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見時候不早,便取出隨車攜帶的鍬鎬,選了一塊兒向陽坡地,挖好了塋穴。他將屍身從車上卸下來,再慢慢的安放在塋穴之內,填好了土,踩實了,成了一座新墳。他找遍左近,並沒有可以做碑的材料,便移了一叢野花植在墳上;想到此墳不出幾年間必然融於野花與衰草之間,即便有人祭拜也無從尋找了,老爺子不由得又是感歎了一番。見夜已深沉,老爺子自覺做了件好事,心中也不再恐懼,隻是坐在墳前略作休息,便欲起身返家了。然而就在他將要起身的時候,卻發現那隻領路的灰鼠仍是立在遠處,立身觀望呢,而它的旁邊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個物件兒,卻因為夜色昏暗,看不大清楚。灰鼠見老爺子將屍身掩埋好了,就別轉了身,三躥兩縱間消失在荒草叢中了。


    此時已經明月當空,月光如水,周遭萬籟俱寂,除了麵前的一座新墳,方才發生的一切竟然恍如在夢中所見。老爺子定了定神,遠看那灰鼠留下的物件兒形狀蹊蹺,便走上前去低頭細看。細看之下草地上放的原來是個小小的青氈包袱,方方正正,看頂上似乎有個圓球。老爺子並不知道這個包袱是在什麽時候銜來的,他見左近無人,顯然就是留給自己的,因急於迴家,他便隨手提起包袱藏在懷裏,借著月色,推車下山。


    別看老爺子是衙門中人,又精通砍頭的活計,獨自在荒郊野外,依然提心吊膽。別看那個時候奉天府仍是錢糧廣聚的第一去處,有重兵駐防,卻因政令腐敗,民不聊生,而匪患四起。普通人別說趕夜路,就是在白天沒有幾十個人結伴兒而行也不敢造次出城。因舊時關外的土匪為遮麵目,通常要帶上京劇的假胡子再去行搶,故而土稱為“胡子”;關內河北、山東一帶的響馬也有到關外謀生的,他們多用響箭聯絡,但氣候嚴寒,響箭多因凍上冰霜而難以使用,遂在馬頸上掛了威武鈴以壯聲勢,故而還稱“響馬”。老爺子心中害怕,隻能一邊哼著小調壯膽兒,一邊加快腳步往城裏頭趕。


    可俗話說:“怕什麽來什麽。”他剛剛轉過一道山梁,便見遠處似乎有幾個人影在晃動。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老爺子的糞門都差點兒沒兜住,他心裏頭想:


    “這荒山野嶺間哪有活人走動,那一片人影兒定是非妖即匪啊。”


    想到這兒,老爺子不敢怠慢,他急忙扔掉車子,俯身趴在近處的一片草叢中向外窺望。他的年紀雖然不小了,可喜眼神兒還算好使,當著皎潔月光,可以看得分外真切,隻見一行四人,身著黑衣,正如飛般奔這邊而來。然而那四個人也似乎發現了這邊有異,便稍作分散,轉瞬間隱沒在荒草叢中了。這下老爺子的心中已經豁然,那四個人絕非胡子,而是賊偷無疑了。原來響馬與胡子都是大匪,平日裏成群結隊,來去無蹤,不用說見到一般百姓,就是偶遇大隊官軍也敢硬碰硬的戰一場,絕不會如此鬼祟,跌了份子的。


    當下老爺子聽見遠處草葉輕響,知道四賊正搜索前來,他心中越慌,情知不是慣盜的對手,正張皇無措間,懷中的包袱卻忽然掉了出來,包袱皮散開,從裏麵滾出一顆暗色的珠子來。這珠子足有鴿蛋大小,通體黑色,仿佛立刻與黑夜融為一體,要不是剛才見到它從包袱中滾出,是難以發覺它的存在的。此時老爺子知道大禍即將臨頭,止不住的體如篩糠,哪兒有心思去撿珠子,隻剩下在心中默念“阿彌陀佛”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四賊已然踏到了老爺子的左近,他們之間相距數步,拉網而來,連相互間的低語聲也清晰可聞了。然而說來也怪,幾個賊人走到了切近,卻似沒有看見任何人,都齊齊的向著那輛翻倒的獨輪車兒包圍而去。待他們圍住了獨輪車,一賊道:


    “他娘的,莫不是看走了眼,剛才就不是個人?”。


    又聽另一賊說道:


    “老三,你最近嫖娘們也沒個收斂,沒聽師傅說,傷了腎氣就吃不了這碗飯了。”


    忽然又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說:


    “莫論口了,這嘎達神叨叨的,快走吧!”


    於是其餘幾賊再不做聲,都跟在賊頭兒的後麵,腳下如飛,消失在山頂的荒草之間。


    這一陣驚嚇將老爺子的三魂嚇丟了倆半,他在草叢裏又多趴了一個時辰,才敢慢慢起身。他環顧四周,見周圍都是解不開的濃稠夜色,仿佛要將頭頂的月光吸盡似的,而幾個賊人早就沒了蹤影了。雖是如此,老爺子仍然心有餘悸,他的整個身體都止不住地發抖,根本抬不動地上的車子,若是再這樣耽擱下去,倘或有賊人路過,誰又能保證他還有剛才的那份兒運氣呢?


    老爺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緊牙關,終於握穩了車把,他匆匆辨識了一下路徑,就欲飛逃下山。然而俗話說的好,叫“人窮誌短”,老爺子本就是窮怕了的主兒,腳下就有一包外財,又豈能不帶著走呢?他彎腰支住了車,伸手去摸地上的珠子。不料他的手卻在地上摸了個空,他心裏越發著慌,急忙低頭細看,隻見地上隻有打開的包袱皮兒,裏邊是本方方正正的書,卻哪兒還有珠子的影子。老爺子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在他的印象裏,隻有那顆珠子能值幾兩銀子,他幹脆跪在地上亂摸,突然手指間觸感光滑細膩,寒意刺骨,他連忙將摸到的東西拿在眼前細看,果然就是方才滾落的那顆珠子。這會兒他認真端詳,見珠子黑而無光,內裏深沉,仿佛一瞬間便將周圍的月光吸盡了一般,讓人覺著遍體生寒。當下他不敢再看,連忙將珠子包進包袱,塞入懷中,索性棄了車子,連滾帶爬的下了山。


    雞剛叫了二遍,老爺子就趕迴了家,他怕家人受了驚嚇,沒敢再提昨晚的事兒,而是先找了個牆洞將珠子偷偷藏了,這才抱著那本書睡了個迴籠覺。這一覺他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轉,家裏的老少人等全都下地幹活兒去了,他便掏出那本書想偷偷的看個究竟。然而他少小時不學無術,鬥大的字認不滿兩筐,直看得兩眼酸痛,卻仍然是個睜眼兒瞎,什麽也看不懂,末了他隻得收拾起身,進到城裏去,找自己的死黨“小半仙兒”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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