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將二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處。


    蕭北宸那雙孤傲的眸子裏,融進來灼熱和坦誠,抿緊的薄唇微微上挑,麵上依舊從容,袖中握緊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捏緊了些。


    “若今日不是玄七,你當如何?”


    “嗯?”尹南安眨巴了兩下眼,她知曉他的意思,強裝鎮定道,“我自然是不會讓他得逞。”


    兩人似同時想起了玄七被扯壞的衣襟,屋子裏驀然變得靜謐。


    蕭北宸眸色裏閃過陰鷙,不得逞便能全須全尾地退出來麽?


    必然是不能。


    “二公子竟是菩薩心腸?”尹南安實不習慣二人之間這不尋常的氛圍,她癡笑兩聲,同他打趣。


    蕭北宸拿眼覷她,平日裏倒是喜歡順杆爬,今日該爬的時候,反倒是矜持上了。


    “今夜你不能宿在這兒。”蕭北宸又掃了一圈她的屋子,尹南安一整瓶藥都丟了,難保不會在屋裏其他地方再出現紕漏。


    尹南安覺得他講得甚有道理,跟著小雞啄米似的點了兩下腦袋,才察覺此話背後的潛台詞。


    還是迴我院裏睡安全?


    這滁州州丞的老宅子,自是不比侯府的規製。各個院子的布局都很緊湊,一間正廳加東西兩間廂房,便是全貌,再大一些,也就東西再加個小廚房和小門房。


    尹南安拿眼偷瞄了眼蕭北宸,人家依舊是一副淡定清冷的模樣。得!是她自個齷齪了唄?


    “同樣的計策用兩次,也未免太下作了。”尹南安嘴硬逞強。


    “不成。”蕭北宸不給她留狡辯的餘地,“讓青鶴幫你收拾些隨身之物,一會便帶上。”


    “去哪兒?”尹南安明知故問。


    蕭北宸橫眉一挑,帶著唇角也跟著上揚,他跨步而出,卻顧左右而言他,“去看下玄七。”


    待腳步聲漸遠,胸腔內如鼓擊的心跳聲便再也掩蓋不住。尹南安按著胸口,大口喘息了兩下,才扶著椅背探身坐下。


    她的身子似經曆了一場大劫般,挨著椅子便疲軟下來。


    蕭北宸的話算不上意味不明,可越是這樣,她越是舉棋不定,心神不靈。


    麵頰上被蕭北宸手指撫過的皮膚變得異常敏感,酥麻鬧心。


    她腦袋空亂,心裏雜亂,手中的帕子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捏得亂成一團。


    “姑娘。”青鶴不知何時出現在她麵前,她見尹南安身子顫栗了下,便壓低了聲音,“玄七無事了,爺讓我來給姑娘收拾幾件隨身的物件。”


    “好。”尹南安放下心來,繼而眸子一閃,倏的問道,“先前你拿那簪子去找玉石行的師傅修, 那師傅可拓了一份樣下來?”


    青鶴緩了緩神,道:“應是有一份拓樣的紙稿。”


    尹南安頷首。


    “明日煩你再跑一趟,把師傅那兒的紙稿買迴來。”


    “是。”青鶴領命。


    不多時,青鶴同玄七都已準備妥當,眾人一道,都去了蕭北宸的院子。


    蕭二公子進院後,卻未直接進裏屋。


    尹南安坐在床榻邊上候了會。月色已深,她強撐著時不時往下耷拉的眼皮,被困意裹挾。


    又撐了半炷香時辰,尹南安晃晃腦袋,伸出胳膊抱向自己帶來的錦被,剛要躺下,房門便被推了開。


    她癟癟嘴,無奈地重新坐起身。


    蕭北宸手中捏著張寫滿字的幡紙,進屋後便直接往尹南安這邊來。


    尹南安不明所以,還是挺直了腰背候著。


    蕭北宸屋裏挑的燈較她房裏亮了許多,曖昧旖旎之色退下,卻將二公子英朗的臉瞧得愈更加分明。


    “喏。”蕭北宸行至尹南安跟前,才駐了步子,他晃了晃手上的幡紙。


    尹南安怔然,抬眼不解望他。


    眼前的張又晃了晃。


    尹南安木然接過他手中的幡紙,托在手裏掃了幾行。


    幡紙上密密麻麻,前幾列列出的,是上京的府宅地契田產,再往下頭,是籠統的金銀細軟古玩玉器。


    右邊角落裏,蓋著蕭北宸的私印。


    尹南安將目光從幡紙上挪開,仰起腦袋,眨巴著眼癡癡望向蕭北宸。


    “二公子真有錢!”


    她腹誹:這深更半夜的,特地列個單子跟她炫富?王侯貴胄的腦迴路果然清奇!


    蕭北宸拿手在幡紙上某處點了點,道:“這些皆歸屬我個人。除了前頭幾處祖上傳下的宅子,其餘你皆能處置。等迴了侯府,你便可拿著去府上庫房充兌。”


    “啊?”尹南安伸手摸了摸鼻尖,越聽越迷糊。


    蕭北宸冷笑一聲,眼裏卻沒有一貫的冷厲。


    “真聽不明白?”


    他將手伸向呆愣捏著幡紙,傻傻搖頭的尹南安,作勢便要去奪她手裏的幡紙。


    尹南安下意識別過身子,將拿著幡紙的胳膊往自己懷裏縮了縮。


    “為何要給我?”


    她心裏雖有個荒唐至極的答案,卻還想從他口中得到確認。


    “不曉得你喜歡什麽,但是這些,你當是喜歡的。”蕭北宸坦然。


    “我喜歡,你便拿來給我?”


    尹南安將幡紙疊好,眸光卻緊緊落在蕭北宸麵上。


    蕭北宸微微俯下身子,故意將臉貼得近了些,一字一頓,道:“我,樂,意。”


    鼻息輕掃在尹南安麵上,讓她禁不住瑟縮了脖子。


    尹南安想被人踩了尾巴的貓般,一把將疊好的幡紙塞進蕭北宸懷裏,順著力將人推開了些,揶揄道:“無功不受祿。”


    蕭北宸拿幡紙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順手將那張紙又留在尹南安枕邊,才折返身去。


    “那你便想法子立個功。”


    鳥鳴稀落,天際泛起層層的白,卻將天幕小心翼翼染成了淡藍。


    尹南安裹著錦被,沒有絲毫困意。


    不遠處的軟榻上,蓋著薄綢衾的男人,卻是唿吸勻稱平緩。


    尹南安低聲嘟嚷兩句,不滿地重重翻了個身。


    明明是他挑起的事兒,為何隻有她一人難眠?


    黑暗中,蕭北宸聽著這邊床榻上的動靜,薄唇輕輕勾起,墨色的眸子裏閃爍著饜足的碎芒。


    他並非是個瞧不清自己心意的人。


    隻是世人都道他愛慕傅卿,可他即使麵對傅卿,麵對她因著自己才被迫嫁給九皇子,他的情愫也多是不滿和憤懣,是從幼時便有的對世俗規矩的抵抗。


    可麵對尹南安,他的情緒便要複雜許多。


    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成網,將他深深困住,在他無波無瀾的生活裏,添了些情不由衷。


    他是費了些精力,才分清對二人不同的情愫。


    翌日。


    也僅僅是一個時辰之後。


    蕭北宸睡夢中聽著動靜,他警覺地睜開眼,下一瞬便翻身坐起,伸手去摸榻上藏著的短刃時,才恍惚憶起自己睡在軟榻上。


    他無奈,伸手按上自己的額角。


    尹南安就靜靜立在他身前,披散的長發襯著一張小臉煞白,眼眶下暈開淡淡的烏青,瞧著應是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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