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戰而屈人之兵,戰未啟已料定勝算。


    如果說梁津的話是金科玉律,那此時慕涯的話便是鎮海之辭,言語不需要很多,但隻要說出,那便足以讓所有人心安。


    慕涯突然神色一正,雙目環望四周,幾位統領盡頷首而拜,現在是慕涯的軍令,即便是高位如梁津也要俯身聽令。


    慕涯洪聲道:“諸將聽令。”


    “末將在!”


    梁津、蒙閬、羅湖、林寒、楚泓、薑鳴拱手上前,一齊出聲。


    慕涯挺胸上前,麵若寒霜,身如磐石,心如金堅,聲如清磬。


    隻聽他道:“而今全軍位列陣前,前有秦軍似虎豹,後有蠻兵如豺狼,若無破釜沉舟之力,無力可挽狂瀾。當今之計,隻能做槍上紅纓,迎風而轉,叱破蒼穹,飲敵鮮血十升餘,方能一掃天下兵。此戰,乃是龍戰。古言,龍戰垣野,其血玄黃,今日便是臥華山與秦軍決戰之機。”


    “蒙閬聽令,你持寶刀冷鋸昆吾,此刀有著斬金截鐵之能,你可率領兩千甲兵埋伏在軍營兩側,以逸待勞,待君入甕。”


    蒙閬向前道:“謹聽參謀軍令!”


    “林寒、薑鳴聽令,你二人乃是先鋒將,當於陣前正麵迎敵,不求誅殺敵軍,但務必將秦軍從中打開一條通道,而後帶領兩千善於奔襲的甲兵衝殺,不可顧尾,隻可一意擊殺,勢要將敵軍的後部打亂。”


    林寒、薑鳴上前道:“謹聽參謀軍令!”


    “楚泓聽令,你帶領第八營兩千人往北迎敵,在林寒薑鳴分開秦軍之後,以弓弩開道,主要射殺敵人將領,你們的戰場在於山林,這裏將是你們最好的演武台。”


    楚泓上前道:“謹聽參謀軍令!”


    “梁津、羅湖聽令!”


    梁津微有猶豫,此刻望向慕涯的眼神中卻有種信任,這些將領都相信參謀慕涯能出奇計,能讓他們反敗為勝,這既是全營兵士的希望,也是他們的希冀。


    他走上前去,不論慕涯曾經做過什麽,此時,都已消散。


    慕涯道:“你二人乃是重兵之將,但是今日你們的任務卻不是迎敵,而是護送糧草與營中雜工,在必要的時候,我會給予你們路線,隻要你們能夠躲開秦軍的主力,這場戰鬥便能有最微小的損失。”


    羅湖緩緩出聲道:“慕涯先生,我們的任務為何不是正麵為戰?在這種緊急場合,我們在戰場上能夠有更大的作用,遠超過在後麵處理這些瑣事。”


    慕涯道:“四統領此言差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軍之所重,首在糧草,再是人員,後是軍計。這場戰爭會影響我們全營的格局,隻有保存後方的穩定,我軍才有發展的可能。你們所要負責的,雖然是預防之策,但若是運用好了,便是真正的奇兵。”


    羅湖深深思慮,遂點頭應是。


    慕涯道:“給你們一千五百名甲兵,這批甲兵將是所有兵將挑選剩下的兵士,所有的精銳都將由其他將領統率,你們所帶領的這些兵士良莠不齊,但是在你們的手中必將發揮出超過他們能力的重要作用,你們可明白?”


    梁津與羅湖上前道:“謹聽參謀軍令,末將必不負重托!”


    慕涯再次道:“另外,還有左右將軍統率的兩千重騎兵,也必須聽從號令,我早已經設置下了錦囊計策,可由二統領交予兩位將領。我知道左右將軍都已經達到了八段人位,還有薑鳴將軍的副將峎不甚,八統領的副將環子魚小姐,這些都將是我們勝利的重要籌碼。望各位將領不負重托,擊潰秦軍先鋒,不時便有一支援軍從天而降,衛臥華百裏風光!”


    “拜謝參謀!”


    諸將除了薑鳴都是躬身頷首,這一拜,將是眾人對慕涯做過的最為隆重的禮節,他們真正地承認了慕涯的身份,無限的敬意,也在這一拜中奉於眼前。


    薑鳴微微訝異,抬眼看著眾人的頷首深拜,他覺察到自己的目光也是格外的灼熱,仿佛被喚醒了許久的希冀,他所深藏在心底的期望不便是這種誠心的頷首嗎?此時隻是幾人,若是這臥華山的全部兵士都在此處,那又將是怎樣的壯闊景象?


    他嘴角掠上一抹溫善的笑意,突然心中的目標再次明確了幾分,他開始相信,自己也是有著機會達到這種程度的,而那個時候,他麵前頷首的人,將不再是幾人,而是幾萬人,幾百萬人,甚至是整個垣野界的所有生靈。


    眾將受命離去,這所營帳前又隻剩下慕涯一人,但是他此刻,卻再也沒有遺憾。


    從軍之誌,在於戰友與將士的承認,在於眾兵士的尊敬,他以往也是希望得到這些,才覺得不枉從軍之行。


    但是在險些一劍怒殺左右將軍之後,他與臥華山軍營中的這些將領都生出了不能彌合的罅隙,這是他的執意而為造成的,但是他不得不為。


    而此時,他重新用自己的氣度與智謀征服了全營將士,這是他的執意,也是他的風度。


    尹婉緩緩走出營帳,抬起纖手挽住慕涯的手臂,麵露擔憂,道:“慕哥,我看出來了,他們是真的敬意,你這參謀總算是成為了真正的參謀。”


    慕涯輕笑,雖然有些感慨,但還是覺得都在意料之中,他便緩然道:“很值得,若是讓我再來選擇一次,我也會希望與這幾人深交。當然,現在也不差,至少我問心無愧了。”


    妻子似乎覺得夫君這話有著歧義,便有些嗔怒道:“你是打算繼續待在軍營之中嗎?那我可是不答應了。”


    慕涯溫和地笑道:“我慕涯前時的願望是為了我的壯誌淩雲,但現在隻是為了你,又怎麽會為了這軍營而留戀?婉兒,很快了,不久之後,便是我們的時間了。”


    尹婉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掩嘴卻有一種獨特的不食人間煙火的風姿,慕涯看得呆怔,她卻樂得清楚,隻道:“你為了我,付出了一生,慕哥,我定然也會用餘生的所有力氣去迴報你。我相信,這樣的時間很快就會到來。”


    慕涯環抱住妻子,似是極為沉溺於這種溫情,他風塵仆仆,但是隻在妻子麵前展露疲倦,此刻的他,竟然有幾分倦意,但他卻清楚,現在將是這場戰爭最為重要的時候,他俯在尹婉耳道:“按照速度來說,還有著一個時辰,龐路的軍隊便會來到。我們也該早些收拾東西了,這處營寨也該再次遷移了。走,去休息一會兒。”520


    比起眾將的忙碌,慕涯自然是最為閑適的,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昨夜做了什麽,甚至是付出了什麽代價。


    梁津等將做好準備,便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哨探來報,龐路大軍很快就會攻來。


    梁津與羅湖帶軍伏於在軍營後麵,等待著前方林寒的主力部隊的戰局開啟。


    羅湖滿臉擔憂,問道:“老津,雖然此次慕涯先生成竹在胸,但是麵對這般陣勢,我仍然有些不敢相信我們真的能夠戰勝龐路,畢竟對方有著四倍於我們的兵馬,而且龐路更是曆經上百場戰事的老將,想要從這場戰爭中獲勝,隻怕……”


    梁津道:“這樣想也很正常,但是自從慕涯先生來到軍營之後,先大破偃月陣,一人守營擒拿卞道成,北部山林大戰設計,盡管忽略了運糧棧道被損,婁終擊破南部關隘,但是這本來就與他的計謀沒有關聯。到現在這種局麵,幾乎隻要慕涯先生施計,便戰無不勝。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他,這一戰,我們所有的排布都在慕涯先生的手中,本來就是一場死戰,即便隻能存活下來一千人,也算是慕涯先生極大的能耐,更何況他已經承諾了此戰必勝,我相信我們的參謀。”


    羅湖又道:“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慕涯先生似乎還是沒有說昨夜去了何處、做了何事,他對於軍營的了解程度也比我們這些統領還要深,這讓我太過吃驚。”


    梁津感慨道:“我們始終都是低估了慕涯先生的大度,我先前因為他對左雙立與右一常的態度而感到厭惡,所有才會招致采用冷漠神色相待。但是慕涯先生被我閑置這麽久,非但沒有因此而心冷,而且在暗中了解著軍營的時事情況。不管他是為了薑鳴,還是為了自己能夠重新博得我們的尊敬,他總是一個氣度不凡的人,謀士風度他慕涯能獨領風騷,我們都不得不低頭頷首。”


    還不待羅湖反應,梁津又道:“至於左雙立與右一常的消息,在上次大戰的時候他們才晉入了八段,這個消息隻有我一人知曉,不知慕涯先生從何處得知。但是細思極恐,能在無聲之間,將我們整個軍營的事情盡覽眼底,這並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我們應該慶幸,慕涯不是我們的敵人。”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道悠長的號角聲,這是龐路的軍隊在下令衝鋒了,這意味著秦軍與臥華山的決戰徹底開啟。


    龐路親自帶將,左為副督金林,右為先鋒朱蓋,身前孫橈、李正興、呂刑陽、婁終、邛樂雙五將一字排開,身後是如同潮水般的數萬大軍,一齊湧入這山林之中,廝鬥,拚殺,流血,決戰,頓時槍戟交鋒聲充斥了整個山林。


    林寒、薑鳴、峎不甚為先,帶領著兩千人馬像是一柄利劍,衝殺入秦軍陣營,即便秦軍人數眾多,但是卻無法抵擋這股隊伍強大的攻勢,臥華山軍隊一路雖然殺人不多,卻硬生生將秦軍從中間分隔為兩道。


    此時隱藏在山林之中的蒙閬開始運動,刀斧手以及長戟甲兵一齊殺出,頓時殺滅數百兵士,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死傷數量還在持續增長。楚泓帶領的弓箭手開始了遊擊戰術,遠距離的弓箭十分消耗秦軍的兵力,隻是剛剛一交手,秦軍便死傷了上千人。


    但是龐路也不是泛泛之輩,在緊急之時整合陷入慌亂軍隊,再次以一種無可匹敵的姿態攻向臥華山的營帳,本來想著能夠先行剿滅臥華山的後方部隊,但竟沒有想到營帳早已經空虛,其中的營兵不知所蹤。


    龐路的軍隊撲了空,但是林寒三人帶領的急行軍早已經在侵擾大軍的尾部,即便有著邛樂雙等將的抵擋,但是針對這種隻是侵擾而不正麵交戰的行為,他們竟然是沒有任何辦法。


    龐路掌軍用計,兵分三路,分別向東、西、北三路攻殺,反攻之時,眾多精銳一齊用力,隻是短暫的交鋒便將臥華山三麵軍隊擊退數次,而林寒、蒙閬、楚泓三方均是死傷慘重。


    以少戰多,最忌諱的便是正麵為敵,但臥華山的軍隊前時化整為零、兵分數股,早已經失去了這種正麵交戰的能力,雖然他們勝在能夠靈活交戰,但是卻無法持久迎敵,若是再這般繼續下去,最後敗的無疑是臥華山一方。


    麵臨這種背水一戰的時候,臥華山兵士展示了極大的毅力,在生死麵前發揮出了無限的潛能,往往一名普通的兵士能殺死三名甚至四名秦兵,在龐路大軍的碾壓之下,他們大多不能免除死亡的命運,但是所有人都在為了真正的臥華山而奮鬥。


    “深藏在臥華山中的兵鋒早已經磨礪待出,萬人陣前的勇武軍魂緩緩露出頭角,沒有人能夠阻擋命運的召喚,但臥華山由我來守護!”


    戰歌響起,烈火升騰,臥華山的將領衝鋒在前,兵士無畏死亡,在他們眼中沒有戰敗,唯有勝利或者盡數犧牲。


    龐路身前,哨探來報:“稟報總督,三個方向的臥華山山匪都極為頑強,即便我們全軍盡出,但是絲毫不能前進,我們的兵士戰亡人數已經上升至萬人以上。”


    “知道了!”


    龐路微微眯眼,雖然是意料中事,但還是讓得他極為震驚,隻是這種震驚不能表露,臥華山真的是擁有著宛如國運一般的凝聚力的勢力,在這時這些頑強的精神一覽無遺。


    金林在前道:“總督,雖然臥華山的山匪已經被我們剿滅了一半,但是我們的戰亡人數幾乎是對方的一半以上,這樣的犧牲是否太過巨大了?”


    龐路冷聲道:“隻要能拿下這裏的幾名臥華山統領,即便這些人都死光也是值得的,臥華山兵士的驍勇善戰,我今日是看清楚了,但是今日的勝利,我拿定了。”


    “傳我命令,呈半包圍狀繼續剿殺敵人,不留餘力!”


    “遵命!”


    就在山林之中,一支隱藏的軍隊悄悄潛伏於臥華山與秦軍的戰場之外,等待著最好的機會。


    領頭者卻是大明窟的毒龍子,他不知何時,棄了四海城的城防,竟暗中將接近萬名軍隊運動到了這山林之中。


    “大人,臥華山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若是我們還不出手,恐怕他們就快要落敗了。一旦他們落敗,即便我們出手,也不一定能夠戰勝龐路的軍隊了。”貫逸道。


    “再等等!”毒龍子伏於高處觀察著兩軍的交戰,他在此時變得極為冷靜,一個優秀的指揮者窺探著戰機,在臥華山軍隊將要崩斷最後弓弦的時候,毒龍子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揮手之間,萬名大明窟甲兵衝殺而下,摻入雙方戰場,頓時將秦軍殺得人仰馬翻。


    臥華山軍隊頓時得到了喘息,他們有不少人意識到這是大明窟的人前來支援,雖然多數都是不能相信,但還是在大戰的殘酷刀刃麵前選擇了與昔日的仇敵聯盟,共同殺向人數眾多的秦軍,這一反轉,將影響真正的戰局。


    “臥華山的兵力已經消耗殆盡,這樣的損失對於他們也將是無法彌補的,我雖然無法看透慕涯的計謀,但是這樣的結局已經很讓人安心了。如果能夠將龐路這支軍隊斬殺十之七八,我將同時戰勝兩大敵手,這場戰鬥終究是我得益。”


    毒龍子親自帶兵衝殺,此時丘聞貂迴歸,貫逸、嶽典、相池三將也都是八段人位武學大師,他們此時的戰鬥力將真正不輸於龐路軍隊,至於能夠將戰局改變成什麽模樣,那將是他們大明窟強勢的能耐了。


    “稟告總督,大明窟的人突然殺入了戰場,為首的是毒龍子以及四名八段人位武學大師,約莫一萬甲兵對我軍進行打擊,我軍在經過了臥華山軍隊頑強的抵抗之後,兵士早已經死傷慘重,氣力也比不上全盛時期,此時與大明窟交戰,我軍在各個方位已經紛紛敗下陣來。”


    哨探的消息讓龐路的心沉到了冰海之淵,他握緊著拳頭,十指刺入拳心沁出血來,雙眼之中盡是血絲,麵容已是止不住的憤怒。


    “總督……”金林憂心忡忡,出言慰問。


    龐路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仿佛渾身的氣力都在這一時泄盡了,他頹然道:“我算遍無數變故,竟然沒有想到大明窟竟然能撇下與臥華山往日的仇怨,兩方山匪聯盟對付我們,這樣的計謀不僅需要極為長遠的眼光以及深徹的謀略,還要能有唇槍舌劍的辯士才能說服大明窟,看來是臥華山的那位軍中參謀出手了。”


    “我,龐路,功敗垂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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