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愛慕江湖,便舍棄掉所有,帶著一身稚氣去闖蕩,到得最後渾身受傷,才發現自己疲累不堪,想要迴去找一個可以養傷的地方,才發現自己的親人已經在等待之中死去。那是的少年的已經不再是少年,江湖在他眼中也已經不再是江湖了。


    煉茶師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的故事,在夢裏,在迷霧之中,他總不是那個最懂生活的人,他甚至都沒有認真接觸過自己的生活,便已然成了這副樣貌,衰老,虛弱,甚至白發斑斑,而且患上了不能治愈的疾症。他也是醫者,很清楚自己多年留下來的傷勢究竟嚴重到了何種程度。


    他此刻看著眼前的薑鳴,竟然有幾分感慨,他們也許相識甚淺,但是在某些方麵他們很像,一樣的固執,一樣的雄心壯誌,一樣的讓人可憐。


    煉茶師道:“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呢?”


    薑鳴黯然道:“她失蹤了,可能是我弄丟的。”


    煉茶師堅定地道:“將她找迴來。”


    薑鳴點了點頭,但覺得這樣的迴答並不夠,又道:“一定!”


    或許無法償還犯下的過錯,但若是能夠讓以後的年輕人能盡早地知道一些事情,說不定故事便能少一些悲傷。


    沉默許久之後,薑鳴道:“老先生,旗戰到底怎樣的?”


    煉茶師猶豫了許久,道:“旗戰啊,我也沒有經曆過,我的實力與年齡也不足以參加這種第七幕的盛會。你聽說過天門榜嗎?”


    薑鳴腦海中迴憶著這三個字,他記得槍俠門人朱然曾經對他提起過,他道:“這我倒是聽過,天門榜分為不才榜、不惑榜、知命榜,在一定年齡範圍內達到一定的武道境界才能進入榜單,是整個九野之中所有傑出人才的證明。”


    煉茶師眼中微微閃過一抹詫異,道:“是這樣,天門幫網羅九野所有人才,不才榜則最能代表所有年輕武者的綜合武力,這份榜單也是由第七幕暗中掌握,但因為有著三垣之地的強大宗派監察,所以一切論證都是追求真實可靠,所以用這榜單來代表其中的實力,倒也算得上是真切。”


    “我朱天野在九野之中實力並不算突出,真正的強者數量也遠不及鈞天野、幽天野,這數年之內三十歲以下的最強者最強時也不過才是衝到了不才榜第四十五名,不惑榜中的最強者要好一些,但是才在十數位了。我這般年紀,恐怕應該追逐知命榜,但是自身實力才不過八段人位,連不才榜都上不去,真是可笑!”


    “我要說的便是這不才榜與旗戰的關係,因為所有旗戰的出戰者都必須進入不才榜,這樣才會被第七幕的監察人員認可,我們千楓客棧之內,隻有浩、淼兩人達到了這個水準,在位列於不才榜第七百三十與七百三十八的位置,所以樓主便想要讓你替千楓客棧出場,博取最後一個名額。”


    薑鳴有些吃驚,浩、淼二人應該都是半步九段才對,竟然能達到不才榜七百多位,要知道當初的槍俠門人朱然也不過隻是在四百多位,他恍然道:“照這樣來說,我豈不是也在不才榜單之中。”


    煉茶師笑道:“你猜錯了,你其實並沒與位列這份榜單,不才榜列出了一千人,不惑榜有五百人,知命榜則有一百人,而你的實力雖然在這一帶已經算得上不錯,但是麵對整片九野地域來說,完全排不上名次。如你所知,武道境界越高,能站住腳的武者便越少,整片九野地域能達到地位境界的人並不多,但是能達到八段人位的武學大師卻是以萬計數。”


    薑鳴道:“那我沒有入得了不才榜,如何才能參加旗戰?”


    煉茶師道:“樓主看中你的資質,相信你能在一年之內進入不才榜單,所以便將這個名額交給了你。”


    薑鳴撇了撇嘴,緊皺起眉頭,道:“有點難啊,萬一進不去,我是不是就沒有資格參加了。”


    煉茶師淡淡一笑,道:“似乎是這樣。不過我卻是知道,在親王朝之中有著一人進入了不才榜單,隻不過他是萬萬不可能替第七幕參加旗戰的。”


    薑鳴道:“是誰?莫非是三大兵馬大元帥?不過他們的年齡都應該超過三十歲了吧?”


    煉茶師故弄玄虛地靜了一陣,道:“這個人跟你很熟,而且在這秦王朝之內沒有人不認識他,秦王朝皇室四皇子,秋絕。”


    秋絕的名字出現,薑鳴的腦袋猛然嗡嗡作響起來,他感到無比震驚,急忙問道:“這不才榜不是武道排行嗎?秋絕隻是一個善用計謀不諳武藝的人,怎麽能上不才榜?”


    煉茶師低歎一聲,道:“你倒是對於秋絕很許多錯誤的認知啊,此人智謀絕代,手段陰狠,若隻是個不諳武藝的文人,又怎會有這樣的性情?能進入不才榜單的無一不是天賦卓越之人,他的武藝一直隱而不發,這秦王朝中所有人都是你這般認為,但是有一天他展現出自己的實力,將會令所有人瞠目結舌。”


    薑鳴又霍然想起來,在下染城中被楚泓一記七空箭射成重傷的餘肇錫向著秋絕發出了臨死一擊,數名八段的好手都沒有擋得住餘肇錫,但是最後秋絕卻能憑靠著一身甲衣全無受傷,並且那時餘肇錫已經身死,薑鳴沒有看清楚當時真相是怎樣的,但是他沒有猜測過秋絕精通武道。是的,他不敢猜測。秋絕的絕代智謀已然令人恐懼,如果他還同時具有著不弱於八段人位武學大師的武道實力,那這個人便真的讓人不寒而栗了。


    薑鳴細思極恐,又道:“老先生,你知不知道秋絕在不才榜中的排名?”


    煉茶師道:“自然是知道的,秦王朝中隻有著這一人登上不才榜,我肯定會著眼記住的。不過這個排名可有些嚇人,他位列不才榜五百二十位。”


    五百多位?這個位置遠遠高於浩、淼,甚至能夠與槍俠門人朱然相比了,那秋絕的武道實力也是不難猜測了,高於半步九段,甚至已經躋身九段宗師之境。


    薑鳴再次震驚,隻有切實了解一個國家的強者分布,才會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九府聯盟有著四名九段宗師,三位都是黑衣捕牙的統領,而秦王朝明麵上隻有三名方位兵馬大元帥達到了九段束靈之境,但其實還有著臥華山的山主宗坤,羊塔風身邊曾經刺殺過薑鳴的黑衣人,其實也隻有這幾人。但秋絕真的步入了九段層次,那他便是親王朝的第六位九段武學宗師,這個身份可並不簡單。


    但是,煉茶師為何要提及這些?


    薑鳴道:“老先生,既然秋絕有意隱藏武道實力,而且第七幕也沒有向外人公布過,所以秋絕的事也肯定能算得上是第七幕密辛,為何要告知於我?這種告知,似乎太過特意了些。”


    麵對薑鳴的疑問,煉茶師哈哈大笑,但是這笑卻是引起了他重咳了七八聲,煉茶師取出手巾擦了擦嘴角的鮮紅,特意轉過身軀,背對著薑鳴道:“這個秋絕不簡單啊,二十四歲便能達到這種程度,真是天才之中的天才,若是讓他繼續修行下去,在三十歲之前達到不才榜第一也是極有可能的。在很久之前,第七幕高層便是對秋絕采取了保護措施,旗以下的組織不能監察秋絕,甚至對他的事情都采用了密封,沒有脈主密令不得任何人查閱。前些天在下染城中發生了一場戰鬥,想來你應該是知道其中情況的,但是我們千楓客棧卻無法去監察,隻知道在那之後三名地位境界的散修死於非命,甚至驚動了朱天野修行盟的大人物。樓主也隻是在那之後才從一些蛛絲馬跡之中看出,第七幕高層與秋絕做了一場交易,而其實第七幕並沒有賺取到什麽利益,據說秋絕用來拿來交易的寶藏殘圖經過專業人員驗證,隻不過是一部分而已,還是無法打開那處寶藏。而秋絕便像是早就知曉一般,記得到了第七幕的支持,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這天下能將那種驚心動魄的事做到那種程度,凡武之中隻有他一人。”


    即便煉茶師並沒有說明秋絕做了什麽事,但是聽到這些薑鳴已經能將之前知道東西都整合在一起,他所意識到的東西很少,唯有對秋絕的恐懼而已。


    煉茶師又道:“之所以將這些都講給你聽,是希望你能記下,警惕秋絕這個人,雖然與他周旋是極難,但是千萬不要死在他的手上,記著,能逃便逃。”奇書網


    薑鳴道:“這又是什麽意思?”


    煉茶師道:“你就當我胡言幾聲,但是請相信,我並沒有惡意,畢竟能將一個強大的敵人放在最謹慎的記憶之中,這是作為強者的第一步。”


    薑鳴有些不知言何了。


    “好了,將這些事情都說了,接下來便說說眼下的事情吧,關於臥華山五統領蒙閬的事。”煉茶師轉過身來,不知為何,此時的他卻與方才的他似乎又不一樣了,不僅僅是表情變得莊重了一些,而且連藏在蒼老麵皮之下的情緒也隱隱有些控製不住地漫溢出悲傷氣氛,他道:“你真的想救他嗎?”


    薑鳴再次疑惑起來,但麵對煉茶師的盤問,隻得認真答複:“自然是想讓他活著,他是我的兄弟,自然不能死。我明白這疫病很可怕,但若是老先生有方法醫治,我定然會拿出珍貴的東西交換。”


    “珍貴的東西?元金?”煉茶師戲謔地笑了笑,道:“我眼前珍貴的東西可不與你認為相似,我現在這般模樣,其實已經沒有什麽值得我去珍惜了,當然隻是除了她。”


    薑鳴又記起在他與申夷憂出交趾城的時候,申夷憂曾經說起過關於煉茶師的事,當然那也是插花女的事,將那段故事噙在齒間,直至滲出絲絲酸感,這時他才會對這其中濃烈的感情有所了解。他也像是年少的煉茶師,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夢,追逐到了無數的遺憾。


    煉茶師似乎也在迴憶著一些東西,隨後望著薑鳴,呆怔道:“隻是,這是最後一次了。”


    “嗯?老先生,你說什麽?”薑鳴並沒有聽清楚這句話,便又再次問了一遍。


    煉茶師淡然笑道:“元金與錢財並不足以引起我的重視,若想要我救他,你還需要拿出一些誠意來。”


    薑鳴有些不知其可,畢竟這已經與常安做好了交易,但是煉茶師被派遣到這裏之後又提出了索要好處的要求,讓得薑鳴頗感不悅,但是卻僅僅是不悅,畢竟他覺得煉茶師不會這般無故為難他,畢竟這關乎著蒙閬的生命。


    “老先生,你想要生命隻管說,我定然會努力做的。”


    煉茶師聽到這話,露出了一抹微微淺笑,道:“好,既然你願意相信我,那我也會相信了,我希望你能辦一件事。”


    薑鳴點了點頭,洗耳恭聽。


    煉茶師道:“我的女兒,很孤單,很無助,她自幼便生活在第七幕,在常安的教養下長大,也沒有人與她做朋友,我希望你能夠與她親近親近。”


    “啊?”薑鳴倒吸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看著煉茶師那認真的神情,道:“老先生,你不是在說笑吧?我與白姑娘總共說話都沒有超過三句,你這番撮合倒是讓我聽不太懂,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且並沒有再納一房的想發,更何況白姑娘與夷憂也當過幾天的好友,這樣讓我……”


    煉茶師突然怒斥道:“想什麽啦,我自然是不會讓我的女兒給你作妾,你已經有一位紅顏知己,有些太貪心了。我的意思是讓你幫忙照顧她,若是你膽敢仗著武力欺負,我保證你不會有未來的。”


    薑鳴欲哭無淚,莫名其妙地被作了一樁親事,又莫名其妙地留下一樁嘲諷威脅,薑鳴強壓下心中的怒火,勉強笑道:“老先生啊,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方才你說的話便是讓人誤會的,我才會那般迴應的。且不說夷憂同不同意,白姑娘那種人物自然是看不上在下的。不過老先生說的照顧是什麽意思?是指幫扶照看嗎?”


    煉茶師點了點頭,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我不在的那段時間,能幫的幫助她,她已經經受過許多磨難了,但是後半生還是飄搖不定,我也沒有其他的朋友可以托付,隻能央求你幫忙照看。而且,她今後的磨難定然不少,我希望你能夠發誓,照顧好她。當然,若是她願意與你做朋友,你也可以用朋友之間的禮節相對。”


    薑鳴道:“這個不用擔心,單憑白姑娘與夷憂的交情,我便會時常幫扶的,隻是我有一些不了解,老先生是打算前往什麽地方去嗎?”


    煉茶師微微歎了一口氣,低頭之時似乎眉間的皺眉又多了數條,他輕聲道:“算是吧,不得不將她再次拋下了。”


    薑鳴也是隨之歎了一聲,道:“煉茶師老先生,在這時我也想說一句話,若是事情不是太過重要的話,其實可以選擇放棄,畢竟在更多的時候,陪伴才是最重要的。白姑娘現在隻有你一個親人,若是你遠離了,她其實才是最為孤獨的。”


    煉茶師再次點了點頭,略微感激地道:“年輕人,我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幾十年前的我了,我過了那個衝動的年紀,現在知道什麽更為重要,隻是,這件事太過重要,我不得不做。”


    薑鳴無奈地笑了笑,算是認同了煉茶師的說法。


    煉茶師輕歎了一聲,道:“走吧,我現在可以醫治他了。”


    薑鳴將一張紙片遞了過來,道:“老先生,這是我們從大明窟的一人手中拿來的,我方才細細看過,似乎並不違醫理,你覺得對於治療疫病有沒有什麽幫助。”這張藥方自然便是矯平文拿來與蒙閬做交易的,自他醒來之後才發現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衣服裏。


    煉茶師將那藥方拿在手中,細細端詳了許久,旋即將之撕成了碎片,隨手扔到了地上,道:“這沒用,不用再看了。”


    薑鳴一愣,沒有想到煉茶師竟然直接將之撕碎了。


    煉茶師道:“這份藥方就是我寫的,估計你是被大明窟的人騙了,當年我曾經為了研究疫病的治療方法前往大明窟,足足待了個把月才離開,雖說是有些成就,但還是沒有找出解決疫病的方法。你拿的這些都是我寫的研究心得,至於準確的方法卻是不曾得出,那時大明窟之所以能夠抑製住疫病的擴散,更多的原因是大明窟窟主埋了千萬人,將那疫病傳播的途徑全部都打斷了,才能克製住疫病,與我的研究倒是沒有半點關係。”


    薑鳴再次震撼,原來矯平文口中那位醫術超絕的醫師竟然是他,薑鳴終於是相信了常安的話,說不定煉茶師真的有這一定的幾率將蒙閬治好。


    薑鳴試探地問道:“經過了這幾年的研究,老先生是不是有了一定的把握治好疫病了。”


    煉茶師輕哼一聲,似是戲謔道:“還是治不了!”


    薑鳴再次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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