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熟悉的聲音,祝禍的身形停滯不動,一眾將領快速圍上去,雖然八段人位武學大師在祝禍眼中並沒有多大的阻礙,但卻將能夠將他克製住,在他反應逃離之前有了足夠的反應時間。


    此時龐路扔掉手中的刀,笑意漸濃:“淩統之郡守,還不智摘下麵巾,讓你昔日的部下好生看看,皇子化蛇一案乃是國之秘辛,幫你身為局中人僥幸免於死罪,好不容易還能找到一個熟人了。”


    祝禍淡然無話,但是他身後卻有甲衣落地的聲音,隻見常蓋脫了身上甲衣,裸露出便是傷疤的上身,雄壯的後背刺著一根荊棘的簡易圖畫,隻聽常蓋道:“原郡守淩統之帳下親屬營兵先鋒統領常蓋,當初乃是亂地一難民,因郡守憫其有二牛蠻力,便許以高位多年征戰,末將不敢忘!”


    祝禍麵無表情,心知身份已經眾所周知,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便質問道:“你說你是常蓋,但我已不是當初的淩統之,當初皇子化蛇我部被秦皇下令暗殺,上百名將領都已經喪身在十五年前,而你還活著,而且容貌俱已改變,你說我應不應該相信?”


    “大人!”朱蓋上前一步,雙膝著地跪在黑衣祝禍麵前,懇切道:“當年親屬衛隊將領皆受到各方麵勢力的暗殺,末將也沒有逃過,隻因末將遇到了龐路總督,他幫我隱匿了行蹤,並且偽造了家私場麵,我才得以幸免於難。龐路總督於我有施命再造之恩,所以在這十五年間我一直跟在總督身邊,如今是剿匪先鋒,從未忘記當年舊事。”


    祝禍道:“雖然你當初因為無法自救而選擇依附於龐路,但是這麽多年以來你卻改名換姓,甚至改變了原來的麵貌,這便意味著你想要忘記當初的仇恨。但是我記得,我不求報仇,但卻希望能夠將這冤罪洗清,你還願意追隨我嗎?”


    朱蓋道:“大人,你收手吧!你或許還不知道,你在跟什麽樣的人交手,皇子化蛇本來就隻是一個幌子,背後的目的在於這天下氣運的聚集,那個人不是你我所能對付的。末將並非懼死,隻是這十五年的時間足夠讓我冷靜下來,多少事情都將埋沒了。”


    祝禍道:“那麽你選擇背叛我?當年的所有的恩仇你都可以不管,如今你另覓新主,既知我在這座城池之中,還允許這秦將炮轟交趾城,你不僅是想要將往事埋沒,更是想將我埋在廢墟中。”


    “末將不敢!”朱蓋深拜道:“總督早已經許諾過我,會保全大人性命,上一次臥華山以大人的消息換我一次背叛,臥華山梁津所部才得以進駐交趾城,這雖然不是我的計謀,但卻算是已經還了大人的恩情。”


    此話一出,羊塔風立刻洞若觀火,知曉了其中原委,交趾山脈一戰,梁津一眾損失慘重,麵對著戒備森嚴的交趾城,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攻占交趾城,但臥華山卻真的做到了,羊塔風始終都在疑惑那慕涯到底是動用了何種手段,原來慕涯一早便洞破了其中隱秘,加以利用之後才能達到這種結局。


    祝禍麵色陰沉,切齒道:“好!好!好!真不愧是當年我最親信的部將,你既然有了選擇,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但龐路我卻要問你,當初金林入城、孟降炎現身,與羊塔風談判之時都曾談論過條件,但如今你們拿走了府庫中的東西,卻要攻打交趾城,莫非是要背信棄義?”


    龐路揮了揮手,示意極為將領退下,他現在也是九段人位,祝禍沒有那麽容易對付他,當然他也並不懼怕。


    龐路道:“淩統之,天下大局不是誰實力達到九段人位便可以左右的,你我不能,三大兵馬大元帥也不能,你事到如今都將往事看不開,十五年前的皇子化蛇一事,終究隻是四皇子布的局而已,所有牽扯到的人都沒有罪行,就像是,落得如此下場,雖是可惜,也算不得可憐!”


    祝禍冷聲道:“老將龐路,這些事容不得你顛倒黑白,錯了便是錯了,又怎能用一兩句天下大勢來概括?當年二皇子慘死朝前,你在朝為將這麽多年,應該也很清楚二皇子的為人,文治武功,救民於水火,難道他還不足夠做這儲君?你勾結孟降炎與秋絕暗中生事,今日更是想毀滅交趾城,將這四十多萬百姓埋在毒霧廢墟之中,你是否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龐路道:“我隻不過與四皇子殿下做了一個交易,今日之後想來所有人都知道了,用不著你來揭露什麽,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麽,也用不著你來提醒。二皇子雖然仁政,但是秦王朝覺得腐朽卻不是一個仁君能夠恢複的,能夠讓這秦王朝散發生機的,隻有那種能夠撥動乾坤攪亂風雲的人。”


    祝禍冷哼道:“十五年前便傳出你為你將風評極佳,因為憐憫所治百姓,寧願放棄迴歸金水宗的機會,自廢武學來到這小小王朝做將,我原以為你會是個有德之士,竟沒料到你也是這般狠毒,聽信了秋絕的蠱惑,百姓能看到的是什麽?是秦王朝秦將倒行逆施,使用禁用武器屠戮自己的百姓,這天下還會有誰人會相信秦王朝。”


    龐路道:“你這話倒是說的不錯,在百姓看來我便是這場戰爭的罪人,所有的一切鬥將從我開始,天下將會因此大亂。既然大亂,那秦王朝境各城池都將陷入混亂,這便是真正的亂世。但你曾經身為一郡之守,應該明白大亂才有大治的道理,隻有經過真正的亂世,將那些汙穢清洗幹淨,秦王朝便得以獲得涅槃。”


    此話龐路說的極為大聲,並沒有因為種種隱晦便避而不談,羊塔風聽在耳中,頓時大驚。


    “羊塔風城主,你怎麽了?”梁津問道。


    羊塔風緊皺眉頭,道:“龐路已經與秋絕達成了協議,他們想要用毀滅交趾城作為亂世的起點,而龐路則背負所有的罪名,為秋絕開道,等到亂世成就,秋絕長驅直入平定四海,秦王朝便可獲得真正的盛世。按照秋絕先前所表現出來的智謀,他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一步。”


    梁津道:“那龐路怎麽甘心背負這份罪名?”


    羊塔風道:“想要讓天下平定估計便是龐路真正的願望,但是往往治療國弱的永遠不是大夫,而是刀戟,秦王朝如今也是這樣,雖然滿是蛀蟲,但卻沒有千瘡百孔。想要讓秦王朝重獲新生,僅僅憑靠剿滅一個臥華山是沒有辦法做到的,因為臥華山覆滅之後,還將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甚至成千上萬個臥華山,作亂的永遠不是匪患,而是人心。”


    梁津思忖道:“這般說來,秋絕是想要讓這秦王朝失去最後的希望,甚至是成為修羅場域,然後他便可操縱雙手重新布局,此人看來誌向不小。”


    羊塔風道:“何止誌向不小,秋絕所圖恐怕不僅僅是秦王朝,而是整個三垣九野,他之所以這樣做,便是要給自己鋪墊好後方力量,隻要秦王朝能夠蛻變成他的計劃中的模樣,那這朱天野之西北便困不住他了。屆時,大軍橫掃朱天野,然後入主修行盟,便可真正躋身這天地中的頂尖勢力!”


    梁津、蒙閬、羅湖、楚泓四人嘖嘖稱歎,秋絕智謀絕代,所以能行萬世不能之基業,隻要他自身還在,那這天地便有秋絕的位置。


    梁津道:“那龐路為何會答應這種交易?按照道理來講,龐路窮盡一生都想要得到兵馬大元帥的位置,如今他的武道實力已經恢複九段人位,完全可以憑借資曆向秦皇換取這個稱號殊榮,此時用這種手段進攻交趾城,聲名盡喪,大罪當誅,豈不可惜?”


    羊塔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這便是龐路的大道之處,我們都低估了他,他從一開始要的便不是那個殊榮和那個位置,倒是我們這些外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梁津道:“羊塔風城主的意思是,龐路是為了能夠讓秦王朝的百姓真正的安定,才願意選擇與秋絕結盟,背負這難以贖清的罪名,他才是這亂世之中真正為秦王朝的人?”


    “正是如此!”羊塔風雙眼直直望向那城下蒼老的身影,竟是感慨良多,隻道:“此戰了結之後,龐路不能活。為秦王朝征戰了一輩子,一輩子都沒有得到應有的功勳,但是卻背負了旁人所不能背負的罪孽,替這個國家經受了所有的苦難,這便是千載之功,隻是,應該千載之間沒有人能夠理解了。”


    梁津道:“天下人都不能理解,但是他選擇去做,就算固執,就算承罪,那也沒有什麽,這種思想早已立於這個國家之上,龐路之名,當是這秦王朝最後的希望。”


    羊塔風道:“盡管龐路想要用自己的罪行去踐行著天下的和平,這種行為值得敬佩,但想要用交趾城來作為亂世的基石,我不答應。”


    隻見羊塔風轉過身去,似乎帶著一絲絕對的堅毅,龐路堅守本心求百姓安定,犧牲自己與一小部分人的生命來換取大局,而羊塔風也是堅守本心,為了交趾城的百姓不畏任何風雨,兩人同樣都值得敬佩。


    隻是,這場戰爭之後,這兩人是否還能活下來?


    楚泓道:“羊塔風去幹什麽了?”


    羅湖道:“應該是去聚集人手了,羊塔風在交趾城中威望極高,他與這一城百姓度過了交趾城最黑暗的時候,他們早已經不可分割,而龐路想要毀滅交趾城達到自己的本心,卻早已經侵犯了羊塔風所不能忍受的禁區,羊塔風這次是真的要去龐路死戰了。”


    梁津道:“你們也趕快去準備人手吧,這樣看來祝禍是沒有辦法與龐路和談,此戰必不可少,快去將寒子與薑鳴找迴來,我們這幾千人也將麵臨生死之戰了。”


    蒙閬、羅湖領命而去。


    此刻交趾城中混亂一片,硫火彈燃起的青色光芒吞噬了許多房屋,即便是土石之上這種火焰也能燃燒許長時間。而且這種火焰中蘊含著一種毒氣,生靈長期吸入這種毒氣可能會陷入重度昏迷,也算得上一種極強的毒藥。好心情文學網


    但是此刻交趾城的百姓卻已經有著不少百姓遭受了災難,羊塔風早已經派遣著上千兵士在城中各處救扶,但那硫火彈帶來的威脅還未解除,任何人都有著死亡的可能,若是有一枚硫火彈在頭頂炸裂,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武學大師,都沒有區別。


    城南居民區。


    薑鳴與林寒分開之後,便朝著這個反向奔走,他記憶中始終有著一抹柔軟,但僅僅隻是幾麵之緣,便能夠讓他生出私心。


    那個小女孩,那個婦人,他沒有辦法不顧他們的死活。


    在交趾城中被羊塔風的城兵圍殺,戰馬奔襲之中,險些將那個女孩殃及,他在逃亡之中選擇了救下這道緣分,盡管之後便因為這個原因被羅曜華圍住,遭遇了一場危機,但是他記住了這兩母女。


    之後薑鳴再進交趾城,便遇到了那婦人在攤位上賣抄手,他吃了一碗,婦人說了許多良善之詞,算是這個亂世之中難見的善意之舉了。


    再然後,臥華山進駐交趾城,在城南處,發瘋的馬車險些傷到周家小姐,而被砸飛的馬車卻險些殃及到了兩母女,薑鳴再一次出手相助,並且主動讓兵士給婦人賠償了損失,這也是善緣。


    薑鳴他不相信命運,但是相信緣分。


    人到有緣時相逢,能在這人山人海之中認識這兩母女,這便是薑鳴的緣分。


    他信了。


    就像是當初在黃石鎮中,他站在了素未相識的任降英麵前,選擇為他抵擋琉璃狂獅一樣,沒有理由。


    道路上有著四散奔逃的百姓,到處都能見到廢墟與青色的火焰,薑鳴愈發心慌,照著心中記下的兵士傳來的地址找尋,約莫行進了半小時,才找到了那處居民區,但是入眼卻是一片崩塌的土牆,薑鳴的心頓時咯噔一聲響,似乎已經沉到了低穀。


    對於素未相識的人薑鳴沒有憐憫,但是隻要知道他的名字,見到那個人的麵貌,將軍便無法釋然。


    “莫非她們已經遭遇了不測?”


    薑鳴便圍繞著四周開始尋找,四周的毒煙仍然在嫋嫋升起,似要進入薑鳴的口鼻之中,但因為先前林寒將玉如意留在了薑鳴身邊,有著這種至寶的守護,他倒是不用擔心毒氣入體的危險。


    可是,他一直循著倒塌的房屋走,都沒有看到有著人影,如此反複三遍,他終究是有些心涼了,這種災難之下,那些硫火彈怎麽會顧忌將要死去的人是何身份,人如螻蟻,根本就沒有反抗的餘地。


    薑鳴神色傷感,低聲道:“天道總是將一些平凡人隨意捉弄,他們活著或者死去,你應該沒有任何感情吧!”


    質問蒼天,沒有答案。


    他也隻是有些傷感,或者,僅僅而已。


    他在這裏停留了許久,突然聽到了極低的出氣聲,似乎有人在唿喊著,他湊過耳朵細聽,聽了許久,卻沒有人說話。


    “難道是我聽錯了?不對,不會聽錯的,這廢墟之中一定有人活著。又有了,在這個方向。到底在哪裏?”


    薑鳴徘徊了許久,那低暗的聲音再次傳來,他終於將之確定在一個方位之中,他在那倒塌的牆垣間找來找去,終於透過一絲縫隙看到了那廢墟之中的人影,那是一對母女,身子僅僅貼著牆角,因為其他女房屋倒塌過來蓋得極為嚴實,兩人似乎都費著極大的力氣才能在其中撐出一狹窄的空隙。


    這兩人,不正是薑鳴找了許久的人嗎?


    薑鳴衝著其中喊道:“玲兒,是你嗎?等等我救你們出來!”


    那其中因為牆體的遮蔽,似乎隔絕了許多的聲音,但是他仍然確定了其中的人,就是那兩母女。


    “娘,好像是位大哥哥?”


    “好像是……不會吧?我們不會聽錯了吧?”


    “娘,他來救我們了?”


    “可我們,不是應該已經……”


    薑鳴開始將覆壓在周圍的石頭土塊雜物,因為害怕引起坍塌,便小心翼翼地撐了一根別處的梁木,這種東西在廢墟之中並不少見。但饒是如此,薑鳴也不敢急忙搬開,隻能慢慢試著移動,在數分鍾的忙碌中,薑鳴終於可以清楚地看見母女兩人所在的角落了。


    兩人也是看到了他,那小女孩興奮地喊道:“娘,快看,是大哥哥,他來救我們了。”


    薑鳴望進去,隻見那名叫玲兒的小女孩縮在婦人懷中,而婦人一手撐著側邊上的牆體,一隻手護著女兒,雙腿卻不知已經伸到了何處,隻見那膝蓋上有著已經凝固的鮮紅之色,似乎她的雙腿遭受了不小的傷害。


    薑鳴微微一愣,便開始動手將母女兩個救出,兩人在廢墟之中,曾經以為再也見不到黑暗,是薑鳴的出現,才讓她們有了活下去的信心。


    薑鳴背著雙腿被砸斷的婦人,小女孩則是僅僅揪著薑鳴的衣角,三人緩緩向著安全的地方移動。


    “娘,我就說大哥哥是來救我們的……”


    “是啊,他救了我們……”


    沒有經曆過黑暗的災難,無法稱為災難。


    隻有經曆過災難的人,才會銘記自己雙眼看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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