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子墨快他幾分,在和尚還沒碰到那雪白靈狐之前,剛好趕在和尚擦臉的那一刻。


    伸出長腿,一腳橫踢在和尚胸口。


    他這一腳可謂又快又狠,足足用了十分的力氣,將和尚踢得倒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地上,將地麵撞得往下凹陷了一大片,樹木齊齊歪倒。


    和尚嵌在坑裏,砸出了一個人形深坑。


    靈狐被時子墨抓住,尖聲叫道:“君岩!”


    這一聲,三人聽得真真切切,和尚自然也聽到了它的聲音,可惜他被踢得肋骨盡斷,動不了了,隻嘴巴裏咕嚕嚕冒出一串血泡。


    沈無際走到坑前,看了眼和尚的慘狀,緩緩道:“你這是何苦?……哎?你又是誰??”


    和尚雙目狠狠瞪著他,吐完了一串血泡,才艱難地道:“把它還給我!”


    風弈從後麵走過來,見沈無際怔住,有些疑惑地走上來。


    他扭頭一看坑內,又立刻往後跳開一步,用扇柄指著坑內,大聲喝道:“呔!你是何方妖魔鬼怪!?竟敢在此興風作浪!”


    時子墨走上來,道:“師尊別看了,小心汙了眼睛,太醜了。”


    和尚不知是被他這句話給氣的,還是因為看見了時子墨手上提著的靈狐,嘴巴裏又咕嚕咕嚕冒出一串血泡。


    沈無際覺得不能這樣直白地評價別人的容貌,有些不太禮貌,他道:“時昀,你還是別說了,這位……嗯。看起來也不算太……嗯。”


    他說到這裏,略微瞥了一眼坑裏的和尚,又卡住了,別過臉去,不忍再看。


    風弈探出一個腦袋,搖扇道:“他修的是哪門子道法?看這全身的,都是魔氣。”


    沈無際道:“魔道吧。”


    時子墨將那靈狐舉到坑前,道:“你想要這隻狐狸?”


    和尚十分努力地舉起半隻手,嘴裏咕咕冒出兩個音節。


    看來是想了。


    沈無際又把臉轉過來,走到君岩正前,道:“在下鬥膽問一下,神君是如何墮落至此的?”


    下界修士墮入魔道,通常是因為生出雜念而滋養出心魔,最後被心魔所噬。


    而飛升成仙後,心魔這一劫便不足為懼,由心魔所噬而墮魔的仙神幾乎沒有。


    但世間仍然會有仙神墮入魔道,所以也就還有另一種可能。


    眾所周知,上界有上界的規矩,飛升成仙後,是不能再隨便殺人的。


    這不是誰誰誰定下的規矩,而是天道。


    天道如此。


    一旦違逆了天道,懲罰也會相繼出現。


    飛升成仙神後,實力非凡,殺人就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下界修士完全無法與之匹敵。


    天道可以原諒你不小心殺了一個人、兩個人,但絕不會容忍你殺十個人、二十個人。


    風弈還沒反應過來,震驚道:“神,神君???”


    和尚定定地抬頭看著他,沒有說話。


    沈無際莞爾道:“這隻四尾靈狐可真有靈性,想必神君一定是養了很久吧。”


    聞言,和尚終於動了動嘴皮子,道:“你……想知道什麽?”


    沈無際道:“為了這隻靈狐,你幹了多少有違天道的事?”


    聞言,和尚嗤笑一聲,閉上雙目。


    半晌,他才悠悠地道:“你,有沒有做過一件特別後悔的事?本來毫不關心,但到後來又痛苦,又懊悔不已,隻想著能怎樣彌補一下。”


    站著的三個人無不做過後悔的事,要說特別後悔,也有一兩件事能勉強算得上。


    風弈似乎又想起了他哥,渾身一哆嗦。


    沈無際道:“有過。”


    和尚緩了口氣,笑了笑,像是自嘲,道:“我猜,你一定沒有很喜歡過一個人。”


    ……


    佛修這一道,要求六根清淨,了無紅塵雜念。


    從君岩記事開始,他就已經是一個和尚了。


    他十分不喜歡做和尚太過清淨的生活,但師父告訴他,他除了待在寺裏做個和尚,再無別的去處。


    師父說:“你是被父母送上來的,現在下山去也找不到人了。”


    君岩從此便斷了這個心思。


    他看見師兄們隔段時間便要剃度一次,可是他卻不用。


    他問師父,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麽病,師父說:“你天生便沒有頭發,這不是病,這是上天給你的恩賜,是因為你天生就為佛而生。”


    君岩不但天生是個光頭,而且他還長得很醜,單眼皮,小淡眉。右眼上方眉骨處還有一塊紅褐色的胎記,張牙舞爪地長在臉上,像野獸一樣猙獰。


    更甚者,他從左臉顴骨處直到右臉將近耳根的地方,有一串黑痣。君岩數了數,剛好九顆,一條線一樣斜橫在臉上,像一串被甩上去的墨點子。


    師兄們都對他敬而遠之,有的嫌棄他,有的惡心他。


    後來他才知道,其實師父也很厭煩他時不時冒出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


    沒有一個人真心待他,可見他真是十分的醜了。


    好吧,既然紅塵不倦他,他也不戀凡世。


    自從君岩長到稍微知人事後,他便再也不同寺裏其他人來往了。


    漸漸地,沒有人再記得他的名字,隻是在看見他時,別無二致地露出來一絲嫌惡的表情。


    君岩已經司空見慣了,他開始保持得體的微笑,無論是師兄們故意刁難他,還是故意誣陷他偷東西,他都一一微笑著迴應。


    可能是師父早就厭惡極了他這個醜八怪,一個師兄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往他的床鋪下塞了一枚玉佩,那是一枚師父的隨身玉佩。


    然後他叫來眾人,指著君岩道:“就是他這個醜八怪,偷了師父的玉佩!”


    他的指控明明毫不可信,可每一個人都篤定地認為,就是這個叫做君岩的醜八怪偷的。


    師父很生氣,君岩被趕了出去,趕出了師門。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君岩本以為,他會縮頭縮尾孤獨地過完這了無生趣的一生,可他不是。


    他四處遊蕩,冬天雪地裏,他在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救下了一隻遭同伴撕咬欺淩的小狐狸。


    兩條尾巴的小狐狸,應當是一種非常稀有的靈獸吧。


    即使師父再討厭他,可還是教給了他許多東西。


    師父說,救下一個生命,那麽在佛那裏的功德便會圓滿一分。


    佛道,切記勿要殺生。


    君岩趕走了那些欺負它的同伴,蹲下來,伸出一隻手輕輕的摸了一下滿身傷痕的小狐狸,柔聲道:“別怕,壞蛋已經被我打跑了。”


    小狐狸渾身顫抖,用充滿恐懼的眼睛望著他,似乎在判斷他是不是一個好人。


    “吱吱——吱——”


    君岩本來隻想救下了小狐狸之後便走,豈料他走了一段路後迴頭一看,一隻小小的狐狸跟在他身後,受了傷的腿踉踉蹌蹌地,滑稽又固執。


    君岩道:“你迴去吧。”


    他又走了一段路,小狐狸還是跟在他身後。


    二尾靈狐心性非一般狐狸可以比,它不願離開,君岩便將它留了下來。


    他想,就當做渺渺人生中的一點陪伴吧。


    君岩從來沒有殺過生,直到後來飛升成仙,他也沒有幹過殺生之事。


    他靈根不行,天生修煉得很慢,可是有小狐狸在身邊,他反而修煉起來得心應手了許多,很快便飛升了,帶著小狐狸一起飛升的。


    為了能夠將小狐狸攜帶到上界,他放棄了一次重塑形貌的機會,依舊是人人說醜的麵容。


    隻不過,他學到了一種可以暫時改變容貌的方法。


    胭脂水粉,眉筆炭石。這些東西以他飛升之後的財力來看,其實並不貴。


    他對自己的容貌還是非常在意的,飛升之後,幾乎沒有人再有機會見到他原本醜陋的樣子。


    其實君岩這個名字,也是他飛升之後自己改的。


    佛修這一道,飛升的人很少,但君岩不是第一個,他隻是其中一個。


    即使再低調,上界也有不少人知道他,或者說,知道他的狐狸。


    君岩上仙,有一隻三尾靈狐作為靈寵。


    他的小狐狸實在是修煉得太慢了,直到君岩飛升成神,它才堪堪修成四尾。


    於是,君岩對它說:“你不必再幫我了,把靈力留給自己吧。”


    雪白的四尾靈狐踱步到他麵前,道:“君岩。”


    君岩從此,便多了個能同他講話的。


    君岩告訴他的小狐狸:“外麵的那些人都很醜,隻有我這樣,才是最好看的。小狐狸,你要記住。君岩才是最好看的。”


    他這樣說,小狐狸便真的牢牢記住了:她的君岩是天上天下最好看的,其他人都比不過的。


    君岩化好妝,問它:“如何?”


    小狐狸道:“好看!就是……嗯,和外麵那些醜八怪看起來……差不多。”


    君岩雙手合十,眯眼道:“我畫成這樣也是好看的,可他們長成那樣,一點也不好看。不管我怎麽樣,你隻需記著我最好看便是。”


    他微微一笑,真是又邪又俊美。


    小狐狸看癡了,可它仍覺得君岩原本的樣子最最好看。


    “上界的仙神個個都醜,唯有君岩是最好看的。”


    這一個認知,就連不少仙神也是這樣認為的。


    君岩從來沒有想象過,他的小狐狸有一天會修到九尾,修成人形,化作一個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女。


    阿狸,阿離。


    既然如此,君岩便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阿離。


    隨他姓的話,叫做君離。


    君岩上神宮中,多了一位新飛升的妖仙,少了一隻靈狐。


    小狐狸化作人形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君岩,我們成親吧。”


    君岩波瀾不驚地教育懵懵懂懂的小妖仙:“不要胡鬧。”


    這句話他聽到過很多次了,阿離幾乎每日都要說一次。


    對此,君岩隻道:“不要同我開玩笑。”


    佛道他修了幾千年,心性早已如磐石般堅定,屹然不動。


    有一天,阿離邀他去下界,說要送他一個生辰禮物。


    同樣,那天亦是她的生辰。


    君岩沒有生日,阿離便選了他們第一次相遇的日子,來做為兩人的生辰。


    君岩修佛已經修到了一種境界,他站在高樓之上,少女身旁,依舊是形容冷淡,麵色淡然。


    即便是漫天煙火綻開,璀璨成一片星光,他的眼睛裏也不見一絲波瀾。


    阿離笑盈盈地道:“君岩你看!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生辰禮物!君岩,生辰快樂。”


    君岩側了身子,並不迴頭看她,淡聲道:“謝謝,你也是,生辰快樂。”


    眼神冷徹,姿態疏離。


    他眼前出現了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嘴邊還帶著點真摯的笑意,有光煙星火映在她的眼睛裏。


    阿離專注地望著他,像是全世界唯他一人可看。


    “君岩,你知道感激與喜歡,有什麽不同之處嗎?你一定不知道,可我明白。而今,我早就想得明明白白了,我……我隻要你給我一個答案……”


    君岩看不見她眼睛裏的深深情思,他麵不改色道:“你想錯了。”


    煙花衝天而起,煙光閃爍著照亮了阿離的麵容,她滿心歡喜:“你不承認。君岩,我聽說下界的人在臉上塗抹脂粉,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看,你也是這樣嗎?”


    “……嗯。”


    煙光炸開,將夜空染成五顏六色,隔著十裏之外都能瞧見煙花,聽到聲音。


    少女說的話被煙花炸開的聲音蓋去大半:“你說你不喜歡我,可是你每次都隻給我一個人看。我聽下界的人說,讓自己變得更好看,就是為了讓自己心悅之人更喜歡自己。你不承認!你是喜歡我的。”


    君岩修佛,佛這一道,便是要求修士剔去七情六欲,做到無根無念。


    沉默許久,直到煙花散盡。


    君岩終於開口,卻隻是淡聲對她道:“太過執著便會變成頑固,阿離,你真的想錯了,不要再亂想了。”


    阿離仰著頭,道:“我喜歡你呀,很喜歡很喜歡,從你救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這份感情,積了很久了。”


    千百聲喜歡,君岩都沒有放在心上。時間雖是日月而逝,可攢得多了,卻也久了。


    君岩剛剛救下阿離的時候,她不過是一個渾身傷痕的小狐狸,如今修成了仙,也出落得落落大方,明澈可人。


    天界人人見她,無不心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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