忙用盡了最後的氣力,就望著山中逃去了。


    可他畢竟已經耗盡了體力,又經曆了一番驚嚇,哪兒還能逃的動呢?


    自覺手腳無力,上下眼皮也跟著捉對兒廝打,耳中雖有那潺潺的溪水聲叮咚流淌不絕,卻已然陷入渾渾噩噩之中了。


    這一覺他也不知睡了多久,直覺陽光刺眼,方才蘇醒,可頭腦中依舊混亂不清,鬧不明白這一夜到底是夢境還是實景了。


    一陣微風拂麵,他不禁推手展足,用力就伸了一個懶腰,卻忽覺足下冰冷,急忙睜眼細看,卻是不慎將腳伸入了溪流之中,連鞋襪都濕透了。


    好在經過了這麽一激,他的頭腦卻清醒了不少,抬頭四望,但見山嶺悠悠,黃花片片,雖不比人工的園林端整,卻也別有一番情調。


    忽而又一陣鼾聲傳來,他急忙扭頭觀看,但見成瘸子,正歪倒在一棵野樹邊,口流稀涎,雙眼微彈,正睡的香甜。


    可昨夜的一番經曆,仍在麻三兒的腦海裏轟然作響,而眼前的一幕卻又如此的真切,可叫人難以分清這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


    好在他二人均是無恙,雖然腹中饑餧,卻也無妨。


    麻三兒自上山采摘野果、山藥,又順手兒挖出十幾棵野生蘑菇,迴到溪邊整治了,攏了火,烤熟了充饑。


    成瘸子雖在熟睡之中,卻聞得有陣陣的香氣飄來,便也顧不上再與夢境糾纏,連忙一個骨碌身兒爬將起來,抓起冒著熱氣的山藥、蘑菇就塞入了口中,兀自大嚼不已。


    他二人猶如山間的餓鬼,須臾間吃了個溝滿壕平,休息時一同抬頭望天,真覺著這世間要是能頓頓吃飽喝足,可又夫複何求呢。


    飯畢,他們又搜檢了隨身衣物,便一同起身,檢路而行,意圖找到個把村落,再借宿好好睡上一覺。


    二人相互間攙扶著,口中打著趣兒,一同往山上走,忽聽一陣串鈴聲飄來,嘩啦啦的煞是清脆悅耳,便循聲望去,但見一個道士,頭戴九良道冠,身披八卦仙衣,一手抖動串鈴兒,唱著山歌而來。


    他雖然嗓音嘶啞,卻勝在曲調輕韻脫俗,細聽之下更覺歌詞非同凡響,乃是:預知人間煙火香,卻是凡事俗堪擾;都道天上傾霄漢,卻是清幽寒怎了;我輩修仙行世間,隻是難為不知曉;隻有宮中帝王家,才是榮華不了了。


    麻三兒耳聽著道情詞,不覺有些心醉,便駐足觀望,但見那個遠行的道人頗有些眼熟,急忙定睛再看,不覺就叫出聲兒來了。


    那名道士也聽到了唿喚,急忙扭頭兒觀望,卻也驚得大叫了起來。


    原來此人那不是別人,正是麻三兒已失散了多日的好兄弟,柴禾。


    柴禾的為人,想各位看官也是熟悉的,自那日麻三兒保著六格格出逃以後,便同王大愣等失散了。


    好在他雲遊四方,倒也凍餓不著,便收拾了隨身的家什,繼續到處畫符念咒,捉鬼降妖,批八字,看黃曆,混些吃喝度日。


    可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兒,多數老百姓都快揭不開鍋了,又有幾個人能找他求卜問卦呢?


    故而他也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度日,好在近日裏尋到了一戶人家兒,頗為樂善好施,才終於吃上幾頓飽飯,沒成了這荒野裏的餓死鬼。


    昨天,他聽家中的男主說,最近前頭的村中來了一位英雄,不但勇力過人,且身手端的了得,鎮住了左近的山匪,不敢下山作亂,才使方圓幾十裏的山民都透了口氣兒,便自發的成了大集,可以互通有無,交換商品,別有了一番氣象。


    他暗忖在這山民家裏,隻能每日粗茶淡飯的度日,終沒個出頭的日子,倘能到那集市上擺個卦攤兒,說不定還能多掙些個銀錢,待湊足了路費,便離開了此地,去尋訪麻三兒等人不遲。


    於是他便尋個借口,離了這戶農家,獨自一人穿山過嶺,來尋那處集市,卻不料誤打誤撞的碰上了麻三兒跟成瘸子,三個人互道了別後的情由,不免慨歎這世事難料,天下紛爭漸起,百姓又要遭離亂之苦了。


    他們先是歎息了一迴,可眼見日頭都快到頭頂兒了,便不敢怠慢,都尋著山路,一同去找那處集市。


    以往在這關外的山間,本就貧瘠,村落間往往數十年不能互通,這倒不是百姓們不想,而是盜匪橫行,民不聊生,自保尚且困難,誰又敢遠行去做買賣呢。


    可現在不同啦,竟然就有個“天神”下凡,保得這一方地麵兒平安,這在此地那可是從來都沒有過噠。


    於是不論村鎮還是城郭,人們奔走相告,各備了家中的餘物,都趕來交易。


    於途之上行人是絡繹不絕,待到了集市的左近,更是摩肩接踵,擁擠不動了,有那賣書的,賣蛋的,賣米賣麵的,賣農具的,賣故衣的,賣框簍瓢盆的,更有那許久未出攤兒的餛飩,煮餑餑,各個蒸汽繚繞,香味兒撲鼻,勾得人食指大動,不免都口中留涎,那就挪不動步了。


    他們穿行其間,最饞的就是那韭菜餡的煮餑餑了,眼見著白生生的餑餑在鍋中上下翻滾,餓了許久的仨人兒,可真就有些難抗誘惑了。


    好在柴禾身上還有些盤纏,便搜檢出來,把給了攤主,每人都要了一碗,一齊坐下來吃喝,等這滾燙的餑餑一下肚兒,每個人都打了一個響嗝,這才覺著終於又有了命了。


    他們吃飽了飯,這才有了逛集的興致。


    柴禾終於尋到了一處地界,便取出隨身的八卦圖,擺在地上,手中搖起串鈴,引得周圍的農人,一齊向這邊兒觀看。但聽他口中念念有詞道:


    “一看風水,二看天;三看麵相,四看年;五看男女,六看卦;七看周遭,八看仙。”


    老百姓可是許久沒看過熱鬧了,當即就唿啦啦的圍上一大群人,亂哄哄的議論著,可就在這時候,但見人群一分,閃進來一個瘸子,朗聲道:


    “哎!我說看卦的,我看你是到俺們這嘎達騙錢來的。最近我兄弟走失了,你就給我算算,啥時候能再碰上啊?”


    且看這個算卦的,手中停了串鈴,將左手兩指一捏,喃喃道:


    “這有何難,不過是小事爾爾,看我掐指一算,便知端的。”


    忽而他又驚問道:


    “我說瘸子,且說說你的生辰八字,我看你命裏自有貴人,難不成要交一路的好運?”


    那瘸子慌忙就報了生辰,卻聽那道士道:


    “哎呀呀。當真了不得。我看你麵現桃花,掌紋清奇,你們兄弟當下可就要相見了。”


    周圍的人群一聽,不免就是一通騷亂呐,都說你這個牛鼻子騙人,普天下哪有這等好事?我們且要看上一看,倘或不能兄弟相逢,到時候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然而,他們的哄笑聲未落,就見人群一分,擠進一個蓬頭垢麵的青年,跑到了瘸子近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兩手抱住他的雙腿,拚命搖晃著,口中喊道:


    “哥呀。莫不是做夢麽?怎的就在這兒碰上了您老人家,咱倆失散多年,就冥冥中有一股神力,把我領這兒來了?莫不是真有神人相助麽?”


    圍觀的人群多是些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也沒仔細瞧瞧,這對兒兄弟那差著好幾十歲呐,就算有這般的兄弟,也沒這般的父母啊。


    可是既然在心裏邊兒認定了靈驗,便不再猶豫了,都紛紛圍攏來,有問牛的,有問羊的,有要迴家看風水的,亂紛紛嚷做了一團。


    柴禾在當中卻始終氣定神閑,絲毫不亂,隻要您想問,那就拿錢來吧。沒有錢?那就拿東西來換。


    不論是幹餅、油條,還是麵糊、雞蛋,那是有什麽就要什麽,端的是應接不暇,頃刻間就攬了一大堆東西。


    人群外的麻三兒和成瘸子簡直要笑作一堆了,連忙去搜羅麻袋、草繩,這迴近一個月的吃食那算是有了著落了,倘或再呆個仨月倆月,那不發財才怪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頭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尚雍散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尚雍散人並收藏斷頭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