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迴,婆媳絕對稱得上不歡而散。


    嚴氏此來,本是信心滿滿。她以為,出身富貴的長媳會主動示好,會樂意將賬權委給二兒媳,除了本身有容人之量外,必定還有一份愧疚之情在。畢竟,但凡女人,若知自己不能為夫家生孕,都該覺得矮人一等。陽兒有情,元家厚道,做不出休棄之舉,但納妾留後卻是大家心知肚明並勢在必行的一樁事。她知陽兒感念著春氏對元家的恩惠而執意不肯旁娶,所以,此前她曾多方暗示,冀望由長媳率先提出為夫納妾,更能落得皆大歡喜。但等來等去,二兒媳都有了身孕,長媳已然不見動靜,她這個婆婆也隻好出麵說項。


    卻萬萬沒有料到,長媳迴之的,是沒有任何轉圜的迴拒。


    “眠兒,當年的春家不止是一方巨賈,還出過不少舉人秀才,更有過替皇上盡忠的忠臣良將,出自這樣人家的閨女,你該比誰都明白為人妻者所應具備的品德。陽兒疼你,你就更該替他著想,你忍心讓陽兒沒有後人傳承骨血?”


    “若相公有朝一日希望有自己的親生血脈,眠兒一定會成全。但在相公還沒有這個打算之前,婆婆就莫要操心了。”


    春眠眉目間保持恭敬,但言辭之間的冷淡,嚴氏焉體會不出?她本性怯懦溫謹,不是一個能口出惡言之人,但篤定的事情硬生生被人拂拒,泥人也會有三分火氣。她怫然道:“老身實在不明白你這份理直氣壯從何而來?不能生養,是一個女人的致命缺陷,我們不要你戒慎戒懼,但也不能是.....”


    不能生養,是一個女人的致命缺陷.....這話,初入耳隻是令她一怔,但由耳進了心,再從心際深處擰起一絲細細微微的疼痛,且這疼痛又緩緩慢慢的擴大乃至增劇時,她斷定,這話時傷著自己了,而且是重重的傷了。


    “眠兒,也許那些話是有些不中聽,但卻是實話。你公公和我從來不想拿七出為你定罪,可是,你總要體諒我們當老的心思。陽兒是長子,他肩上的責任與世兒、朝兒不同,傳宗接代是少不了他的......”


    婆婆的話音離耳邊越來越遠,形影在眼前越來越淡,一片紅霧彌漫到視野之內,她拚命地想唿吸,想喘息,想讓因窒悶憋塞而痛不可當的心肺獲取生機,可是,仍然窒悶,仍然銳痛.....


    “眠兒!眠兒!”一個急切奔來的胸懷將她收容在內,焦焚灼懼的聲灌入耳畔,“眠兒,不要放棄,看著我,看著我,為了我,不要放棄!”


    這個人是.....誰?誰會在意她這個擁有致命缺陷的女人,誰會來挽留她這個不配做人妻子的女人,是誰呢?她看不清,看不清啊......


    “慕陽,你快給她氣息,我曾教過你的,你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吐渡給她!”


    一口,一口,又一口,清冽熟悉的氣息渡進嘴來,延進心肺之內,窒住生機的銳痛立時有所緩止,她也不用再拚命吐息。


    “好,她臉色好轉。再以先前你所學的推拿之法,為她緩和心肺因缺少外氣而造成的損耗。”


    背心之處,抵上了一隻大掌,一汩溫熱氣流由掌心注來,柔和包拖住了她的五髒六腑,一點一滴,將那些殘餘攀附的不適削減祛除....


    “眠兒,好些了麽?睜開眼看看我,看我一眼,眠兒,眠兒.....”


    這個隻屬於她的懷抱,這個隻會因她而產生惶懼的語聲,她怎能忘?就算走過奈何橋,哪怕喝下孟婆湯,也不能忘,也不會忘。“小日兒.....”


    “眠兒....”男人抱著她的臂,顫抖著,巡移在她頰上的唇,碎不成聲。她方才情形,與兩年多以前的“那時”合起相似?是不是他晚來一步,眠兒又會撇他而去,又留他一個人在孤寂無邊中蹣跚舉步......不,這一次,他怕是再難承受,枉死城也好,陰曹地府也好,他一定要追著她抱著她,大不了,和牛頭馬麵、黑白無常打一個天翻地覆!


    “小日兒,我.....”


    “氣還是不夠麽?”元慕陽再抵上她蒼白唇瓣,氣息緩緩給入,“這樣呢?可好了點?”


    “好了......”她咧出一個大大笑靨,“小日兒,我方才,黑白無常.....”


    “不準說!”他兇著聲,卻紅了眼,雙眸壓抑著兩潭濕熱,“你莫忘了,你答應過我,記得麽?你若再敢食言,這一迴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上窮碧落下黃泉,一定不會放過你,知不知道?”


    “小日兒好兇。”她嘟嘴抱怨。


    “對,我好兇,我再疼你,也不會容你任性妄為。你若敢一二再再二三的欺騙我,我會生氣,你到哪裏,我都會追到哪裏,然後把你屁股打成兩半,聽到了麽?”


    “.....聽到了。”她很用力的抿抿嘴角,不敢再抱怨這個有點不講理的相公,可是,被打斷的話還是要講清楚的,不然,他縱使明麵上兇惡,背地裏還不知要如何擔心。“小日兒,適才我沒有看見黑白無常,這說明,我命不該絕,是不是?”


    “.....是,一定如此。”他眉間微鬆,聲線也稍稍去了一點緊繃,“今後,不管遇到什麽事,聽到什麽話,都多想著我。想著我時,總不會動氣罷?”


    “我.....”有點心虛呢。適才那個刹那,她的確把小日兒拋置了腦後。


    “行了,快把她送迴房內好好休養,等一下,我會親自把藥煎了送過去。”季東傑瞅見人家夫妻恩愛,麵色上沒有往昔慣有的調侃嗤笑,反異常沉重。剛才初至此時,春眠脈間的微弱及顏容上的四色,任何一個醫者也不能等閑視之,他更不能。


    元慕陽抱起妻子,大踏步前行。


    “陽兒.....”嚴氏低喚了一聲。剛剛,她被兒媳情況給嚇住了。她不敢去想兒媳是不是被自己的言語刺激致此,但她不想啊,她隻是不小心把話說得重了.....“眠兒她無事了,對不對?”


    “娘,有什麽話,我們過後再談。”元慕陽沒有迴首。他隻怕這一迴首,他會忍不住將憎恨的目光放到生了自己養了自己的人身上。他需要冷靜過後,再好好思慮如何麵對這等事,如何不使同樣情形再由上演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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