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掌櫃看著麵前的女子,也是很感慨。


    他已是有許久沒有來過這裏,自從從孔老掌櫃手中接下店鋪,認可他是可以獨當一麵的大掌櫃。自那以後,他似乎就再也沒來過孔家的宅院。


    從進入孔宅起,他就感到了一陣久違的親切,宅院中一草一木都沒有變化,尤其當見到孔玲瓏這張、和孔老掌櫃有三分相似的臉孔,他這份感慨,就更加深刻了。


    沒有及笄的孔玲瓏明顯還是有一種稚氣未脫的感覺,叫少女其實更貼切。隻是陳掌櫃一想到眼前這個少女,身份已經是自己的主子時,就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雖然孔玲瓏無論從衣著,或是神態,都稱得上泰然自若四個字。


    隻是陳掌櫃跟了孔老爺子一輩子,習慣了孔老爺子威嚴的一張臉,再看到麵前清秀的少女,那落差真不是言語可以形容。


    “陳掌櫃。”


    麵前的少女已經叫了一聲自己,陳掌櫃立即端坐好。


    孔玲瓏端著賬簿,一邊笑了笑:“陳掌櫃的賬目清清楚楚,每月的營收都有增長,難怪祖父時常說,陳掌櫃是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麵對猝不及防的誇獎,陳掌櫃有些老臉微紅,孔老爺子並不時常誇人,更難以想象他說出左膀右臂這樣的話來。


    “不過。”話音陡轉,孔玲瓏指著賬目中的一處,凝眸說道,“唯獨這一處,麝香雖和人參鹿茸一樣屬於名貴藥材一列,但用處並不及其他名貴藥材廣泛。何以連續三月,麝香的出貨量,都較往年更多?”


    陳掌櫃一愣後,立刻低頭,說道:“是,我迴去一定嚴查。”


    居然連這個都看出來了……怪不得,怪不得她一定要讓他閉市以後立刻來,就是不讓他有時間重新檢查賬本,現在即便賬本有什麽不對,也隻有這樣了。


    孔玲瓏放下了賬本,含笑道:“陳掌櫃一定覺得,店鋪已經實現了盈利,我卻還挑出藥材來說事,實在是雞蛋裏挑骨頭。”


    陳掌櫃心頭一緊,立時說道:“少當家說哪裏話,況且孔家的商鋪,從來都不是把盈利放在第一位的。”


    孔家的商道,不把盈利作為第一,卻總能成為天下盈利的第一。


    孔玲瓏笑了起來,有些讚賞地看著陳掌櫃:“不把盈利放在第一,才能一直保持真正的盈利而不虧,這是祖父一直以來的訓言。陳掌櫃能夠把祖父的話放在心裏,實在是很好。”


    陳掌櫃的頭就沒抬起來過:“陳家世代為孔家效力,絕對不違背孔門的規矩。”


    孔玲瓏點著頭,看著正襟危坐的陳掌櫃,笑得更柔和:“陳掌櫃不用這麽拘束,不談生意的時候,我還希望能像往常一樣,喚您一聲陳叔才好。”


    陳掌櫃背一挺,“陳某感謝少當家的厚愛,日後定竭盡全力輔佐少當家。”


    這算是表明態度了。


    孔玲瓏微微一笑:“聽說陳叔的手下有個夥計叫李三,出身窮苦,大約也是三個月前來的,負責分管藥材,對嗎?”


    陳掌櫃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但他到底是大掌櫃,明白這個時候他最不能慌,於是沉聲迴答:“是的,少當家明斷。”


    孔玲瓏點到即止,笑著把賬簿遞過去:“今日辛苦陳叔跑一趟了,眼看快到晌午,陳叔用了飯再走吧?”


    陳掌櫃哪還敢用飯,接了賬簿說道:“鋪子裏還有事,就不叨擾少當家了。”


    看到陳掌櫃起身,孔玲瓏仿佛不經心,慢慢說道:“我知道陳叔為人寬厚,為人著想,不過,不講任何策略的善良,有時候未必真能幫到人,尤其我們經商之家,在善這個字上,一定要守應守的度,如此才不會損及自身。陳叔認為我說的對嗎?”


    淡淡的一行話,好像隻是隨口而說。但陳掌櫃知道,這番話一點也不隨意,這是特意對著他說的。


    本來他已經轉過了身,即將走出門,聽完這番話以後,他感到腳下沉重,慢慢再次轉過身,麵向孔玲瓏,彎下腰深深鞠了一躬:“陳某多謝少當家的教誨。”


    孔玲瓏在簾子之後,慢慢露出了一絲笑。


    離開孔家後,陳掌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孔玲瓏說的每一句都扼住了要害,麝香確實連續三個月出貨量異常,偷偷將麝香帶走的,正是那個三個月前來的夥計李三。


    而陳掌櫃之所以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乃是因為這個李三,家境確實貧寒,家有臥床病重的母親,已經到了藥石罔效的時候。


    李三是個孝子,即便如此也想盡辦法減輕母親的病痛,麝香的藥用價值沒有人參那麽廣,但麝香的鎮痛效果,卻是其他藥材不可企及。


    麝香名貴,李三的貧寒之家買不起,所以,他選擇拿走鋪子的麝香,緩解他母親的病痛。


    說起來,是一個讓人落淚的無奈現實。


    陳掌櫃經營的鋪子,是孔家在藥業這個產業中,很出類拔萃的一家,所以區區麝香,當然損傷不了藥鋪的盈利。


    而新任少當家孔玲瓏,沒有被漂亮的賬目蒙住雙眼,她一抬手,就指出了陳掌櫃的鋪子隱藏在細微處的問題。


    應該說,從陳掌櫃進門起,孔玲瓏就已經布好了一手棋局,運籌帷幄,恩威並施,讓陳掌櫃深刻感受到了,她這新任少當家的魄力、也讓陳掌櫃知道,孔家的當家,真的是換人了。


    送走了陳掌櫃,孔玲瓏鬆了鬆有些酸痛的四肢,玉兒端來了一杯冒熱氣的清茶,孔玲瓏喝了一口。


    劉家那些事說到底隻不過是爛攤子罷了,最要緊的,還是孔家的生意。她這個當家新上位,要處理的事情,明裏暗裏肯定不知要多少,這些問題才一點差池也不能出。


    玉兒見孔玲瓏稍稍放鬆了一些,繞到她身後一邊為她揉額角一邊說:“小姐,明天約了東城鋪子的掌櫃錢鬆,讓他帶來了今年一年的營收賬目,好給小姐過目。”


    孔玲瓏“嗯”了一聲,先見的都是一些大掌櫃,好處就是能最短時間裏熟悉孔家門麵最大的幾個鋪麵,順便了解到孔家近期在什麽生意上最受益處。


    想到祖父生前便是這樣把孔家上百號大鋪和底下數不盡的分鋪管理的條條不紊,孔玲瓏心中就升起對祖父的欽佩。她不指望能成為祖父那樣的商業大家,隻求能不辜負孔家的這份家業,至少在她手中,能好好地傳承下去。


    但是第二天那位錢鬆掌櫃還沒來得及來,一位不速之客就已經搶了先機。


    “小姐,劉家大夫人來了。”玉兒臉色有些不虞,這劉家還真是陰魂不散。


    見孔玲瓏一時沉默,玉兒忍不住問道:“小姐,您見不見?”


    孔玲瓏笑了笑:“見,當然見,要是我不見,不知劉家這位夫人,又要在心中怎麽編派我這個沒教養的孔家小姐了。”


    可不就是嘛,反正自從這樁婚事確定了以來,她孔玲瓏在劉家那些個夫人的嘴裏頭,就是粗鄙的攀附權貴的一個低賤商戶女罷了。


    孔玲瓏轉了轉有些酸疼的脖子,才說道:“把劉大夫人請到偏廳裏坐著。”


    玉兒說道:“小姐,要換身兒衣服嗎?”


    孔玲瓏看了看自己一身青裙,接見陳掌櫃那樣的下屬很合適,但見一個女眷長輩,就顯得有些素了。


    不過孔玲瓏收迴目光,笑了笑:“不必換衣服,我穿的什麽,並不在劉家大夫人考慮之列。”


    玉兒心領神會,在前頭給孔玲瓏引路。


    劉大夫人在偏廳裏坐著,這是她第二次來到孔家,第一次是跟隨老太爺和老爺給這家人遞婚書的,當初她看著孔家這有些陳舊的宅子,心裏那股子嫌棄就沒消失過,雖然劉邵不是她的親生子,但她潛意識覺得,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兒,根本配不上她們劉家的公子。


    這第二次來,劉大夫人嫌棄的感覺少了,但是厭惡的情緒卻與日俱增。就是這樣一個商戶人家的小姐,居然敢把婚書退迴,打了她們全體劉家的臉麵。


    她真的很想,當麵質問那個孔家小姐,是不是真的是腦袋被驢踢了。


    但是想起劉老夫人的囑咐,劉大夫人知道,她隻能拿出最溫和的態度,絕不能有分毫失控。


    劉大夫人不知道的是,孔玲瓏已經站在門外有一會兒了,之所以沒有立時走進來,因為孔玲瓏一直在看著劉大夫人變幻莫測的臉色,深覺有趣。


    但還好孔玲瓏沒打算一直看戲,隻在覺得劉大夫人已經醞釀好了情緒,孔玲瓏才體貼地出現在了她的視野中。


    劉大夫人打眼隻覺得進來一個極明豔的少女,眉眼唇齒直如墨畫一般,也幸好少女身上穿的衣裳素淨,這要是再穿一身鮮豔些的衣裳,怕是真要奪盡了人眼球去。


    這,這難道就是孔家小姐嗎?反應過來的劉大夫人難掩震驚。


    孔玲瓏沒有在意劉大夫人的神情,她禮節地露出一笑來,說道:“劉大夫人來此,不知道所謂是何事?”


    信中正式邀請她不來,今天倒是不請自來,問一聲有何貴幹倒真是給她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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