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交趾平原大戰激烈進展之時,在臥華山軍營主營帳中端坐的慕涯正觀察著地形沙盤,通過對模型的觀察可以接近現實地了解附近地形,因為他心中總歸是有一件堵在心口,那是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的人,但他記得。


    卞道成。


    之前薑鳴猜測在亂石滾落之際,卞道成攜著五六隨從通過密道逃迴了龐路軍營,但經過了這數日的觀察,卞道成並沒有在敵營中出現,若他不是出了什麽意外,便一定是潛伏在暗處,等著獵物虛弱的時候,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當然慕涯也隻是猜測,並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卞道成的蟄伏,他的失蹤可能另有隱情,但慕涯無法排除這樣的可能,於是卞道成的行蹤便讓慕涯感到如鯁在喉,十分不得舒適。


    慕涯想,若他是卞道成,一定會采用最穩妥的生存方法,一早地退入密道撤迴軍營;但若是薑鳴是卞道成,便一定會鋌而走險,反深入臥華山地域,直到幹一件足以彰揚功績的事。卞道成身為禦封的驍虎將軍,自然是有著自己的驕傲,如同無數征戰沙場的名將一樣,寧願玉碎死,不為苟且活。


    所以……


    慕涯正在沉思間,一名軍士進帳報道:“將軍,今晨在糧倉中發現有老鼠食糧,糧官請問將軍是否打算今日搬移糧食,或是等待兩位統領歸來再做定奪?”


    慕涯眼神突然一亮,他盯著那名軍士問道:“糧倉現在哪個方位的第幾營帳?”


    軍士應道:“前日運送過來的新糧都囤集在南二十八營帳,舊糧則在南三十二營帳,所有數目賬本都在糧官手中,將軍是否需要叫糧官前來盤問。”統領離營時曾向所有人告知,在這一日時間內,營中所有事務都必須經過慕涯的盤查,若是慕涯想要管理軍營中的某些布置,除了營防與堡壘措施不能更變,其他一切包括梁津手下的重騎兵他都可調動。


    慕涯清楚梁津如此深厚的信任並非是沒有原因,一來是出自對薑鳴的信任,二來是信服於他先前破陣時的智謀,三是在一定程度上用此表示對自己的拉攏。但是無論是哪種,慕涯都不會介意,他隻有自己的目的,建立軍功讓妻子榮華此生,完成她想要看自己指點江山的願望,其次便是輔佐薑鳴這個朋友,輔佐他幫助他的朋友。


    慕涯從“軍糧”二字聽出了自己想聽的東西,便道:“去將兩位拾實力達到七段人位的將軍叫來,我有秘事與之商議。”


    此次破陣,幾乎軍營中全部主力將領都身赴戰場,另外帶走了超過一半的兵力,隻剩下那支善於防禦與強攻的重騎兵與兩位並不出名的七段人位將軍,一人姓左,一人右,營中其他將領常戲稱他們雙拳將軍。


    左、右將軍入帳來,並未因為慕涯的代理身份而怠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然後才道:“不知將軍叫我們來有何事商議。”


    慕涯注視著這兩個魁梧將軍,竟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兩位將軍多禮了,在下將你們叫來隻是想要問你們幾個問題而已。兩位負責軍營的防備安全,我想問的是,今日營中出入哨探多少?內營守衛一隊幾人?多長時間換防?瞭望高台幾人監察?外防弓箭手在何處待命?”


    左右將軍詫異相視,前者一人道:“今日天明後共有十八名哨探出營,因為早先兩位統領忙於整理軍隊出戰,故沒有嚴格查探歸營哨探人數,但末將查驗過登記名單,歸營有十二名。內營守衛九人一隊,六隊一組互相換防,每兩個時辰換一次。瞭望高台三人監察,半日換防一次,按照時間再過半炷香時間將會換防,至於弓箭手一般有一半人在校場試射,一般分布在營防四周,以備敵襲。”


    慕涯微微思索,轉過身去,繞著沙盤走了幾步,突然道:“兩位將軍,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去辦,針對軍營的布防不能再全麵設置甲兵與弓箭手,將東南邊的入口敞開,所有弓箭手統一調配道東北方向,瞭望高台暫時放棄,暗中將新糧搬運到南一營帳,我記得那裏是舊的軍械放置點,應該有足夠大的空間儲存軍糧。另外用我的命令,將所有第二營重騎兵調到西北方的交趾山脈,那裏是最寬敞的山脈入口,如果有敵逃走必經此道。”


    左將軍道:“不知將軍為何如此布防,若是有秦王朝的亂軍趁機進攻軍營,我們必然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慕涯道:“一點損失而已,總好過被全數覆沒的好。你們或許難以相信,但是這軍營將麵臨一場巨大的衝擊,潛伏在軍營中的敵人,正如隱藏在森林中的猛虎,一出獵物必傷。”


    慕涯在營帳中焦急地走來走去,現在他不用去思考戰場戰事走向,或許林寒兵敗都不會讓他在意,眼下的事情太過緊急,甚至已經關乎臥華山軍營根基力量的完整性,若是軍營在他手中毀於一旦,即便他們能夠大勝而歸,也不足以改變這重重的失敗一筆。


    “軍營中有軍械以及糧草,這才是行軍的重中之重,一旦受損,軍隊將沒有立身之地,從而不得不退迴交趾山脈,這樣的撤退將是戰略上不可挽迴的損失。”


    慕涯反複思忖,將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都一一想到,但還是要麵對許多的損失,無疑會讓他愧對兩位統領的信任,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戰鬥太過兇險了。他嘴唇緩緩張開,吐出兩個字:徐聰。


    這時突然有兩名侍衛來報:“將軍,南三十二營燃起大火,我軍雖然已經在努力熄滅,但其中的糧食恐怕……”


    慕涯還沒有迴應,又有兩名侍衛進賬跪在了案前:“稟報將軍,南十三營燃起了大火,其中的草料我們無法救出來。”


    此時又有一名侍衛進來,道:“將軍,南十七營也燃起了大火,目前正在尋找原因。”


    連續的營帳失火,慕涯的心緒愈發不安,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跪在案前的五名侍衛,霍然出劍刺向了那名說南十七營失火的侍衛,那名侍衛似乎早有預料,腳底猛踩間彈出去七八米。


    慕涯喊道:“十七營有我的人監視,怎麽可能失火?交趾城徐家家主徐聰,竟敢偽裝前來營帳刺殺我,果然遠非常人可比。”


    卻見那名侍衛嘿嘿一笑,緩緩抬起頭來,道:“你這代理軍營指揮也不是泛泛之輩,能憑靠這些細節發現我的身份,看來你早有準備啊。”


    卻見周遭營帳竟然閃現出來十餘道甲士出來,都穿著臥華山的規定甲衣,但卻各自執戟包圍住慕涯,慕涯身旁的四名侍衛急忙護在慕涯身側,慕涯也緊緊握住了長劍,冷笑道:“似乎準備的不是太充分,我猜測徐家主應該是將徐家甲士都帶來的吧,能在營門前如此喧囂,最少也有三千人吧?”


    徐聰微微訝異,道:“本來想著殺一名臥華山的統領,沒想到林寒與梁津都去往了平原戰場,但也無礙,將你軍營中的糧草軍械一並燒光,再將你們幾個管事的頭領梟首,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小飛電子書


    慕涯環視著周圍營帳中竟然空無一人,估計大多數都被徐聰秘密刺殺了,心中也是有些慌張,但表情依舊冷漠,道:“我倒是很好奇,卞道成帶著幾名殘兵,是怎麽將你從交趾城誆騙出來的?按照關於你的傳聞,你似乎是個很懂得利益的人,出征我軍營似乎沒有多大的好處讓你心動,而且還會損失你無數甲兵,斷送多年的積累,為秦王朝拚命,沒有出路。”


    徐聰將頭上的軍盔扔開一旁,道:“為他們出戰的確得不償失,而且他們也沒有許諾給我什麽東西,說到底這場戰鬥對於我徐家來說全無好處,但是我卻沒有選擇。前兩日卞道成再次扛著刀來到了我府上,命我點滿甲兵助他破營,甚至將交趾城主的位置放到了我麵前,我卻隻是眼睛眨了一下,沒有動彈。”


    慕涯道:“卞道成為人雖然好驕短見,但還是有一些為官為將的天賦的,估計他是將哪位皇子的諭旨放到了你麵前吧?”


    徐聰笑道:“真是一個厲害的家夥,這都能猜得到,不愧是能看清那偃月陣的家夥。我背後的大人物,估計很多人都知道是誰,而且有著第七幕的傳播,這並不是什麽秘密。若他隻是空手而來,我定然有萬般理由推脫,但皇子旨令放在我眼前,我不遵守便是抗令,之後這秦王朝將再沒有我徐家容膝之地,我現在可並不想成為萬人唾棄的存在。”


    慕涯頓了頓道:“或許你隻是有了新的計劃,因為這場戰鬥的輸贏對你產生任何影響,你所要做的隻是安排好接下來的路,所以說,背叛舊主這個事情也是必要做的,你隻是需要一個不成為眾矢之的的理由,需要一個帶甲出征的時機,需要一個讓你重新開辟天地的新地盤,你說我所言正確與否?”


    徐聰鼓起了掌,笑道:“真是大才,看你年齡應該也不是很大,當然臥華山的將領的平均年齡也都是這樣,不過與他們交戰的人似乎總是忽略這些,能在二十四五歲達到八段人位,甚至能在心智上能跟他們那些征戰多年的老將扳手腕,他們又豈是一般人?你現在也算是臥華山的將領,雖然以往沒有聽聞過你的名聲,但你這年輕而縝密的思維卻讓我心生恐懼。”


    慕涯冷笑道:“莫非你想要招攬我當你的部下?”


    徐聰道:“有過一閃而過的這個想法,不過也就閃過了,在我認為,臥華山都是一群死徒,因為他們在開辟所謂‘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新政體,所以所有人都在拚命維護,你願意作為臥華山的將領,思想應該也是如此,殺你尚不能使你絕望,何況是讓你投降?”


    慕涯道:“你也算是這王朝千裏內的梟雄了,哪些人對自己有用,哪些人能為己所用,這些你盤算的比誰都精明,不得不說,若是給你充足的地方施展,讓你問鼎天下也並非不可能,隻是現在還缺少些際遇。”


    徐聰道:“你說得對,也算是承你吉言,我徐聰的理想可不是凡俗之輩能理解的,卞道成自以為能控製我,甚至是遠在都城的貴人也想要將我視為傀儡,可是若有一朝蛇入水,自要長江水成潮。當然,我不會成為你臥華山的一員,你們已經有了宗坤那種人物,自然容不得另一個人,而且因為以往我追殺過薑鳴那小子,我與你們也算是有了仇恨,現在卻是真的是敵非友。”


    慕涯也是微微一歎,像是在惋惜什麽:“可惜了梁津的費心積累,這軍營在你們的摧殘下不知會損失多少,而且因為我與薑鳴的關係甚厚,你也應該不會放過我吧?”


    徐聰道:“自然不會。往日因為我要試探薑鳴的勢力,所以不惜暴露自己追殺薑鳴,但也知道他並非善類,既然無法化解,那就將他的臂膀斬斷,你是他的朋友,便是我的獵物。”


    慕涯道:“是不是要出手了?”


    徐聰道:“夜長夢多。”


    就在主營帳發生這起刺殺事件之時,西南方向的營帳大門也被一股兇悍的甲兵攻破,這支甲兵訓練有素,極重配合,弓箭手在這些甲兵麵前甚至沒有發揮應有的為力便被欺近身,甚至其他的臥華山甲士與盾兵也是沒有防禦之能,紛紛做了這些甲兵的刀下亡魂,這支千人甲兵迅速向著大營深處移動,所到之處,無可阻擋。


    有不少人知道交趾城徐聰訓練的甲兵極為厲害,卻不知道厲害到什麽程度,隻想是一介沒有從過軍的武夫所訓,再怎麽強悍也不能直當正規軍隊,可是令天下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支甲兵的團戰能力完全超過天下的所有隊伍,甚至造成了碾壓局勢。


    位於主營帳北上的南三十二營,因為失火的緣故聚集了大量兵士,他們不止是在救火,而且是在保衛臥華山的軍需基礎。左右兩位七段人位的將軍此刻麵對的是一個強大的敵人,一般情況下七段人位武者沒有可能勝過八段人位的武學大師,他們在武道理解層次上有些明顯差異,八段“衍武”意味著武學的創造與再生,是凡武的重要之境,若是強悍的武學大師,足以一人直麵三四名七段人位武者。


    卞道成的模樣有些狼狽,但卻不是因為左右將軍的攻勢造成的,這些日子以來,他帶領著幾個殘兵深入臥華山地域,穿越整片山脈來到了交趾城,所帶的口糧早已經耗盡,很多時間都是忍饑耐渴地行軍,幾日下來自然憔悴了許多。


    但他沒有後悔,自他放棄了通過密道迴到軍營的機會,他就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不立寸功無臉麵歸營,即便幾位將軍不責怪,總督給予一定的體諒,可他作為卞家最優秀子弟的驕傲不允許被踐踏,所能證明自己的,唯有一次大勝換來的軍功。


    “龐路軍營中沒有見到你的影子,當了這些日子的縮頭烏龜,卞將軍終於敢露麵了?”左將軍麵帶戲謔,即便對方是武學大師,他卻不懼。


    卞道成笑容有些邪惡,更多的像是嗜血的感覺,他陰狠道:“一介小將而已,如此狂妄,沒有武學大師鎮守,這軍營在我眼中沒有任何威脅,等本將軍將你這軍營翻個底朝天,你就知道求饒了。”


    右將軍道:“恕我直言,卞道成你的威脅對我們沒有半點作用,兄弟,梁津統領和其他將軍都待我們不薄,他們沒有在乎我們以往的身份,而且還委以重任,若是今日這軍營在我們二人手中葬送,隻怕是萬死不能贖罪。我們是時候聯手一次了。”


    卞道成手一揮,有近百名甲士湧至身旁,聽著兩個有些幼稚的話,道:“你們還真以為與武學大師的差距能用簡單的人數填補,真是看得起自己,我卞道成今日便教訓教訓你們,等你們去了地府應該就會學會狂妄害人。”


    左將軍嘿嘿一笑,道:“卞道成,你或許不知道我兄弟二人以往的身份,你可曾聽聞南峒索命鬼?”


    卞道成眼神一凜,癡癡地望著眼前二人,那種輕視終於轉變為濃濃的不可置信:“你們是南峒索命鬼?你們不是殺人奪命的強匪嗎,怎麽會混在臥華山中?”


    左將軍道:“當年我二人不知輕重,殺了風鳴郡郡守尹家上百人,間接地觸怒了金水宗的某位長老,被秦王朝以及金水宗發布五湖四海通緝令追殺,走投無路多虧梁津收留並一起加入臥華山,讓我們隱姓埋名留在軍中,多年來規正我們的德行,讓我們不再犯以往的錯事,今日當是報恩之時。”


    幾年之前在南峒一帶就有傳言,索命鬼能輕殺八段,而且本就是亡命之徒,動起手來便是一味的殺勢,一般沒有敢跟他們較量。南峒也盛傳,索命鬼之內,沒有江湖,隻有犯罪的屠殺。


    卞道成強壓下心中的震驚,道:“我倒要看看,你們這南峒索命鬼能強到什麽程度,是否真的能輕殺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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