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七點,景嵐就已經蘇醒。


    經過雨水洗刷,今日的陽光甚是幹淨。


    她起身洗漱了一番後,下樓想要出去走走。昨天經過這邊時她就覺得風景很好,反正閑得無聊出去唿吸唿吸新鮮空氣也是一樁美事。


    而且萬一以後自己有錢了,在這邊買一套房也不是不可以。


    樓梯走到一半,一樓突然傳來女人尖銳的聲音。


    景嵐停下了腳步。


    “我都說了這個是剩菜,你怎麽還留著啊。”


    緊接著,便是王麗霞的聲音。


    “這沒吃完,丟了浪費。”


    “浪費浪費,整天就怕這個浪費怕那個浪費,萬一到時候你吃出病來了我怎麽跟你兒子說。”


    “就放了一天而已,不會吃出病的。”


    王麗霞話音剛落,景嵐就聽見湯水倒進塑料袋的聲音。


    “你給它潑了幹嘛,這裏麵還有那麽多肉。”她想要發火,但聲音實在軟弱無力。


    保姆厲聲道:“我說了不準吃就是不準吃,這麽久了,鄉下那點壞習慣還改不過來。”


    聽到這,景嵐就明白了為什麽昨晚夢歡說她母親不願意讓保姆陪同散步。


    畢竟,敏感的自尊心與自我的優越感很難在一個屋簷下和諧共處。


    景嵐垂眸沉思片刻,沒有繼續下樓,而是轉身迴去了客房。


    被人瞧不起會很傷自尊,但是被人看見自己被瞧不起,更傷自尊。


    而且她一個外人,不好插手別人的家事,說了反而像是自己在挑撥事端。


    等到了八點,景嵐下樓時看見王麗霞一個人坐在桌上吃早餐。


    她拉開椅子坐下,“阿姨,起得這麽早啊。”


    “我平常睡覺睡得早,醒的就早。”王麗霞站起身,“你怎麽不多睡會。”


    “我睡飽了就醒了,阿姨你吃完了嗎?”


    “差不多了,我去給你盛碗粥。”


    景嵐忙站起身,“我去吧阿姨。”


    王麗霞拍拍她的手臂,“你坐著吧,那砂鍋有點毛病,弄不好很容易被燙著了。”


    說罷,不等她再說話便朝著廚房走去。


    恰在這時,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


    她抬頭看去,下來的人正是杜鳴彥。


    兩人對視一眼,又很默契地都移開了眼神。


    等他走下了樓,王麗霞端著一碗粥從廚房走了出來。


    看見兒子,她忙問:“鳴彥,你今天還要去上班嗎?”


    “嗯,待會就去了。對了媽,這幾天我都不迴來了,你有事就跟我打電話。”


    王麗霞應了一聲,“那你先把粥喝了再去吧。”


    放下碗她又轉身去了廚房。


    女人的背影,消瘦無比,衣服穿在她身上晃晃蕩蕩的。


    景嵐對自己那個便宜媽已經沒多少記憶,但她卻見過很多媽媽。


    在吃飯時,她們永遠是最忙的那一個。


    少了餐具時,她們會下意識站起來去拿新的。


    有人飯碗空了,她們會下意識站起來接過碗。


    家裏宴客時,客人需要什麽,她們也總是不自覺地站起身為他們服務。


    一次又一次下意識的舉動背後,究竟是自願為家庭無私奉獻,還是被母親和妻子的兩重身份自我馴化。


    景嵐沒體會過,所以不明白。


    等杜鳴彥的粥端了過來,兩人坐在對角線默默吃著粥,誰也沒有搭理誰。


    “小景,今天你還想吃魚嗎?”王麗霞問,“後院裏還有一條活魚,待會中午弄來吃了吧。”


    景嵐放下勺子,“阿姨,我待會就走了,就不留在這吃中飯了。”


    “那你中午在哪吃?”


    “我平常在家會做飯,阿姨您放心吧。”


    王麗霞雙手揉搓著,“那這樣,我把魚做好你帶迴去吧,免得你再去弄菜。”


    “媽…”


    杜鳴彥剛要插嘴讓她不要忙活了,卻聽得景嵐答應了下來。


    “好啊,那就麻煩阿姨了,正好我還能和你好好學學呢。”


    說完,她就看見杜鳴彥正盯著自己,好似很不滿她的決定。


    景嵐懶得搭理他,拿起勺子繼續喝粥。


    等王麗霞去了後院,杜鳴彥冷聲開口,“你明明不喜歡吃魚為什麽還要麻煩她。”


    “如果我說我不吃,那她現在該幹什麽呢?”


    “你想說什麽。”


    “你以為你什麽都不讓她做是在讓她享福,但其實是在慢慢消減她生存的價值。人找不到生存價值就容易胡思亂想,特別是阿姨這樣的人。”


    “不要怕麻煩她們,她們不怕麻煩。她們怕的是自己變得沒用,給不了你們任何幫助。”


    杜鳴彥眼眸微垂,沒有言語。


    景嵐也不再多言,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碗準備拿去廚房。


    然而就在她腳步邁出去幾步時,一聲輕笑從她身後傳來。


    “你覺得你讓她做事是給她創造了生存價值,但其實隻是滿足了她的被需要感而已。”


    景嵐停下腳步,她迴過頭,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滿足了之後呢?她的價值體現在哪?體現在你身上了對嗎?那麽你告訴我,她的生存價值為什麽要體現在你身上呢?”


    “所以你讓她為你的謊言忙碌,究竟是為了讓她找到自己的價值還是滿足你自以為是的救贖。”


    景嵐站在原地,靜默片刻。


    他的話有道理,但是太無情。


    “如果謊言能讓她開心,這個謊你說還是不說?”她問。


    他反問:“謊言戳破以後給她帶來的痛苦比開心更多,你說還是不說?”


    沒等景嵐迴答,別墅的門被打開,保姆拎著菜籃子走了進來。


    景嵐也不再繼續方才的話題,轉身去廚房放碗。


    “杜先生。”保姆諂媚地笑著。


    “出去做什麽了?”


    “去取昨天訂好的菜”


    杜鳴彥看了眼她手裏的蔬菜。


    “這是幾餐的菜?”他問。


    “一天的。”


    “這麽多菜,隻做午餐和晚餐不多嗎?”


    保姆一愣,感覺杜鳴彥似乎話裏有話。


    但她也摸不清意思,隻好笑著道:“這看著多,但其實做成菜也沒多少。”


    “那萬一多了呢?”


    “多了留著明天吃也行。”


    “放到明天不就成了剩菜嗎?”杜鳴彥聲音驟冷,斜眼看她,“您今天早上不是說最討厭鄉下這點壞習慣嗎?”


    保姆後背一涼,“杜先生…”


    “菜放下吧。”他站起身,“然後去跟她說你要迴老家照顧孫子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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