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要帶她走。”


    那事,已經過了二十多日。


    這二十多日裏,歐陽府上下一片詭異。詭異來處,乃他們的大當家。歐陽大當家一向豪爽好客,不拘小節,對府中下人易尚算寬待,但近日,這位主子的性情實在不好捉摸,不動時氣冷目沉麵色壞,動時易怒易咆易翻臉,他們簡直是做了會錯,不做也錯,動輒得咎,無所適從.....


    如此日子,直到歲末來臨。


    歐陽家共有五兄弟。四、五兩位都未成年,求讀於壽陽書院;三爺負責歐陽家對外所有應酬,常年與各階官場中人打交道,互設宴筵是常有之事,為行事方便,辟府另居。


    按既定慣例,大年三十這日,歐陽家各兄弟不管身在何處,都要聚到一起,拜祭祖先,共用一餐團圓。歐陽南天的心情因諸兄弟的到來稍有好轉,待祭祖完畢,圍桌用餐之時,已是談笑風生了。


    但,當三個弟弟孩子氣般的到園中燃放煙花,席上隻有歐陽家大、二兩位當家時,氣氛再度沉悶。


    就是在這個時候,歐陽北旭一語驚人。


    “你說什麽?”歐陽南天不是沒聽仔細,也不是不明白所謂“她”是指何人。隻是,他想給二弟一個收迴前話的機會。那日,他被那小魔女困在床上,二弟進門解他窘狀,其後兩人言語頗有齟齬,可謂不歡而散。接下來又各有事忙,鮮打照麵,等於他們的那個結兒一直打在那裏。今兒個是一門團圓之日,他不相信二弟想要破壞這和樂時光。


    “我要帶元芳菲離開歐陽府。”歐陽北旭二度的宣告,更為詳盡。


    “你用的是‘要’,也就是說你已經做好打算,在此僅是一個知會,不管我同不同意?”


    “我先前也建議過大哥,是大哥不采納。”


    “所以,無論如何,你都要帶她走?”


    “是。”


    歐陽南天目光炯利,“若我說,你帶她走,等於不將大哥放在眼裏,等於親手置兄弟之情於不顧,你仍會如此?”


    “大哥!”歐陽北旭眉峰深鎖,“她在府中已住了近三個月,大哥還不放人,難道是想把她沒名沒分的關一輩子?還是想在得手之後棄若敞屣?她一個出身良好清白人家的女兒,哪裏招著了大哥,要得到這樣的對待?”


    “我的心情,不需要向你交待。”


    “但我的心情,需要大哥明白。”


    “你的心情?”歐陽南天挑眉,“怎樣的心情呢?”


    “我喜歡她。”


    歐陽南天目中一冷,“你喜歡她?”


    “是。”歐陽北旭定氣定聲,“我想,我在見她頭一眼時,心便被觸動。但那時我以為她是大哥的女人,縱算是心動,也不會做任何行動。可後來得知她並不是。而且,她留在這裏不是出於自己意願,她不愛大哥!”


    “我不必她愛我。”歐陽南天冷哂,“隻要我還想要她,還對她有三分的興趣,她便走不得!”


    “大哥驕傲至斯,何時喜歡勉強起女人來?”


    “女人盡是婉約順從未必有趣,偶爾勉強一迴,也未嚐不可。”


    “你....這樣與強搶民女的街頭惡霸有何不同?”


    “北旭!”歐陽南天麵透怒色,“你為了一個女子,開始罵大哥了,是麽?下麵呢?你還想為她做什麽,殺了大哥?”


    “大哥明明知道無論如何北旭也不會如此。”


    “很好,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


    “可是。”歐陽北旭麵浮堅毅,“我是一定要帶她走的。”


    “一定?如何個一定?即使我們兄弟二人會因此反目?”


    “北旭不想與大哥反目。”


    “世事少有兩全。”


    “那大哥為何不能為了我們的兄弟之情,成全北旭一迴呢?”


    “你....”歐陽南天手中酒杯氣得擲地,“你也知道我們有兄弟之情?”


    “大哥若疼小弟,能不能成全?”


    “先遇到她的,是大哥!”


    “但大哥並沒有好好待她,也沒有使她心儀於你!你以強勢侵犯她,她讓你中招,你心中必定惱火,接下來你又要做些什麽呢?小弟平生最不齒以先天優勢強逼女子的男子,大哥何時也淪落到那裏麵去了?”


    “歐陽北旭,你給我滾出去!”


    歐陽南天咆哮之聲,駭著了伺立在近處的下人,也使在園中以煙花嬉戲的其他歐陽兄弟大驚,紛紛跑迴暖閣內,“大哥,二哥,出了什麽事?”


    “問你們的二哥!”歐陽南天恚然離席。


    “二哥?”


    “我無話可說。”歐陽北旭甩身奔出暖閣,追上在前疾步的兄長,“大哥,從今天起,我是不會讓你再碰她一絲一毫的!”


    歐陽南天冷道,“隻是從今天起麽?你離開家裏時,不是已經吩咐你的手下暗中顧看她,還在我和她溫存之際在柴房放火,引我離開麽?”


    歐陽北旭頷首,“我的確吩咐了人暗中照顧她,那時隻是因為她身份不同,我不想歐陽家恁添禍事。我命他們若發現元姑娘並非情願時,設法阻止大爺。但若是她心甘情願,他們不會多事。”


    歐陽南天搖頭,怒極反笑,“二弟,你可真是我的好二弟!”


    “大哥亦永遠是我的大哥。”


    此當下,已經不是一對兄弟間的口角,而是兩個男人的較衡了。


    歐陽家三爺歐陽中朝在二哥之後趕到,隱在旁邊聽清了兄長間的對話,神容登時冷峻,不出麵作任何勸解,甩衣而去。


    不多時,丫鬟環燕的哭喊之聲驚響了歐陽府,“救命啊,三爺要殺元小姐,快救元小姐啊,快救命啊——”


    尚在對峙的兩人聞聲都是遽然一震,兩條健拔身影同時起縱,躍向元芳菲院落。


    “你這個禍水,敢破壞我兄弟間的情感,留你不得!”


    尚隔著丈把遠,便聞歐陽中朝叱罵之聲,眺望過去,隻見他手中有劍,劍上有芒,寒刷刷斫取元芳菲。後者在樹石間避擋奔逃,不時將手中能拾之物擲向前者。


    “中朝,住手!”歐陽南天、歐陽北旭異口同喝。


    “大哥,二哥,你們莫管,待我殺了這個禍水,你們便不會因她失和了!”歐陽中朝刷刷刷又是三劍,一劍刺在樹上,一劍削去梅枝,一劍擦著元芳菲麵頰掃過。


    元芳菲和大哥學過幾天拳腳,懂幾招花拳繡腿。歐陽中朝則從小體弱多病,骨骼不宜習武,是五兄弟中武功最薄弱的。如此一來,便成了現下這等情形。


    “中朝,你給我住手!”歐陽北旭飛身介入,僅用一式,即把三地兵刃奪下,順勢推他倒退了三步。


    歐陽中朝瞠眸,難以置信地道:“二哥,難道你當真寧願要這個女人也不要兄弟?我們五兄弟在爹和娘亡故後相依為命,大哥和二哥撐起家業,將我們三個養育成人,我們兄弟間何時起過恁樣的爭執?為了這個女人,大哥和二哥連臉都要撕破了,最好的方法,不就是殺了她?”


    “你是聽了誰的挑撥方到此行兇?”


    “沒有誰在挑撥!我今日踏進府門不久,就聽說這府裏來了一個棘手的女人,搞得舉家不寧,那時我並未理會。直到聽到大哥和二哥的爭執,我方知確有其事。我歐陽家的男人還會缺了女人麽?怎可能讓一個女人壞了我們一家的和睦?”


    “那你曉不曉得,她是前段時日來歐陽府拜訪由你帶進宮的元慕陽之親妹!”


    “.....怎麽一迴子事?”歐陽中朝定目細覷,看清了元芳菲相貌。方才他隻是一路打聽到那女子居處,到了後拔劍便刺,竟未見她容貌和那個江南首富如此酷似。


    “你這一劍若刺中了,歐陽府會惹來無限麻煩。你已在外麵曆練恁多年,怎還如此莽撞?”


    “.....元家的人又如何?我把她做了,看誰敢傳出去一個字!”歐陽中朝越看那女子,越覺其禍水本質,尤其發現兩位兄長向其投去的眸線皆是深藏曖昧,他胸中惱怒難壓趁著二哥不防掠了過去,兩隻手狠掐住了那條細頸,“凡是要讓我們歐陽家家宅不寧的人,都該死!你這個禍水,快去死!”


    “中朝!”歐陽北旭又急又氣,右手鎖向三弟手腕。


    “混賬!”歐陽南天手掌揮出,一個耳光重重落下。


    “.....大哥?”被打麻了半邊臉順勢也放開了手的歐陽中朝又是愕異難信,“你打我?”


    “我.....”歐陽南天看著他臉上立時顯現的掌痕,不免心疼,可是方才情急之中,實在難收力道。“你太莽撞了,如此脾性如何在外麵行事?”


    “這不是理由!”歐陽中朝大吼,淚與之同下,“從爹娘去世後,你便再沒有打過我,可今天,為了這個女人,你....你們兩個人都對我出手.....大哥,二哥,你們讓小弟好失望!”


    歐陽北旭淡道:“你家中有兄弟,別人家中也有。”轉身,步向按喉輕咳的元芳菲,“你先迴房裏,我會要大夫為你看診。”


    歐陽南天瞥著二弟臉上那抹淡淡溫柔,道:“北旭,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不會再輕薄芳菲,而你也必須應我一事?”


    “什麽?”


    “即日起,一月為限,我們兩個人各憑本事,爭取芳菲之心,由芳菲選擇歸屬,敗者永遠退出,並不得疏遠兄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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