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沅儒買下這處別莊,便是衝著這眼藥泉。


    藥泉被他圈進宅子裏,各處的裝飾皆奢華鋪張,是王侯貴胄瞧著都豔羨的程度。


    莊子上的丫鬟領著尹南安去裏頭泡藥泉,蕭北宸則同白沅儒在院中的一處八角亭裏坐下。


    八角亭簷桁上掛著的宮燈被悉數點亮,映得雨中簷上的垂獸都愈發靈動。亭子裏鋪了疊席,置了矮桌,焚香嫋嫋,月色醉人。


    白沅儒接過丫鬟呈上來的兩壺酒,遞了一壺給蕭北宸。


    兩人都未讓丫鬟在一旁伺候,他們各自將自己麵前的酒盞滿上。酒香溢出,染醉了夜。


    蕭北宸抬眸瞧了眼白沅儒,他一副江湖散人的模樣,倒也是過得逍遙自在。


    “你便打算一直如此?”


    白沅儒將酒盞舉至唇邊,悠悠然道:“不好麽?分給我爹的那點子家業,我遲早不得掙迴來?”


    蕭北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眸光炯炯,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白沅儒笑著為蕭北宸添酒,佯裝拿喬道:“進了軍營,性子便是這般急?”


    他見蕭北宸眸子都未抬,淡淡吐出一口氣,道:“商人為利所趨,七皇子給的多,我也沒法子。”


    “所以,暗裏跟著那鏢局的,是你的人?”蕭北宸從他手中奪過酒壺,自己重新添滿酒。


    白沅儒無奈縮迴手,他捏起酒盞,朝著蕭北宸擱在案上的酒盞輕輕一碰,玉石酒盞相撞聲清脆悅耳。


    “恩,你不是早知曉了,不然為何會答應那九皇子放人?不就是想讓更大的魚兒上鉤麽?”


    蕭北宸瞧見白沅儒似笑非笑的模樣,也舉起酒盞,又是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你這時機掌握得如此好,讓我懷疑,是不是我給的銀子最多?”


    白沅儒咬牙切齒:“我怎地就沒見過從你手裏跑出來的銀子長什麽模樣?”


    藥泉溫熱,微微的硫磺氣味順著熱氣蒸騰而上。


    丫鬟們幫尹南安將散下的發全部盤到頭頂,尹南安這才將身子沒入泉中。


    白皙單薄的肩頭半露在外頭,被熱氣一蒸,染了淡淡的粉。


    尹南安倚著泉壁,額頭和鼻尖慢慢也聚上水氣。


    她閉上雙眼,聽著泉眼潺潺湧出的水聲,腦子卻沒法再靜下來。


    瞧蕭北宸同白沅儒的熟稔程度,兩人應是交情匪淺。那日在寺廟裏,她被那幫匪人追殺時,她便覺不對勁。


    隻是去寺廟本也是她的臨時起意,她便也未多加揣測。


    可巧合之中,冥冥卻有暗渠湧動。


    那幫匪人最終作何處理,她問了青鶴幾次,也未得到答複。


    劉府醫被抓時,她早早醒了,便在一旁裝暈。劉府醫講的那些話,她自然是都聽進去了。這般一聯係,她便也有了推測。


    直至那日同老夫人和晏喬一道用膳時,蕭北宸有意無意引著她道出押迴匪人之事時,她才確認了一二。


    席間晏喬麵上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時,事情便有了定奪。


    她同晏喬,都是局中人罷了。


    他不愛晏喬,即便她同傅卿長得有八分相像,他也是冷情冷臉,所有的真情不過是演出來的戲碼,讓晏喬為他所用罷了。


    宛如現在他對她的模樣。他半夜趕迴,隻為了送她來治病。


    清冷自持的二公子,獨獨為了她情根深種?


    多少深情?


    玄陽同住在府上,哪會不知?


    那日蕭旭問她,可知曉當初為何會被卷入這其中。那句問話便如一把插入心口的利刃,插的時候疼痛難忍,每次撫上刀柄想要拔出時,疼痛又加倍奉上。


    她接受順勢而為的各取所需,可心底總是有一股力量在排斥這請君入甕的局。


    “姑娘。”


    丫鬟托著織金提花的布巾,守在泉邊,瞧見尹南安闔眼的時辰長了些,便輕輕喚她。


    尹南安緩緩睜開眼,眼裏被水氣蒸騰,染了霧色。


    帶來的衣裳被丫鬟們拿去烘熱,還熏了玫瑰香。暖柔的衣裳上身,雖不似尹南安平日裏的熏香淡雅,卻也能巧巧蓋住藥泉的氣味。


    尹南安在丫鬟們的服侍下係好了腰封,小丫鬟屈膝,將她腰間的玉佩擺正,這才緩身起來。


    尹南安垂眸,眸光落在那塊小巧的羊脂白玉玉佩上,眼中的碎芒聚起又散。


    亭中。


    兩人一壺酒早已喝完。


    蕭北宸還是一臉淡定模樣,白沅儒卻已歪了身子,他用手支愣著腦袋,似是醉意上頭。


    “你一開賭場妓館的,酒量是半點沒長進。”


    蕭北宸給自己又添了一杯,卻沒碰白沅儒麵前的空盞。


    白沅儒憨笑兩聲,沒了清醒時候的世故精明。


    “暮兒不喜我貪杯。”


    蕭北宸眉頭輕挑,覷了一眼,道:“認真的?”


    “恩。”白沅儒昂起臉,打趣問道,“那你又是否是認真的?”


    蕭北宸垂下眸子,輕輕晃了晃杯中酒,沉默不答。


    白沅儒支在矮桌上的手臂晃了下,腦袋險些從撐著的胳膊上滑下來。


    他酒意愈發地上頭,目光也有些渙散開來。


    “你不說我也曉得。這些年,我便沒見著有姑娘能近你的身。”


    蕭北宸斜睨他一眼,一仰頭,喉結滾動間,杯中酒又悉數喝下。


    白沅儒憨笑兩聲,朝著不遠處候著的丫鬟擺擺手,丫鬟弓著身子迎過來。


    “我醉了,你自便。”白沅儒撐著丫鬟的肩膀起身,小丫鬟身子單薄,被他的身子壓著,肩頭微微顫抖。


    蕭北宸抬了抬眸子,隨他去了。


    沒了白沅儒的絮絮叨叨,亭子裏一下便安靜下來,雨水襯得夜愈發的深。


    他又灌下幾杯酒,卻覺心口也燒的慌。


    擱下杯盞,他視線重新落迴自己的手上,嘴角卻是不自覺地勾了起來。


    醉了醉了,他估摸也是醉了。


    尹南安順著廊道一路過來,遠遠便瞧見在亭中小酌的蕭二公子。


    她提了裙擺,快步走上前,在白沅儒先前的位置上坐下。


    蕭北宸抬了眸子,定定瞧她。


    她未施粉黛,眸子卻更顯透亮,掀了袍子坐下,壓下淡淡的玫瑰香氣。


    蕭北宸驀地擰起了眉頭。


    尹南安坐穩身子,順手取了倒扣的茶碗,提了酒壺,便要給自己倒上一杯。


    蕭北宸伸手,修長的指覆住她身前的茶碗。


    “你不能飲酒。”


    話音落下,他眉頭卻擰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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