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抬手喚道:“爾莫不是司空瑤?且快過來,讓吾好好瞧瞧汝。”那婦人未等到那粉裙少女行來,自個便踏著金絲履上前。


    司空瑤怕失禮見罪,亦然趨步上前。


    鳳冠之人輕輕挽起少女藕臂,攤開掌來,卻是垂眸道:“爾可慣愛彈琴,練就這玉指纖纖。”卻是迴首望著座上帝王。“此女甚肖吾幼時,定是琴藝非凡的碧玉佳人。”


    座上帝王見她如此誇讚,隻露出些許微笑點頭,並不改威嚴本色。


    一旁的司空禦怕小女見罪,心性不定。“多得娘娘謬讚,小女子才疏學淺,所學恐不及娘娘萬分。”司空瑤迴答得誠懇謙讓,不敢自誇。


    皇後拖著紅色齊腰襦裙,繞著司空瑤走了一圈,見此女舉止甚是得體,進退自如,不免心中暗喜,待行到她身後時。白玉纖手撫過鬢角,將日常所攜的簪子取下。隻見那簪身通體金黃,尾端乃是鳳鳥圖樣,銜著細鏈,細鏈分為三條,分有紅白綠三色明珠。


    皇後一手按著少女發髻,一手將那簪子與司空瑤戴上。自己迴到正麵細細瞧這少女,更覺明媚動人。


    司空瑤輕拂頭上之物,卻看不到自己頭上所戴何物,驚覺失禮,急忙跪下道:“謝娘娘厚恩。”


    華服麗人見她如此,甚不忍心,親身彎腰來扶,卻是細瞧司空瑤這雙星眸。但見此眼中清澈透亮,美若明珠,朱唇小巧,甚是可人,不由讚道:“將軍發妻定然傾城,方有令媛如此國色。”卻是對著司空瑤所說。


    皇後方言畢此語,卻見那玄衣帝王起身來。金絲耀眼,威懾心魄。“既無多事,朕尚有要事公文,愛卿莫忘了十五之約!!”說著便領著眾人出了門去。司空禦及愛女急忙相送,目送那頂蓋奢華的八馬車駕走遠。


    二人方跨入院落之中,司空瑤正想對爹爹說話,卻見那魁梧身形跌落在地。


    少女急忙喚人,聲音淒淒。那老管家見此,趕緊命人將老爺抬上床。少女坐在床邊,淚眼薄唇輕喚爹爹,卻毫無迴應。良醫早就去請,卻還未到。


    少女撫著爹爹的麵頰,憂心忡忡。爹爹數年來身體強健,怎得一下就病倒了?


    少女心中甚是不解,卻想起父親手上持著的燙金紅貼,急忙四處去尋,探知被仆人擺在爹爹書房案椅,急忙打開來看:“中秋佳節,朕於正和殿設宴招待,特詔司空禦及愛女入宮與會,與子團聚。”這短短數句,司空瑤怎麽也想不到這尋常不過的請帖,何以讓爹爹昏倒過去。


    少女粉嫩俏臉淚痕初幹,在那愁眉苦臉。


    一黃裙女子推門而入,正是聞訊而來的黃鶯。今日初一,她去各絲綢鋪鋪巡查一番,在街上撞到管家,才知義父病了,卻不知為何。自己也顧不得賬房數目,趕緊至將軍府來看。


    司空瑤見姐姐迴來,起身撲入懷中:“爹爹與我正行入府中,卻不知為何昏倒在地。”卻又哭將起來,那豆大淚珠滾落在黃鶯肩上。


    “許是偶感小疾,瑤兒妹妹切莫傷心過甚,待良醫來診便知。若哭壞了身子,怕要令爹爹難過了。”黃鶯好生寬慰,自己臉上卻是愁雲不定。


    二人相擁在屋內,知道那院外之人來稟。說請了名醫來治,方收斂精神,急命快請。


    家仆領著一位仙風道骨,白發蒼蒼的老者前來。隻見這白服直裾,領袖具玄的幹瘦老者羊須飄然,目有精光,青色幅巾束發,挎著個鬆木藥箱。


    此人入門而來,並不向二姝拱手施禮,直彎腰端看司空禦。老者放落藥箱,一手探脈診斷,一手撫須凝神。待脈象摸透,又看看眼瞳唇舌。自藥箱中取出布包,攤開來卻是各類細長銀針百餘。老者取出一指頭長的銀針數根,一手摸著將軍胸口,選了數處刺入。片刻取出來,隻見上麵血色暗紅。


    司空瑤先隻是屏息看著,不敢叨擾,此時見老者施針完畢,方開口問道:“大夫,家父所犯何病,可有救治良方?”


    老者收了藥箱,方才緩緩答道:“將軍大人乃是憂心過甚,心氣淤堵以致昏厥。老朽方才以銀針通穴祛堵,此時並無大礙,需靜養數日,服些安神靜心之藥即可。”


    司空瑤見老者如是而已,長籲一歎,登時放鬆下來。卻是黃鶯開口問道:“義父素來身體強健,外邪莫入。是為何事,憂心至此。”


    老者見他如是問,答道:“此病因何而起,老朽不知,府上之人或可尋得緣由。老朽先開了藥方,爾等每日伺候早晚服用,三日內必有好轉。”言畢取出紙筆,寫了方子遞給司空瑤。


    二姝施禮謝道:“多謝良醫診治。”命人取了診金,好生相送。


    二姝坐在床邊,愁雲消散許多,一改先前憂心忡忡的神色。少女星眸望著爹爹,玉手抓住爹爹的寬大手掌細細撫摸,似想分擔苦痛。


    黃鶯見她如此,輕聲問道:“義父先前所曆何事,竟至於此?”那星眸淚眼望著黃鶯,將那燙金請帖遞與她。卻仍然望著床上爹爹。


    黃鶯將那帖子打開來看,數句之言簡單明了。


    黃鶯久在玉梁都,對城內之事自然比司空瑤知曉更多。看過此帖,卻是欣喜非常,那少女望著妹兒,眼神中多有不舍道:“妹兒切莫憂傷,義父乃是舍不得你嫁人,方才憂心過甚。”


    星眸轉望著黃鶯,似有惱意:“姐姐說些個什麽風涼話,此時爹爹病重,姐姐卻顧著取笑吾。休怨我不顧姐妹情分。”說完便把頭轉向一邊,粉唇輕咬。


    黃鶯起身替少女理了理頭發,輕輕按著少女香肩:“此事緣由,妹兒確是不知。這正和殿,乃是曆代靖朝帝王皇子成婚之所。


    中秋之夜,於此宴請,妹兒聰慧,自然明了。”那少女聽到姐姐如是說:“信手取下那鳳簪來,若是姐姐喜歡,姐姐自嫁去就好了。”將那簪子放在黃鶯手上,正是先前皇後所贈。


    黃鶯身在富貴之家,看了一眼便知並非凡品,猜到此物或是自宮中出來。“紅顏未老恩先斷,最是無情帝王家。自義父領了執金吾,便再無身退之日。爾可知忤逆君主,該當何罪?一紙詔來便讓長兄隨侍宮中,王威之下,豈能苟全。”說完便把那簪兒重新插在少女烏黑發髻之上,端坐的少女起初還想避著,卻被她穩穩按住,不可掙脫。


    司空瑤不忍見爹爹如此,亦不想被姐姐聒噪。俏影衝出門外,迴了自己閨房,緊閉房門。


    少女做著梳妝銅鏡,望著自己頭上的鳳簪,嘴角微抿。少女從來都覺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這事陡然突至,卻令少女麵上愁雲慘淡。爹爹身居高位,自然會有人行納采之禮。無論自己姿色如何,都會有人如是而為。這玉梁都皇親貴胄,高官權臣,莫不是彼此聯姻結親,以期日後留個退路。司空瑤身為女子,卻並不想作繭自縛,將這餘生投入侯門深海。


    “哪怕終生自梳不嫁,亦不可委屈半生。”姐姐先前曾對自己如是而言。自己無有姐姐般果決,亦未曾想過自己以後夫婿應是如何模樣。


    少女隻盼一生自由自在,如北關草原的駿馬,想去何處便去何處。若不是為了哥哥,自己和父親不必會玉梁都,自然也無需應對這繁重禮節。眼下得皇恩眷顧,卻不知如何自處。


    若自己是個男兒多好,此際斷不會這般愁緒。司空瑤微微理著雲鬢,望著鏡中之人,不知是銅鏡模糊還是自己變了,直覺鏡中之人不像自己。女子坐在鏡前發呆,不知心中何時能理出個頭緒。


    司空斷在深宮之中,聽聞十五之夜,闔家在宮中團聚。先前還怕誤了妹妹生辰,不能告假。此刻聽聞連城這般說,輕鬆了不少。


    鷹眼少年辰時去給母後請安之時,見母後正諭令司禮太監,禦廚總管等一幹人等。少年問了一旁的嬤嬤,才知為的正是中秋佳宴。少年將擬定的名冊來觀,才發現首頁上寫了司空將軍及司空瑤,司空斷亦然在列。連城將那帖子放迴去,請安告退一氣嗬成。


    華貴婦人要事在辦,也無暇兼顧,隨他去了。


    此刻卻是他迴宮將此事說與司空斷。司空斷望著這鷹眼少年,見他拿著手絹,嘴角上揚:“爾前幾日醉成那般模樣,還敢見吾妹否?若不是吾詐醉逃迴,若事情敗漏,吾等免不了見罪。爾不過是寸步難行,恐吾連累至親。”黝黑麵龐望著連城,似有笑意。


    少年自幼長在宮中,並不見女子飲酒如司空瑤一般海量,無非是細細抿上一口,上次吃了大虧。事後聽司空斷說起那日慘樣,頓覺羞愧。


    司空瑤琴音頗有一番韻味,豪飲起來更是不讓須眉,不免心生佩服。若是女子再有這司空斷般武藝,自己恐再襯不起此姝。


    二人於宮中學習課業七八年,手足情深。鷹眼少年癡迷於武功劍法,詩詞歌賦並未有太多長進。倒是司空斷,寫得一手好字,剛正遒勁,一撇一劃如同利刃。


    這二人心中各有所想,早課時間的神遊四海,被恩師好好訓斥了一番。二人眉飛色舞,想的卻是掌法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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