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滴答”敲著路麵,半日過去,前頭黃驃馬上的蕭旭已顛得不行。


    蕭旭抬眼瞧了下日頭,已接近晌午。他礙於自己的顏麵,不能下馬換車,隻得生生熬到用午膳的時辰。


    老夫人顛了一炷香的時辰後,便睡意上頭,枕著軟枕睡了。尹南安在暖和又顛簸的車廂裏,百無聊賴,隻能闔眼假寐。


    “祖母,南安,前頭有個小客棧,我們先停下來用食可好?”蕭旭沒有掀車簾,聲音隨著馬車的顛簸傳進來。


    老夫人還未醒,尹南安隻得自己掀了簾子。


    她抬眸瞧了眼日頭,外麵馬蹄聲嘈雜,她也隻能扯著嗓子,道:“祖母還未睡醒,不行先在客棧外歇一會。”


    蕭旭扭過頭,衝著尹南安展顏一笑,道:“好。”


    尹南安脖子一縮,沒敢同他對視,放了簾子又躲迴車裏。她緩了緩神,頭上的藏劍簪輕晃。


    也就兩日的路程,她得盡量避開些蕭旭,莫要讓他再生出些臆想來。


    車隊停了沒多久,老夫人便醒了,她睡眠本就淺,馬車一晃,反倒舒緩地睡了一個紮實覺。


    尹南安扶著老夫人下了馬車,車隊裏頭帶了不少人,竟是幾乎要將這個小客棧坐滿。


    蕭旭自是和老夫人、尹南安坐在一桌。


    一頓飯吃的,老夫人舒展的眉頭都擰了起來。蕭旭的過分熱情同尹南安的敷衍退縮,她都瞧在眼裏。


    “旭兒,你這成婚也有些時日了,小夫妻間可還和睦?”老夫人麵上神情一轉,換上一副慈愛模樣。


    蕭旭當著尹南安的麵,本就不願聊景蓉兒的事。奈何祖母如是問了,也隻能頷首附和一句。


    “尚可。”


    老夫人眉眼彎彎,道:“我見你出門時,景丫頭很是不舍,你可不能辜負人家。”


    蕭旭喉間弱不可聞地“嗯”了一聲,悶下頭,往嘴裏塞了幾口飯。


    老夫人眉頭又重新舒展開,她抬手,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尹南安碗中。“南安,你多吃些。”


    尹南安抬臉,朝著老夫人眯眼一笑,笑容化開,是鮮少能在她麵上見著的少女神態。


    老夫人更是憐愛,伸手摸了摸尹南安的頭,目光卻落在尹南安頭上的發簪上。


    “還是他心思細。”


    尹南安不解,瞥見老夫人凝在她發髻上的目光時,臉上便是一臊。


    用完午膳,眾人便又是動身趕路。這條道上沒什麽商家,最近的客棧,也得再走上四五個時辰。


    下午的車程,比上午的難熬不少。時辰長不說,路上的新鮮勁兒也早散沒了。


    這個時代沒什麽消遣娛樂的產品,尹南安倒是帶了幾本畫本子。可那裏頭的內容都是她愛看的,還隻能自個一個人偷偷看,當著老夫人的麵,她是萬萬不敢拿出來。


    這般玩了一個時辰的手指,瞧了一個時辰的風景,同老夫人嘮了半個時辰的嗑,天色便暗了下來。


    陰沉之餘,還有悉悉索索的落雨。


    車廂裏本就悶得慌,落了雨,更不好抬著簾子,濕漉的空氣灌進鼻腔,讓人愈發的煩躁。


    尹南安的後背上,已悶出一層薄汗。


    她一邊盤算著今日落腳的客棧能不能有機會泡個澡,一邊用帕子輕輕催趕車廂內的小蠅蟲。


    在老夫人眼中,她還是個舉止端莊,溫柔賢淑的嬌弱小女子。


    “這一路上,天氣暖了不少,蚊蟲也多了。”老夫人見她掃著蠅蟲,笑著道。


    尹南安瞧了瞧老夫人周圍,道:“祖母可被蚊蟲攪得煩了?我去找郎中要點驅蟲香來點著?”


    老夫人麵上掛著的笑就未落下,道:“我這老骨頭了,可不招蚊蟲。倒是你們細皮嫩肉的小姑娘,可得仔細著,被咬了包多難受。”


    尹南安心裏暖意上湧。隻有同老夫人在一處時,她才不用繃著神經,時時提防著旁人的算計。老夫人便如普通人家的祖母一般,慈祥和藹,讓人想親近。


    不知又顛簸了多久,尹南安斜倚著車廂都快睡著了,馬車才緩緩停下。


    不多時,便聽著車廂外蕭旭的聲音。


    “祖母,南安。到客棧了,下車吧。”


    尹南安睜眼,去瞧老夫人,老夫人則是眉眼彎彎地笑著瞧向自己。


    她麵上一紅,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還好,還好,還是那個小仙女。


    尹南安扶著老夫人下馬車,蕭旭則撐著傘在馬車旁候著。


    外頭的雨不算小,很快傘沿處的雨水就聚成了線。


    雨天地滑,雖馬車下頭有兩個嬤嬤接著老夫人,尹南安抱著老夫人胳膊的手還是不敢有鬆懈。


    她灌注了所有的心神,小心地攙扶老夫人下馬車。自己剛一腳跟著要踏下去,手臂處便被一隻手握住。


    掌心的溫度透過輕薄的衣衫,傳到她的肌膚上,讓她身子禁不住一顫。


    她心下一慌,又不敢用力甩開,生怕會連累著老夫人一道滑下去。


    抓著她的那隻手,似感知到她身子的顫栗,手心一用力,將尹南安穩穩地扶了下來。


    尹南安下了馬車,轉眸便瞧見一旁掛著溫和笑容的蕭旭。


    “南安,小心些。”


    尹南安嘴角抽了抽,終是擠出個笑容來。


    人家大公子是好意扶自己一把,雖是自己並不喜,但也沒有什麽好發難的理由。


    前頭的老夫人被兩個嬤嬤扶著進了客棧,並未注意到身後的異常。


    蕭旭撐著傘,將傘的大部分都罩在尹南安頭上,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則沐在雨裏,濕了一片。


    “南安,進去吧,我幫你撐傘。”


    尹南安心頭似壓著千斤巨石,悶得喘不過氣來。她不喜這般莫名的自我犧牲,似要讓她心生虧欠來綁架她。


    她用手虛遮著腦袋,跨步往前跑了出去。


    “一起撐傘不妥,大公子自己撐吧!”


    腳踏進水裏,濺出的水花沾濕了衣裙。


    所幸馬車停得離客棧並不遠,沒跑幾步便進了客棧。


    老夫人剛在客棧坐穩,迴頭遣嬤嬤去給尹南安撐傘,就見著尹南安手捂著腦袋衝了進來,肩上額上浸濕了一片。


    老夫人心疼地就要起身,被一旁的嬤嬤扶著胳膊愣是沒讓動。


    這客棧裏的青石板,被濕鞋踩上了水,滑得很。


    “快快快!快拿帕子給她擦擦,別受涼了。”老夫人著急地催著嬤嬤,又責怪地睨了眼尹南安,“怎地都不曉得撐把傘?這麽大的雨。”


    尹南安幹笑兩聲,接過嬤嬤遞來的帕子,拭了拭鬢角滴下的水珠。


    老夫人沒好氣的拿眼神橫她,卻在見著尹南安身後撐著傘進來,一臉詛喪的蕭旭時,眉頭倏然舒展開。


    這丫頭,懂分寸,知進退。


    宸兒這小子還是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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