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穀中不知寒暑,終年如夏,不冷不燥,倒也適合住人。


    不知不覺之間,無雙已經在這穀中待了小半年光景,這半年時間裏,無雙每日幫著木檞拾柴捕魚,身上的衣服早就糟爛不堪,換上了木檞用樹鬃縫製的麻衣。無雙個子又長高了不少,身子也不再像百草穀中那般羸弱,反而通身棕黑,健壯了不少,麵容也少了幾分秀氣,添了不少剛性。


    師徒二人閑暇之餘,木檞便將一身的功法,一個不落的盡數傳授與無雙,而無雙聰敏好學,這半年時光裏將木檞所傳授的武功與秘術,盡皆爛熟於胸,假以時日,青出於藍,指日可待。


    木檞很是滿意無雙的聰明悟性,自己畢生所學已有傳人於世,心中更是高興不已,二人每日拾柴捕魚,晾製魚皮,魚皮的氣囊也早已準備妥當,眼下幽潭的水位下降,潭中的魚兒也少了許多。二人心中都知道,離無雙出穀的日子已然不遠了。


    這一日,師徒二人正在潭邊閑坐,無雙跪在木檞身後,正在用千瓏送自己的碧玉小梳,為木檞梳理頭發,而木檞坐在潭邊的巨石上,雙手捏著一隻用陶土燒製而成的陶笛吹奏,曲調淒婉莫名,憂傷不已,像是一位癡情女子在等待著心上的愛郎,淒淒婉婉,如泣如訴,叫人聽了心中也不由跟著難受起來。


    無雙聽到曲子,張口問道:“師父這是什麽曲子,好聽的緊。”


    木檞聞言,將陶笛放下,答道:“這隻曲子,是入煙所做,名字叫做‘恨別離’,這陶笛也是她教我吹奏的。”


    無雙聞言答道:“原來是師娘所做的曲子,怪不得如此好聽。師父,您能教徒兒吹笛子嗎?徒兒也想學這首曲子。”


    木檞聞言,細想了一下,道:“這樣再好不過,也不叫入煙的曲子,隨我入土。”


    無雙連忙用小木棍將梳理好的頭發束起,坐在木檞身旁。細心地聽木檞講解陶笛的吹奏技巧,無雙敏而好學,前世也有些音樂基礎,不到一下午時光,便已經能勉強吹奏出全曲。


    木檞眼見此景,深吸了口氣道:“好徒弟,為師已經將我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給你了,就連這陶笛我也一並送給你,從此後你便與我一般無二,假如一天,我死了,這世間還能有一個人能知道我和入煙的故事,能為我洗脫冤屈,還我清白。倘若你真的能參透這迴天之卷的秘密,將你師娘迴魂,那麽為師我就算在九幽之下,也可含笑無憾。我這一生雖然命運多舛,但是臨終之際,蒼天待我不薄,賜你與我,雖死無怨,雖死無憾啊……”


    木檞言畢,迴過身來,將無雙一把推開,氣勢甚重,無雙猛然受了木檞一擊,身子飛出好遠,方才摔落在地上,伏起身子,不解木檞何意。


    隻見木檞從巨石上,一躍而起,落在自己身前,兇惡無比地道:“拿起相思刃,與我一戰,讓我好好看看你小娃娃,究竟得了我幾分真傳。”


    無雙聞言,不敢反駁,眼下木檞性情與往日大改,再不見半分和藹麵目,反而兇狠無比。無雙心內又驚又懼,不知道木檞是何用意,隻好拿起手中的相思之刃,站起身來。


    木檞見無雙已準備好,也不多言,兩隻殘廢的雙腿絲毫不影響木檞的速度,隻一眨眼間功夫,便使出穿花掌法向無雙攻去,無雙連忙凝神戒備,相思之刃握在手中,鋒芒淩淩,似欲擇人而嗜,木檞一見無雙的姿態,心中甚是欣慰,但是手上的招術卻絲毫不留情麵。


    無雙見木檞一改往日的神情,動了真格,自己自然也不敢怠慢,連忙使出自己十二分的本事,與木檞戰在一塊,木檞有心一試無雙的本事,便不用靈力,隻用穿花掌法與無雙對戰,無雙手中一對相思之刃,使得無懈可擊,饒是木檞,在短時間內也無法在無雙身上討到半點好處。


    二人越戰,木檞心內越喜,這一身的本事全被眼前的這個少年郎學全,出了這絕穀,放在世間也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


    木檞見無雙能夠學以活用,所欠隻是臨陣對敵的心智與經驗,便不再試探無雙,使出一招穿花掌法,瞬間便將無雙手上的相思之刃奪去,無雙手中的神兵被奪,又驚又羞,還以為自己資質蠢笨,害怕受到師父的責罵,不敢抬頭去瞧木檞。


    隻見木檞奪過相思之刃之後,看了無雙一眼,張口說道:“不錯,你能在自身沒有靈力的情況之下,與我對戰這麽長時間,已是非常難得,不必自慚。”


    無雙張口欲言,隻見木檞揮揮手打斷了他。


    木檞細細地摩挲著手中的相思之刃,隨後飛身而起,身子直衝潭邊巨崖前的岩壁,手中相思之刃翻飛如蝶,靈光閃現,煞是好看。無雙不解師父何意,隻好立在一旁細細地看著。


    木檞身形幾番起落,岩壁上的碎石,簌簌地落在潭中,激起無數水花,四處亂濺,約摸著過了一盞茶世間,木檞方才收功迴轉,身形穩穩地落在方才的巨石之上。


    木檞將手中的相思之刃,擲迴給無雙,無雙連忙伸手接過,張嘴道:“師父,您……”


    木檞也不答話,看著潭邊的岩壁,自顧自地道:“半世浮沉迴首空,陰陽相隔何時窮。紅塵仇怨一笑中,遺夢方醒卻匆匆。”木檞吟完這詩,臉上竟已淚痕斑斑,神色也委頓不堪,更似極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不複往日神采奕奕地景色。


    無雙瞧見木檞如此神情,連忙上前寬慰,誰知剛走至木檞身旁,正要張嘴,卻見木檞轉過頭來,怒視著自己,無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驚在當場。


    木檞嘴角微顫,右手並指成掌,重重地打在無雙的身上,直直將無雙,打入到了幽潭之中。


    無雙受了木檞這一掌,隻覺得自己渾身好似被巨石滾碾而過,渾身經脈欲裂,雙耳蜂鳴,眼前景色頓時萎靡,似要將死一般。無雙在將欲昏迷之際,瞧見木檞,也隨著自己跳入潭中,便昏在一旁,不省人事。


    木檞跳入潭中,雙手抵住無雙的雙掌,大喝一聲,隻見幽潭之內,二人身體四周,迅速散出綠光,直直將那幽潭內的深水,也染成了碧玉的顏色,無雙受了木檞一擊,體內鮮血串行,此刻體內經脈大開。木檞將自己體內的靈力盡數散在潭中,無雙便像久旱的山田,貪婪地吸收著木檞的靈力。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潭內的池水方才變迴了原本的顏色,木檞體內的靈力盡數放空,已然全部傳給了無雙,而身在潭中的無雙卻還渾然不知。


    木檞的靈力放空之後,頭發變成全白,臉上也如蒼然老樹的樹皮一般,藉皺不堪。


    天黑之時,無雙方才幽幽醒轉,隻覺得渾身難受不已,疲累不堪。無雙勉強走下木床,環視四周一眼,不見師父身形,無雙想起晌午,木檞所為,方才明白師父的一片苦心,瞬間淚流不止,哭道:“師父,你在哪裏,無雙好害怕,不要離開我,我還沒有帶你出穀呢,我還沒讓您見師娘一麵呢,你怎麽能死,你不能死啊,嗚嗚……嗚嗚……”


    無雙一邊哭一邊向幽潭而去,誰想剛出了木屋,便聽到木檞道:“傻小子,一起來,便哭的哪門子喪,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無雙瞧見木檞的背影,心中瞬間大喜,忙走上前去,道:“師父,你嚇死徒兒了,徒兒還以為您……”


    木檞聞言轉過頭來,對著無雙笑了笑道:“以為我死了,對不對?師父還有些話要交代給你,沒那麽快便死的。”


    無雙瞧見木檞的麵容大驚,隻見木檞的頭發,已然全部變成了銀色,麵上也褶皺不堪,已於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無異,無雙瞧在眼裏,心痛莫名,道:“師父,你……”


    木檞咳嗽了數聲,身子越發的佝僂了,木檞身前放著一個木盒,木盒裏放的東西,正是那日木檞讓自己讀的那些書信,隻見木檞緩緩地將那些書信,置於眼前的火堆之中,慢慢地看著他們變為灰燼。


    木檞緩緩地說道:“好徒弟,我已經將我這一身七十餘年的功力,盡數傳給了你,從今以後,這世間你是唯一一個身具藥毒兩宗之長的人,若非自絕,你是想死也死不成的了。乖徒兒,你要切記,你年紀輕輕,便身具如此神功,又有天書在身,可以說當世年輕一輩中人,無人可與你比肩。


    但是身具如此神功,要時刻謹記,不可自滿欺人,引他人嫉妒,以至於為自己招來禍根。人心險惡,出了絕穀之後,不能向任何人透漏為師的行蹤,否則這迴天之卷的下落,便是你這一生最大的負累,成為眾矢之的,引他人側目。


    百草穀中的花嶽鴻,為人奸險狡詐,你閱曆太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假如你有心要為師父報仇,以你現在的本事,對上他也難說勝負,為師不求你能手刃此人,隻要你能將他的所為公之於眾,還為師清白便好。


    這最後一條,你要記在骨子裏,一輩子也不能忘。”


    無雙咬了咬牙道:“師父請講,徒兒我這一生,便以此為誌,定不會讓您老人家傷心。”


    木檞緩緩地點了點頭,對無雙道:“我要你救活你的師娘,我這一生欠她太多,我已經還不上了,我要你替我辦這件事,師父相信以你的資質,有生之年一定能夠辦到。”


    無雙點頭道:“師父放心,徒兒對著九天玄女娘娘起誓,終此一生也一定要救活師娘,不叫師父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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