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趾城中,百姓都已經習慣了臥華山山匪與城兵同在的景象,但是自從臥華山進入交趾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是山匪傷人的情況,百姓將之歸功於城主羊塔風的努力協調,在城中兩方的兵將對峙從來沒有停止過,這意味著羊塔風一直在設法將山匪趕出交趾城。


    當然羊塔風早就通過自己的手段向百姓們傳達過他的意思,通過和平談判讓臥華山離開,若是開戰便會死傷,城主憫恤百姓與城兵,不願與之正麵交鋒,這更加為羊塔風塑造了一個親民愛民喜好和平的形象。


    但交趾城的百姓總要生活,若是臥華山的山匪不加侵擾,他們便可以重複以往的安定,選擇無視這些外來者,繼續過自己和平平穩的生活裏,所以街道上時常可以看到百姓與臥華山的兵將同行,買賣菜蔬米麵的百姓做起了臥華山的生意,此時百姓們才開始察覺,似乎傳聞中的山匪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窮兇極惡,這些人也長得平常人的麵孔,也需要每日三餐的飯食供應。


    臥華山的兵士極重軍律,在梁津嚴厲要求之下,沒有任何人敢威嚇攻擊百姓,反而是為了不讓他人抓住把柄,故意向百姓表現出一副平常都不曾有的親和樣貌,這倒讓交趾城的百姓大為疑惑,不過這樣的臥華山兵士,似乎更讓人覺得容易親近。


    十字包廂,仍然是這樣的布局,作為羊塔風暗中操縱的秘密營銷組織,幾乎成為了絕大多數的交易地點,上一次的客人是臥華山的眾統領,這一次的來人卻又變成了以往的常客,剿匪大軍副總督金林與宿捷前來,商談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悄悄遁走於街道人流之中。


    人走,茶已涼。


    羊塔風與祝禍對坐,皆是不語,直到羊塔風抬起茶杯的時候,不小心濺出了兩滴茶水,祝禍似乎終於忍不住了,猛然拍了一下桌麵,道:“你該說句話了,金林給出的條件我沒有辦法拒絕,關係到我恢複身份平反冤屈,可能這是唯一的機會,若是一味地相信臥華山,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羊塔風嘴唇抖了抖,仍然抬起茶杯輕抿了一口,似要說話,但又閉上了嘴,將茶杯緩緩放下,整個人也端正地坐著,雙目似乎瞥向了窗外。


    祝禍知道他實在沉思,但是此刻他卻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深吸一口氣,道:“羊塔風,你能察覺出有什麽問題嗎?”羊塔風緩緩道:“並沒有,而且有著那宿捷作證,他是朱蓋的親信下屬,所說也沒有其他問題。”


    祝禍追問道:“那你能看出有什麽陰謀嗎?”


    羊塔風道:“我也看不出來,似乎金林將那些事情說得很明白,他們隻是想要讓臥華山敗亡。”


    祝禍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怒目直視道:“既然如此,那為何不答應他的計劃,臥華山的那些山匪語氣素來不明確,若是此次放過了這個機會,想要讓我的冤屈昭雪,不知何時才能達到,我已經等了十五年了,縱然我現在是九段宗師,怕是也禁不住這種消磨?”


    羊塔風此時眉頭緊皺,他終是猶豫,凝望著祝禍的莊重的雙眼,他道:“此事牽扯甚大,可能會動搖整個交趾城的根基,祝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摸清龐路的用意,我再給你迴答。”


    羊塔風正欲轉身離去,卻有一名便衣下屬跪於門外,道:“城主,臥華山梁津率領騎兵迴城了,梁津、林寒、薑鳴正向著城主府趕去。”


    “什麽?”


    祝禍疑惑道:“他們不是被龐路引出去了嗎?那為何會趕往城主府?衝你來的?”


    “不,是衝我們來的。”羊塔風沉聲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龐路,他應該是主動告訴了金林來到了交趾城,並且與我秘密商談了事情,所以梁津一眾才會有著明確目的。龐路此舉雖然細小,但卻是很具有針對性,不管梁津他們有沒有發現金林的消息,臥華山與我們的關係必然會產生猜疑,有了這樣一點裂縫,再想要同舟共濟卻是沒有辦法了。”


    梁津、林寒、薑鳴三人帶著五百騎兵,急踏著塵土來,守城的楚泓與環子魚見狀連忙迎接,但梁津卻隻是丟下一句“看好城池,我們去一趟城主府”,便帶著十幾名貼身護衛,持兵帶甲向著城主府進發。


    交趾城的百姓雖然習慣了臥華山山匪的存在,但這是基於這些山匪不強闖街道住戶的條件,像今日這般十幾名黑甲兵將持著森冷的兵器在街道上穿過,不管怎樣都會引起百姓的恐慌,一路上行人躲閃不及,一些脾氣不好的閑散人士便欲張口就罵,但當注意到是臥華山的人,憋在喉間的話也不由得哽咽住了。


    林寒出聲道:“老津,這樣似乎太過驚擾百姓了。”


    梁津仍然冷著臉,一路向前走著,他道:“若是羊塔風與龐路有染,不止交趾城會遭殃,而且我們也將丟失最後的倚靠之所,此事不得不急,若是驚擾了這些百姓,隔日再公開致歉便好了,反正他們也不支持我們。”


    林寒與薑鳴相望一眼,都是沒有說話,因為估計到沿路傷到百姓,他們兩人便走前前麵,希望能疏散大多數百姓,但現在正是秋季集市熱潮,街道上的行人出奇得多,即便這一隊甲兵已經引起了驚慌,但是後麵那些還沒有看見的百姓仍然向著這邊若無其事地走著。


    城南邊有這麽一處小攤,賣的是一種名為抄手的小吃,這種遠鄉的吃食引起了許多人的好感,並且自開張以來便有一定數量的固定客人,日子一長便形成了一種風尚,吃慣了大魚大肉的大官貴人便渴求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抄手,落魄蕭索的酸腐文人也因為這抄手的低廉價錢,從而形成了每日來此買吃的習慣。


    在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裏,抄手便成了一種風靡城南的小吃,讓人記住這種這個攤位的不僅僅是那清淡可口的吃食味道,還有那極惹人注目的一家母女。母女兩人在很早便來到這裏擺攤,直到黃昏時候才會帶著東西離去,雖然這些日子以來吃飯的人不少,但其實她們還是仍然沒有賺下多少錢,隻是能夠將現下的生活稍稍改善而已。


    “老板娘,這裏再來一碗,俺兄弟沒有吃飽。”


    “老板娘,宋家三小姐也喜歡吃你家的抄手,特地讓我來買三份,記得不要放蔥花。”


    “小丫頭,俺等得有些久了,快去催催你娘。”


    ……


    這樣的熱鬧景況在交趾城中其實不多,但能憑靠這單一的吃食做到這樣地步,這家抄手攤位必然是有著獨特風味。


    婦人今天又度過了忙碌的一天,現在是晡時,客人已經散了一部分,但仍然讓她覺得極為疲累,但所幸這樣的人流量能夠她補充許多的收入,這些錢財足以讓她的家庭生活質量提升不少。


    “娘,累不累?”小丫頭踮起腳,給婦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看上去極為的伶俐可愛。


    “娘不累,玲兒,你要是累了就坐在邊上休息一會兒,現在客人也少了,等到忙碌的時候再來幫娘吧!”婦人也是極為歡悅,盡管日子很辛苦,但至少是有了盼頭,比起之前始終擔憂下一頓飯食的生活,現在無疑是好太多了。


    平常便是婦人現做現賣,而女兒在一旁給客人端飯,並將碗筷收迴來,兩人互相配合,也算是能夠勉強支撐起這個小攤的生意。


    小女孩笑了笑,抬頭便望見那不遠處的慌亂局麵,急忙喊道:“娘,你看那是什麽?”


    隻見那裏有一隊手持槍戟的甲兵向著這邊奔來,婦人張目遠望時,正看到人群正亂作一團,似乎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四處逃亂著。


    “那是臥華山的人?”婦人腦海中冒出這樣的心思,便連忙將女兒招到一邊,隻見那些遊人也開始往邊上躲避。紫琅文學


    就在這時,另一邊一匹馬車似乎失去了控製,上麵的車夫一路喊著:“快讓開,馬發瘋了!快讓開!”


    馬車的狂奔,黑甲兵士的行進,兩邊慌亂的源頭似乎要碰到一起,待人群四散開來,那輛馬車便向著梁津一眾衝去。


    “快讓開!快讓開!”車夫控製不住那匹馬,竟是被直接甩了下來,而那馬車之中似乎還有著哪家的小姐,也在一路叫喊。


    梁津、林寒、薑鳴望見這一幕,並沒有像行人一樣躲避,梁津更是挺身向前,站在了馬車的行進道路上,他在此時像是一個戰勝,在馬匹衝過來的一瞬間,他猛地衝出去,站在了馬匹的側邊,反手保住了馬頭,一聲淒厲的馬嘶,梁津連退數步,便將這狂奔中的馬匹製服住。


    那些急於閃躲的行人望見這一幕,皆是麵露震驚,仿佛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天生神力的戰神一般。


    “寒子,快!”


    林寒急忙衝到那馬車側邊,衝著車窗道:“小姐,將你的手伸出來,我拉你出來。”


    馬車中的人雖然被馬車顛簸得七葷八素,但還是在意識清醒之際聽到了這句救命的話,趁著馬車平穩的瞬間,便將手伸了出去,林寒立即用力,左手一拳擊碎車窗,右手便將那車內的女子拉了出來。


    就在此刻,那匹發瘋的馬匹似乎還在梁津的控製下折騰,竟然是極有靈性地朝著梁津踢出了前蹄,梁津反應力敏銳,立即躲開了這樣一擊,同時怒然運轉八鉛之力,將整個馬匹向著一旁甩去。


    這樣的行為隻是自發性的,梁津也沒有看到,在他擲出馬車的方向,還有著許多的人躲在旁邊,隨著這匹馬與這輛馬車一齊甩出,頓時將一眾行人驚退,但是那馬車還在梁津的勁力之下向著遠處砸去,人群漸漸散開,便露出了背後那處買賣抄手的攤位,而躲在背後的婦人與女孩,似乎也是沒有想到,即便躲這麽遠也會受到殃及。


    抄手攤位被瞬間砸翻,連同數張桌椅以及上麵的碗筷,頓時發出劈裏啪啦的破碎聲,但婦人還來不及痛心自己的攤位被砸,便見到那道黑影向著自己砸來,而她抱著女兒似乎並沒有這麽快的反應時間,莫非此次損失得不僅僅是這些碗筷,還有她們母女二人的性命。


    就在那飛來的馬車漸漸靠近的時候,婦人驚恐的雙眼中頓時出現了一道人影,那個並不魁梧的沒有甲衣的臥華山山匪,竟然雙手用力便止住了那輛馬車。


    地麵上還有著馬車與那匹馬拖出來的痕跡,但是薑鳴站在原地巍然不動,他抖了抖自己的手腕,似乎對梁津為何要用這麽大力氣感到氣憤,但幸好並沒有人受傷。


    “是那為大哥哥?”女孩第一次這樣叫,在那煞白的臉蛋上洋溢著一種自然的歡悅,聲音清脆悅耳。


    薑鳴迴過頭,這時才注意到身後的母女正是交趾城中與他有著一麵之緣的平凡人,他的眼神中微微閃過一縷訝異,咧嘴笑道:“你們沒事吧?”


    婦人呆滯地看著薑鳴,過了好久才迴答道:“謝謝救命之恩,玲兒,還不跪下給恩人磕頭!”


    薑鳴連忙止住母女倆的動作,笑著摸了摸女孩的頭,道:“別這麽客氣了,原來她叫玲兒啊,我記下了,你們沒事就好了。”


    婦人頷首道:“恩公,多謝這次救我母女的性命,之前怪我不識大體,誤會了恩公,失禮之處還請恩公見諒。”


    薑鳴蹲下身,望著雙眼水汪汪的女孩,笑道:“玲兒,今後好好聽你娘的話,要是有什麽困難,便給我說。”


    女孩點了點頭,雖然被方才的場景嚇得丟了魂,但在看到薑鳴徒手止住馬車的時候,她心中便印下了這樣一道高大的身影,讓她甚至畏若神明。


    薑鳴站起身來,看著那被馬車損毀的攤位,像是迴憶起了什麽,轉頭向婦人道:“我記得這是你們的攤位,很抱歉我的兄弟造成了這樣的破壞,晚些我會派人給你一些補償,為你置辦新的用品。”


    婦人語氣哽咽,她最後的擔憂也是放下了,但她卻仍不敢直麵這個曾經被城兵追捕的人,她猶豫再三,問道:“恩公,不知你是不是臥華山的人?”


    薑鳴愣了愣,笑道:“是,我是臥華山九統領薑鳴,也是你們口中十惡不赦的山匪。不過還請記住,不是所有名義上的壞人都是惡人。”


    話語落下,婦人陷入了沉思。


    薑鳴轉身離去,這時圍觀的人群便發出了激烈的掌聲,他們在慶祝這突然冒出來的三名臥華山將領以神力製服住了發瘋的馬匹,先前他們帶甲行走在街道上的罪責,似乎也被這種行俠仗義的事情衝淡了,梁津一眾在進入交趾城的莽撞行徑,也變成了知道了馬車失控的消息刻意來攔堵。


    梁津看著這一幕,也是苦笑不得,他原本以為先前的行為肯定會引起百姓的反感,但突然出現馬車失控的這一幕,卻是將一切的輿論都改變了,即便是以梁津的心態,這種反差也是令得場麵極為滑稽。


    卻說林寒救了那名女子,躲到了一邊,極其守禮地鬆開了手,還沒有來得及詢問那女子是否有恙,便看見那女子的容貌秀麗,明眸皓齒似有傾國之色,亭亭玉立又有沉魚之相,這不由得將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但僅僅隻是片刻,便又恢複了常態。


    “不知小姐感覺如何?”


    那女子也是麵色煞白,緩和了許久,望著林寒那俊美的模樣,道:“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無礙,不必擔心。”


    林寒道點了點頭,見先前那名車夫也是走了過來,看樣子像是這女子的仆人,林寒便道:“既然如此,那小姐便好自為之,我先迴去了。”


    “哎……公子!”那女子見林寒不由分說便要離去,心生慌亂,便出聲叫住,道:“公子,我是城北周家的女兒,今日幸得公子出手,這般恩情小女子無以為報,不知可否移駕到我周府坐坐,容小女子略盡地主之誼。”


    林寒道:“不必了,這場事情是你的馬車造成的,這些百姓的損失想來你們能處理好,坐坐倒是不必了,我是臥華山的人,若是真的進了你家府裏,隻怕是會讓許多人說閑話。”


    “可是,公子……”周姓女子還欲說些什麽,那名馬夫已經一瘸一拐地趕到,看見小姐無事,急忙唿喊道:“小姐你沒什麽事情吧,你要是出了事情,老爺肯定會要了我的命的。那匹不知好歹的瘋馬早說不能用,這次還真不是我的錯,都是……”


    林寒來到隊伍前,梁津便已經開始好言遣散百姓,畢竟讓這麽多人長時間停在這裏,很容易引起交趾城的恐慌,梁津見已經有了讓百姓改變對臥華山認知的機會,便開始講起各種好話來。梁津,他畢竟是一個知曉大局的人。


    片刻之後,梁津正在命令手下兵士收拾亂局,卻見那另一邊走來一隊兵士,梁津三人一眼便望見了為首者,赫然是他們急而尋之的羊塔風。


    梁津大手一招,冷聲道:“看來不用我們親自去找了,羊塔風這不是自己來找我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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