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八歲那年,奶奶被醫院診斷出胃癌晚期,醫生說,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奶奶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拉著我的手,昏昏沉沉的跟我說,葉家可以亡,但是,葉家的刺繡不能亡。


    我叫葉繡,出生在蘇州鎮湖,鎮湖最出名的就是刺繡,而我奶奶,是鎮湖最好的繡師。


    奶奶有一間繡坊,是葉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葉家人丁稀薄,傳到我這裏,已經是葉家的最後一脈了。


    於是,我隻能滿足奶奶的願望,接手了繡坊。


    葉家繡坊坐落在錦繡街,街上的房子還保留著民國時候的風格,雕花的紅漆木門,青瓦灰磚的圍牆,帶著曆史的滄桑感。南方多雨,又毗鄰太湖,空氣常年濕潤,陳舊的青石板上布滿了厚厚的青苔。


    繡坊的門口常年掛著一盞大紅燈籠,經過大半年的風吹日曬,已經變成了斑駁的紅白相間色。每年鬼節的時候奶奶都會在繡坊的門口掛上這麽一盞燈籠。


    我曾問過奶奶,為什麽要在門前掛紅燈籠,奶奶當時跟我說了一句讓我覺得很後怕的話,至今記憶猶新。


    奶奶說:這樣,他們就找不到我們了,我的繡兒就可以平安長大了。我不知道奶奶說的“他們”指的是誰,隻記得奶奶跟我說這句話的時候,身上猝然升起的冷汗。


    葉家繡坊坐落在錦繡街的街尾,才半個月沒有開門,屋子裏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我前腳剛進門,繡坊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來人是鎮上有名的媒婆,但是,口碑卻不太好。因為她不光給活人相親,還給死人說媒,這麽多年來,沒少糟蹋窮人家的女孩子。


    這個媒婆姓什麽,叫什麽,已經沒有人知道了,隻知道她是外地嫁過來的,丈夫在很多年之前就死了。因為夫家姓張,所以,鎮上的人幹脆就叫她張媒婆。


    我從小就特別怕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給死人說媒的關係,總覺得她身上陰森森的。臉上的皺紋很深,佝僂著身子,整天穿著一件黑色的褂子,蹬著黑麵的布鞋,用一雙陰隼一樣的眼睛看著別人。看著不像是個媒婆,倒像是電視裏麵的巫婆。


    隻見她顫顫巍巍的走了進來,自顧自的在屋子裏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坐下後,眼睛就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嘴角噙著笑容的點了點頭。


    媒婆上門,自然是來說親的。


    “如果張婆沒記錯的話,繡兒得有十八了吧,該許個人家了。”看她一副奸詭的樣子,我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


    “張婆婆,我奶奶還在醫院病著呢,我現在哪有心思想這個,等我奶奶好了再說吧。你也知道,我就我奶奶一個親人,也要征求她的意見。”看著張婆陰惻惻的笑容,我感覺我手腳發涼,心裏有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我可清楚的記得,前段時間她還把一個好端端的姑娘說給了隔壁村一個三十多歲的老賴,生生的毀了一個清白的大姑娘。


    “繡兒,別說張婆不關照你,沈家在咱鎮湖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沈二公子更是長的一表人才的,還是留洋迴來的高材生。別人想要,還高攀不起呢。”


    “張婆,你也說了,沈二公子是留洋迴來的高材生,人家怎麽會看得上我。”我皺了皺眉頭,狐疑的看了一下張媒婆。


    我當然知道沈家的地位。但是,全鎮湖的人都知道,沈家隻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個傻子。據說是小時候生病,燒到了腦子。如今,快三十歲了,智商還跟三歲小孩兒一樣。


    小兒子倒是鎮湖的一個傳奇人物,英國留洋迴來的,現在沈家的生意全部都由沈家的小兒子接手。人我沒見過,但是,聽鎮上的人說,長的是一表人才的。


    依照張媒婆以往的作風,要是把我說給沈家大兒子我還有點相信,如果是沈二公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張媒婆的眼神躲閃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也沒有正麵迴答我的問題。


    我頓時警惕了起來,一臉嚴肅的看著張媒婆,半開玩笑的說道:“張婆,到底是怎麽迴事,你不跟我說清楚,我是絕對不會嫁的。還是說,這沈二公子已經死了?”


    這句話一出口,我自己的心不經咯噔了一下,這隻不過是我隨口的猜想,卻讓我打了一個冷顫。我虛眯著眼睛看向張媒婆,我怎麽忘記了,這張媒婆最擅長的就是說陰親啊。


    隻見張媒婆點了點頭,正欲開口說話,我“謔”的一下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氣衝衝的指著大門外說道:“你給我出去,我是絕對不會跟沈家結陰親的。”


    “張婆,你不要以為我奶奶病了,我葉繡就任由你擺布了,我告訴你,門都沒有。你趕緊給我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著張媒婆怒罵道,氣得眼眶都酸了。


    張媒婆站了起來,眼睛露出一絲的兇光,不怒反笑:“繡兒,你可想清楚了,你奶奶要是去了,葉家可就剩你一個人了。這鎮湖,有多少人覬覦葉家,你比我還清楚。”


    說完,張婆就走了,臨走的時候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蹣跚的朝著外麵走去。


    看著張媒婆越來越遠的背影,肩膀上被張媒婆拍過的地方,隱隱的覺得酥酥麻麻的。仔細的琢磨了一下張媒婆的話,一股冷意從我的腳底心蔓延上來。


    我來不及細想,胡亂的收拾了一下東西,坐最晚的一班麵包車趕迴醫院。我到醫院的時候,奶奶剛醒,護士正在給奶奶喂藥。


    一想到張媒婆,我還有點驚魂未定,渾身發抖的坐在外麵的走廊上。也不知道護士阿姨是什麽時候出來的,叫了我好幾聲,我才迴過神來。


    我走進病房,奶奶狐疑的盯著我看了好久,緊張的坐了起來,握著我的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手背:“繡兒,出什麽事了?別怕,誰欺負你,你告訴奶奶。”


    聽了奶奶的話,我再也控製不住了,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根本說不出話來,哭累了,我才把沈家逼婚的事情跟奶奶說了一遍。


    奶奶憐愛的撫摸著我的頭發:“繡兒,奶奶知道,奶奶的日子不多了,沒有辦法再保護你了,奶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隻有你了。”


    “不要,奶奶,你會好起來的,我還要帶你去太湖看梅花的。”我緊緊的拉著奶奶的手。


    奶奶拍了拍我的頭,從枕頭下麵摸出了一塊羊脂的龍紋玉佩,遞到我的手裏:“拿著這個玉佩去陸家老宅,陸家會救你的。”


    我心頭一驚,我們跟陸家向來沒有什麽來往,井水不犯河水的,奶奶怎麽會讓我去找陸家?陸家真的會幫我嘛?


    鎮湖陸家,在鎮湖那是猶如神話般的存在。如果說沈家在陸家還有忌憚的人,恐怕也隻有陸家了。


    但是,陸家那種百年傳承下來的大家族,枝繁葉茂,盤根錯節,根本就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夠碰觸的。


    奶奶剛吃過藥,這會兒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我幫奶奶擦洗了身子,她就已經沉沉的睡去了。


    我捏著奶奶給我的玉佩,趴在奶奶的床邊想事情,竟然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昏沉中,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見我穿著一件百鳥朝鳳的大紅嫁衣,躺在棺材裏麵。我從棺材裏麵爬出來,是一個空蕩蕩的房間。


    房間的正中間放著兩口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其中一口,就是我剛剛躺著的,另外一口棺材的棺材蓋是蓋上的。


    棺材的正前方放著一張供桌,用紅綢鋪著,上麵擺著一對手臂粗細的龍鳳喜燭,下麵擺著幾碟喜果子,中間立著一個牌位。


    屋子裏的光太過昏暗,根本就看不清牌位上麵寫的是什麽字,我往前走了兩步。牌位上黑麵金漆的,赫然寫著“陸濂之靈位”五個大字。


    我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一摸額頭,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陸濂,這不是奶奶跟我說的那個陸家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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