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皇宮就似婚姻,城外的人想一探究竟,城內的人想要一試自由。城外的人以為裏麵盡是寧靜華貴,城內的以為外麵盡是熱鬧繁榮。無非各家不知各家事而已。


    春眠在宮裏待到第五日,對著巍峨宮殿,感想倍出。而感想一旦來了,停也停不住,每日裏,她那張小嘴沒得停閑,盡纏著皇後娘娘道個不休。


    皇後也著實喜歡極了這個幹閨女,任她追隨纏鬧,也不厭煩,到最後,反而是春眠自個兒心虛,不敢太造次了——她是想被趕出宮和相公團員不假,但還不想觸怒鳳顏,宮沒出成,命倒給出去了。


    皇宮裏生活的第十日,春眠和幾位皇子公主混得熟了,每日走完東家到西家,今日陪公主吟詩,明日陪小皇子蹴鞠。興致所來,還能到皇家的練馬場騎兩圈禦馬。這樣的日子,讓她樂不思蜀起來,若非打她進宮便跟在身邊陪伴的襄菊在第二十日頭上時發出了提醒,她還真想就此待過半年,讓外麵那隻不知珍惜嬌妻的相公多受些相思之苦。


    “小姐,您再不迴去,萬一姑爺又被哪家的千金給纏住,苦得可是您哦。”


    “他不來接,我卻要自個兒迴去,不是很沒麵子?”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您能進宮,是因為您是皇後的義女,您有半個公主的身份,可姑爺一介平民,沒有腰牌,沒有諭旨,怎麽來接您?您當這皇宮跟咱們的醒春山莊一樣不成?”


    襄菊丫頭你變壞了,你偏向你們家姑爺。你也不想想,你們家姑父與京城的歐陽家有交情,而歐陽家是皇商,若他想,拜托歐陽家的人領他進宮有何難?哼,分明是他不想我,臭小日兒,我決定討厭他!


    襄菊涼涼地道:“說話可憑天地良心,小姐您這樣說姑爺,不覺得心虛麽?”


    “心虛?”春眠將一粒西域無籽大葡萄放進小嘴嚼啊嚼,好吃。“我為何要心虛?”


    “您自作主張,以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辦法去鬥那個昌陽侯,擺明您就是不相信姑爺能救您出去。雖然說您這個方法好得不能再好,在皇後和阮陽王妃的雙重監視下,隻要那個昌陽侯沒愛您愛到像姑爺那樣傻,就不會再動您一點心思。可是姑爺有權力生上一點氣的罷?”


    “......有麽?”


    “有,太有了!”襄菊斬釘截鐵,“奴婢都有點生氣了,何況是姑爺?”


    “......這樣?”春眠敲著頜兒,顰著眉兒,再大方點頭,“好罷,準他生一點氣。明日我就向皇後娘娘辭行,去安慰我的相公。”


    襄菊滿意頷首,“如此才乖。”


    乖?春眠剛想指控這丫頭的欺主之嫌,聽見門外腳步聲近,“眠公主,皇後娘娘派人傳信讓您到如藍軒,您家中有人來探望您了。”


    “看罷,姑爺還是忍無可忍了,唉。”襄菊惋惜低歎,“姑爺為什麽就不能多捱上一日?”


    “臭丫頭,你很想看你家小姐被冷落是不是?春眠笑罵一聲,無暇再教訓她,跑到菱花鏡前,理鬢上妝。小日兒,眠兒來了。”


    元慕陽的確是拜托歐陽南天,在其三弟帶領下,進得宮門。在歐陽南天麵見當今天子之際,他直抒來意:拜見皇後,接妻迴家。


    皇上得知眼前出色男子即是被自己險險亂點鴛鴦譜的那個江南商人時,小小吃驚了一迴,也起了些許興致,降尊迂貴,親把人領到了皇後待客的如藍軒。


    待春眠娖娖到來,一眼望見坐在皇帝下首的親親相公,突然發覺,自己的相公與皇上在神色表情之間,竟是如出一轍:清清淡淡,雖非冷漠拒人,但卻能把自身和別人明確分離出來。縱使近在眼前,也能使人感覺遙不可及。不必刻意營造高度,也能教人不自覺舉眸瞻仰。


    有此發現的,不止她一個。


    “眠兒,看見了罷?不在一塊兒尚無從覺察,一旦他們走近了,這形不似神似的讓人一眼便眼前一亮呢。”


    “......是。”春眠答得含糊:天子乃孤家寡人,要得是唯我獨尊,不好與他人有相似處罷?


    “你自己也有發覺麽?”皇上瞥皇後一眼,若春眠不是眼花,便看見了皇上眼中閃過的那絲無可奈何。“你和眠兒的秉性真是像極了,無怪會成母女。”


    春眠驚訝,與同樣驚訝的皇後互覷一眼,各自笑開:這還真是隻看別人瓦上霜,不知自家門前雪。


    “慕陽,你是個好孩子,有才有智,若你想的話,一定會成為皇上的得力助手。但你誌不在此,皇上和本宮雖然都感覺惋惜,卻不勉強你。本宮知道你珍愛眠兒,但本宮還是想告訴你,這世間有資格全心全意愛一個女人的男子並不多,因為這世界對男人的要求及男人對自己的要求,都太多,如你這般無欲無求隻求一個人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同樣,眠兒,你該知道你得到了一個多麽珍貴的相公,你需要做的,不僅愛他和惜福,還須有滿滿的迴饋。你要迴給他同樣堅定的相守,同樣衡久的陪伴,明白麽?”


    離開皇宮,剛出宮門,襄菊跳下車去,說要去見識一下京都的街頭景致。果然,她的識趣深得主子歡心。她剛走,春眠便歡歡喜喜偎進相公懷裏,問:“小日兒,你說皇後娘娘的那席話,是何意?”


    “一位長輩對晚輩的叮囑,不是麽?”


    春眠嘟嘴搖頭,“小日兒真是過分,連皇後說的話都不過心。”


    “需要過心麽?”還不如過心一下等迴到客棧後如何懲罰懷中人兒比較重要。


    “皇上很愛皇後,皇後也很愛皇上,但他們總是有遺憾的罷?皇上要忙江山社稷,皇後要忙母儀天下,一帝一後的愛情,他們的身份決定了他們眼中不能隻有彼此,所以,皇後才會說這世間有資格全心全意愛一個女人的男子並不多,是不是?”


    “是罷。”答得有點敷衍。


    “可是,皇後為何要叮囑我那些話?同樣堅定的相守,同樣衡久的陪伴.....她以為我會有想要離開你的一刻麽?”


    元慕陽遽然怔住,萬千思緒打目間掠閃過,倏忽間,心頭為適才未曾真心聆聽皇後言語滋出些微愧意。


    俯在他膝上的春眠不知相公臉上變化,“還有,我們離開時,皇後讓皇上把什麽東西交給了你?”


    “一個奇形怪狀的令符。”原本也不曾放在心上的東西,因知對方心意珍重,元慕陽突覺重要起來,從胸前暗袋裏取出黃巾包裹之物,遞給妻子。


    “的確有點奇形怪狀。”春眠好奇打量,“不是免死金牌,也不像是什麽重要的刺令,皇後讓皇上給你這個做什麽?”


    “皇後向皇上低語了一句。”他無意竊聽,奈何內力深厚,不聽也不成。“皇後道,這兩個人能在一起著實不易,驚了天,又動了地,皇上為何不給這一對有情人多個保證?”


    “保證?這是什麽保證?”春眠舉起手中質地似銅非銅似鐵非鐵、造型似獅非獅似虎非虎的物什,對著打車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再有,我從來沒有對皇後說過我重病醒來的真相,她從哪裏.....巫族?傳說中,當今天子生母為巫族女子。雖不知是真是假,但嫡親皇族能請動巫族中人是事實....莫非,這個東西與巫族有什麽關係......呀!”


    元慕陽將懷中妻子翻轉過來,“怎麽了?”


    “這個東西的眼睛方才似乎動了一下.....噫,又不動了?”春眠甩著手中物,“動啊,動嘛,動動動!”


    “行了,你的注意力不應在它身上。”元慕陽取下它,將之收迴囊中。既然皇後說這物什會是個保證,他自會妥當保存,至於如何啟用,不是眼下該著急的事。“你知道自己錯了麽?”


    春眠立時恭眉順眼,將小臉偎到相公砰跳的胸前,“眠兒知道了。”


    “錯在何處?”


    “......很多的錯。”


    “那到底錯在何處?”


    “......很多就對了,小日兒~~”春眠糯軟著聲尾,兩隻手使力抱住相公,“你已經罰過眠兒,別再生氣了,好不好?”


    “你必須記著,今後不管遇了任何事,都不能自己承當,時時刻刻不能忘了你還有一個相公!”


    就是因為記著還有一個相公,不想累及他和元家,才勉力同陽愷周旋,以絕後患的嘛。但這些話,她此時不敢說,對付正在氣頭上的相公,火上澆油是下策,撒嬌放軟就對了。“眠兒發誓,眠兒記住了,相公的教誨,眠兒永不敢忘!”


    眄著她舉拳作勢又繃緊小臉煞有介事的嬌憨樣兒,哪還氣得下去?“.....再有下迴,看我怎麽罰你?”


    “相公不生氣了?”


    “哼!”


    “那眠兒要親相公哦?”


    “.....哼!”


    “相公,小日兒~~”


    “要親便親,還等什麽?”


    “嘻,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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