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慕朝想請教,那位被您安排來的官老丈,和大哥是何淵源?”


    元慕陽皺眉,“哪個官老丈?”


    “就是大哥兩天前安排到成衣鋪裏看門的那位官老丈,還有個女兒也進了鋪子打雜。”


    女兒?“是從南居茶肆領來的那對父女罷,原來姓官麽?”


    元慕世一愣,“大哥不認得他們?安排他們進鋪子,隻是行善?”


    “為什麽會特別提起這個人?”


    “那位官老丈今兒個上午偷拿鋪子裏的兩套成衣,被人捉住,他說自己是大哥的貴客,哪個敢錯待了他,就等著大哥的重罰。”


    “會有這種事?”他曾和那老丈打過一個照麵,垂著眉,耷著眼的一人,普通得隨處可見。


    他不介意多供一個人吃飯,隻要對方有一份感恩之心,即會積存善意,善意積少成多,是為福蔭。他的福蔭是給眠兒的。


    但是,如果受恩的是一個得寸進尺不懂感激的刁民,他便沒有必要浪費時間。“不是什麽貴客,你看著處理罷。”


    “把他們趕出去麽?那位官老丈還說了什麽如果他沒了飯吃,第一個先賣女兒的話……”那口氣,似乎大哥該對他家女兒合該很在意似的。為此,他還特此掃了那女子一眼,相貌平凡得連莊裏的一個大丫頭都不如。


    元慕陽眉峰蹙攏,“這種混賬話也說得出來?”賣女兒麽?賣那個麵黃肌瘦的女兒?那小丫頭能值幾兩銀子?


    “那,小弟這就去處理了。元家不與人結怨,給他們十兩銀子做個小生意去,如何?”見兄長點頭,元慕世立起來請辭。


    元慕陽眉頭始終皺著,厘不清突然糾結在心頭的不適因何而來,莫名驅使之下,叫住二弟腳步,“慕世,我隨你一起去看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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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為何要偷人家的衣裳?您缺衣裳穿哦?”


    “你少管!”


    “您當我樂意管呶?”真是,也不看看他們現在是人耶。是人就要臉呐,做爹的偷東西,做女兒的還能臉上有光不成?


    “阿六。”


    “……爹,請叫我女兒。”那麽難聽的名字,不管做人做鬼,她都不想要。


    “阿六。”既然她這麽樂意叫他一聲“爹”,當爹的當然也要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猜,這家人會如何發落我們?報官下獄?還是一通棍棒打出去?”


    他因這個猜測,興奮得瞳仁發亮,與那張老枯的臉形成極不協調的反差。當他女兒的卻感覺百無聊賴,“都好啦。”


    “都好?”紅衣判官不信地挑眉,“你認為怎麽都好?”


    “你偷了人家東西,還嚷得那麽囂張,人家怎麽對待你都不過分。”


    當爹的眯細了眼,打量他這個多出了沒有幾天的女兒,“你是真的這麽以為?還是在硬撐?”


    阿六單手支頤,另一隻很無聊地擺弄著腰帶上質地粗糙的繩結,“敢情您做那些事,就是為了看我是不是在硬撐?”


    “我還對他們說,若他們敢把我趕出去,我頭一件事就是把你賣到煙花之地……”


    “哈哈哈……”阿六拍桌子踢椅子,笑得不能自已。這位判官大人,雖是冥界神司,和天上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也沒兩樣嘛,怎麽如此不懂行情?依她此時的這張臉,還賣到煙花之地?賣給人家做粗使丫頭都會被小小嫌棄一下的好不好?


    紅衣判官的臉被他笑得越來越黑,眼珠瞪凸,額頭一根青筋爆起,“別笑了!”


    “哈哈哈……”好笑就要笑嘛,尤其看見判官大人這七竅生煙的模樣,更要笑得夠本!


    “不要笑了!”紅衣判官拍案怒起,一手指著那雙笑到水汪汪的秀眸,“再笑,本……讓你再死一次!”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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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慕世想不到世上真有這麽狠心的爹。


    說把女兒賣到煙花之地這種混賬話也就罷了,就在方才,那惡狠狠的架式,是當真想把女兒掐死罷?如果他晚到這間關人的廂房一步,會不會當真就出了人命?


    “你先喝口水,別害怕,有我們在,不會容他傷人害命。”


    阿六看看被塞到手裏的熱茶,再睞睞滿麵誠懇忠厚的元家二爺,很是有點霧煞煞:發生了什麽事哩?


    “姑娘,恕元某冒昧問一句,那官老丈當真是你的親生父親麽?”


    “這個……”生前沒說過謊話,死後要不要晚節不保?


    她的欲語還遲,遲疑犯難,令元慕世以為自己猜測獲到證實,“不是你的親父,你卻喊他一聲爹,這中間必有曲折,我們不好探問你的私事。隻是,官姑娘,我們元家不會見死不救。你需相助之處,直言無妨。”


    “這個……”判官大人,說句話啊。阿六眼睛向以一副無賴姿態坐在牆角的判官大人瞄去,後者很大牌地別過臉,無視她的無語訴求。


    但她這個動作,又被旁觀者理解為心懷憂懼,“官姑娘,你不用擔心,在元家的地麵上,沒有人可以傷害得了你。”


    哇嗚,這位忠厚二爺也能講出稍顯霸氣的話來呢,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她也要有所表現是不是?


    “這個……其實,我爹他並不是很壞,他隻是……隻是……”眼角仍偷瞥著那位“爹”的神情,腦袋裏拚想著兩人在這遭塵世行前事先編排好的身份說辭,“他隻是被窮嚇怕了。他有點賭癮,也有點酒癮,平日我們父女的掙的錢就都到那上麵去了,可是,我爹還是很疼我的……雖然有時候他也想賣掉我……但我不值錢,還能幹點活,爹也就打消這個念頭了……”這不算謊言,隻是戲詞,提前排好的戲詞而已。


    “天底下怎麽有這樣當爹的!”元慕世憤然高聲,向牆角老者投去怒眼,而老者依舊一臉不痛不癢的樣兒,著實教人火大。“姑娘你有何打算?”


    “打算?”她茫然抬眸,不想卻與始終坐在桌畔未語的人視線交逢。那雙如墨曜玉般的美眸,沒有了暖融融的笑意裝點後,竟是如此的淡漠沉寂……他啊,為什麽要如此苦待自己?


    “大哥,您看,這姑娘身世堪憐,咱們要不要……”


    元慕陽劍眉微蹙,迴想著這少女方才抬首間,那雙秀色內蘊的潔淨瞳光。


    “大哥?”


    “如果……”元慕陽淡聲,“如果她願意,可以去侍奉你大嫂。”


    什麽?阿六身形一晃,小臀差點滑下圓凳。


    “這……”元慕世打量著少女的枯瘦形容,及那雙長滿硬繭的粗手,“你以前做過伺候人的活計麽?”


    “做過的,我以前侍候過我的奶奶。”


    元慕世目光詢向兄長,“大哥,我看就在莊裏給她找一個粗使丫頭的差使罷?大嫂那邊,還是細致些的人好點。”


    “就用她罷,什麽也不做,陪著你大嫂說話也行。”元慕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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