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猶豫道:“啊?這……應該也不算特別重要,要看個人吧。”


    畢竟他隻是一個小人物,沒有接觸過什麽大家族,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陸延灌了一大口酒,苦笑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他跟那個東西來往,偷偷做了些交易。卻一直沒下手阻止他,我也怕他萬一暴露,會有仇家找他麻煩,他修為不算太高,應付不了。”


    “我就想著,其實他也沒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就隨他吧。畢竟他也不好受,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陸家。”


    “那個東西”自然指的是齊無晟,陸懷江跟齊無晟的交易,無非是讓齊無晟幫忙鞏固城主的地位。


    仇家一多,難免就會有麻煩,而他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陸家。


    在城裏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其實陸懷江的城主位置早已搖搖欲墜,就像千百年前的沈家一樣,幾百年的盛衰,總會有別人想坐這個位置。


    沈墨並未勸他少喝酒,隻暗暗歎了口氣,想必陸延是早就知道陸懷江跟齊無晟有來往,並且一直從中阻止。


    所以在六合山的時候,齊無晟才會說陸延壞了他那麽多事。


    陸延閉上眼睛,笑著搖了搖頭,道:“可是後來我又開始追查那個東西,並且從中破壞他們的事。……我要是不這樣做,整個康禾城可能就隻剩下一個陸家了。”


    沈墨道:“這……怎麽會呢?”


    陸延此刻已經有七分醉意,耳根泛著微紅,他與陸懷江生得極像,隻不過更年輕,更加俊美。


    想必陸夫人肯定也是一位貌美的女子,可惜陸夫人從不出府,康禾城裏幾乎沒幾個人見過她。


    正在這時,身後的門突然被人打開。


    陸延正對著門坐著,剛好能看見來人,他咻地站了起來,腦中的醉意頓時醒了大半。


    一位保養得極好的婦人走了過來,容貌脫俗,步態大方,頭上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別了兩朵素娟白花,一襲樣式簡潔不失華貴的白衣,端的是雍容爾雅的儀態。


    雖然未施脂粉,卻並無不妥之處,隻是眉間帶了幾分疲憊之色。


    沈墨拱手道:“陸夫人。”


    他之所以認得出這婦人,大概是因為她腰間係了一根與陸延腰間相同的白綾,隻是被白衣襯著,看不太清楚。


    以及陸延脫口而出的一聲:“……娘?”


    陸夫人真真是一位絕色佳人,看來不過二八年華,她走了兩步便停在了門邊,身後跟著兩名隨侍丫鬟。


    她語氣裏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意味,道:“阿延,迴家去。”


    來自母親的命令是無法抗拒的,陸延的醉意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腦子一清醒,想起了不少東西。


    與沈墨擦肩而過的時候,陸延微微頓了一下,語速飛快地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小心你的徒弟,我半個月前在窮極之地見過他。”


    沈墨疑惑地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陸延卻徑直走向陸夫人,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陸夫人一巴掌打在他肩頭,推著他往門外走去,教訓道:“你有一個城主的樣子嗎??你爹死了,你就這麽混了?!”


    陸延害怕惹他娘生氣,氣壞了身子,隻好挺著腰杆大步流星。邊走邊道:“我這就迴去,您別打我。這街上這麽多人,有失禮儀。”


    陸夫人一看,街上果真人擠人擁,收了手,領著兒子上了馬車。


    車輪轉動,沒一會兒便消失在街巷口。


    沈墨怔怔地站在原地,聽著人聲漸行漸遠。


    陸延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沈墨心知他不是那種愛隨便胡編亂造的人,陸延說出來的每句話,都一定是被他確實過的。


    半個月前,時昀不應該還在閉關嗎?


    窮極之地,那是個什麽地方啊!


    怎麽會在那裏見過他呢?


    沈墨心裏隱隱有一個答案,可他總有意無意的忽略掉這些破綻,因此有些許說不通的地方,他便放棄,不去追究。


    他心事重重地走迴幻劍峰,在半路遇上了返迴來找他的時昀。


    驀地,沈墨在袖子裏摸到了一個質感冰涼的東西。


    確實,時昀在六合山時爆發出來的靈力遠遠不止一個步神後期的修為,雖說劍修中越階殺人的事經常發生,可……


    這也越了太多階了吧。


    竹林颯颯,幽風習習,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下,點點綠影在地麵上跳躍。


    五月的天氣時陰時晴,挨到半下午才哆哆嗦嗦地出了點太陽。


    時昀尋思著沈墨這兩天奔波勞累,大展身手地在廚房裏搗鼓了兩個時辰,做了一桌子好肉好菜。


    轉過身去屋裏喊人吃飯,他卻發現沈墨不見了。


    阿櫻一個人在屋裏擺弄著沈墨從城裏帶迴來的一大堆女孩子的東西。


    雖然這小丫頭睡了他的房間,這使他十分不高興,有一種想把人丟出去的衝動。


    不過他轉念一想到,他可以跟沈墨擠在一張床上,心情又忽地升起來了。


    時昀問:“阿櫻,師父呢?”


    不知怎麽的,阿櫻總有點怕他,可能是因為他周身氣壓逼人,唯有在沈墨麵前才會收斂。


    他一問,阿櫻便如實相告,道:“道長他……好像去後山了,要去喊他迴來吃飯嗎?”


    時昀道:“我去。”


    阿櫻:“……哦。”


    她把自己埋在一堆胭脂水粉、流蘇步搖中,勉強抬頭看了一眼門外的殘影。


    沈墨骨子裏的那點非要刨根究底的好奇心又開始作祟,他覺得自己得把這事給弄清楚了,不管怎麽樣,也不能一直蒙著自己,不然倒真成了個傻子。


    趁時昀在廚房裏大展身手的時候,沈墨踏著一地碎落的日光,走到幻劍風寥寥無人的後山。


    等了不算太久,時昀果真出現在視野裏麵。


    他像許多個往常一樣,走到近前來,站到沈墨幾步外,才溫聲細語地道:“師父,該迴去吃飯了。”


    可今天的時昀到底是有哪裏不一樣了,他早就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澀,換上了一副俊雅溫柔的模樣。


    帶著幾分成熟的偽裝,隻是偶爾露出幾分兇狠的模樣,就像一隻暴戾廝殺的野獸。


    迴想以往,時昀總是在保護他,一時間竟讓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默然須臾,沈墨語氣平和地念道:“時昀。”


    他眯著眼,似乎在迴憶,目光也透過眼前俊美的青年,感慨道:“我突然想起來剛剛把你收做徒弟的時候,我故意走的很快,你那時候才這麽點大,就自己跟在我後麵跑,也不見你累。”


    “還總是纏著我教你練劍,又笨得很,非要我手把手教才能學會。”


    時昀也想起了些少時的事情,微笑道:“因為那個時候一心隻想跟著師父,就怕師父一轉眼把我丟了。”


    沈墨站在風口上,身後是幾十丈高的一方懸崖,懸崖上的風吹拂著沈墨的衣袍,他的身影在風中搖曳。


    山崖不算很高,就是風大,吹得他打了個寒顫。


    連說出的話都灌了一半風的味道,冷冷地飄進時昀耳朵裏:“這些年也是辛苦你了,青荒派應該也待你不薄吧?”


    時昀聽出他話裏有別的意思,眼睛裏黯了些神采,神色變了變,往前走了兩步。


    低聲道:“諸位師兄師叔待我都好,我也一點都不辛苦,師父這是……現在就要趕我走?”


    沈墨眼神微沉,顫了顫眼簾,道:“自然不是……”


    時昀眼睛一瞬間又亮了亮,聽見沈墨後半句話,心碎了一地。


    沈墨說的話聽在耳裏,像被刀刮著一樣疼。


    不,比刀刮還疼。


    沈墨道:“……念在你我勉勉強強的師徒情分上,你自己離開。”


    時昀張口,好不容易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眼神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瘋狂,嘴裏翻來覆去碾磨著沈墨的話:“勉勉強強?”


    沈墨左手放到腰間劍柄上,忽地一手拔出靈劍,劍尖指著時昀。


    他握著劍的手微微發顫,細微的經脈浮現,隱隱用力,似是在極力克製。


    時昀一愣:“師父,你想殺我?”


    沈墨表情冷漠得不能再冷漠了,他道:“我不想殺你。”


    他拔劍隻是為了給自己找一點底氣。


    ……甚至還想放過你。


    “可青荒派上上下下幾百弟子應該也沒得罪過你,你當真放過他們了嗎?”


    在時昀的記憶裏,沈墨從來沒有對他露出過這種眼神、這種表情。


    冷漠、決絕、不帶一絲感情與溫度,仿佛不想同他染上任何關係。


    他懵懵地問:“師父在說什麽?青荒派遭此劫難,不是齊無晟一手促成的嗎?跟徒兒有什麽關係?”


    沈墨挑出他話裏的詞,質問道:“齊無晟?那是誰?我跟你提起過這號人嗎?!”


    時昀從來都是從容不迫、少年老成的時候多,這時居然能見到他臉上浮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慌亂神色。


    他解釋道:“我自然是聽其他門派宗主說的,他……”


    沈墨打斷道:“你不是一直在守著我嗎??哪來的機會接觸各派宗主!?時昀,你不覺得你這樣說太牽強了嗎?!!”


    不等時昀再開口,沈墨抬手,一樣東西當啷一聲,旋轉兩圈後落在了時昀麵前。


    低頭,雨破鏡中映出了一個容貌俊秀、麵無血色的青衣少年。


    明明是清清朗朗的模樣,少年周身卻圍繞著幾絲晦暗黑氣。


    他聽見沈墨在上方冷冷地道:“我竟是從未對你用過這些法器,所以也從未看出你的身份,鬼王。”


    沈墨話說到最後兩個字時,便覺時昀氣場陡變,身份被一語道破,他麵色未變,眼神卻染上了幾絲邪氣。


    時昀微一勾唇,道:“所以師父是認為,這些人都是我殺的?”


    沈墨保持持劍的姿勢沒動,反問道:“除了你,還有誰有能力引萬鬼圍城?”


    時昀見身份被識破,也懶得再裝模作樣,隨著沈墨話音落下,他周身黑氣突然暴漲。


    沈墨被嚇得心尖抖了一下,手心已經開始冒虛汗。


    要是待待待會兒打起來了,他是不是會被一下捏死?


    半晌沒動靜,時昀微低著頭,叫人看不清他臉上神采,隻聽見他低聲道:“師父就這麽信那齊無晟的話,別人隨便一句,就開始懷疑徒兒了?”


    沒有啦其實。


    時昀猛地朝他逼近一步,沈墨神色猛地警惕起來,也跟著後退一步。


    一進一退,沈墨的腳踩在了懸崖邊上,他不敢迴頭看身後空空的幾十丈懸崖。


    風唿嘯著刮得更大聲,他試圖緩和一下氣氛,最好能讓這種緊張兮兮的局麵和諧一點。


    沈墨放緩了語氣,道:“隻要你自己離開,這件事便算了。”


    想了想,他又認真補充道:“真的。”


    時昀臉色忽的陰沉下來,眉間戾氣橫生,猛地出手,喝道:“說的倒輕鬆!”


    沈墨早有防備,這時急急後退,險險避過。可是他忘了腳已經踩空了一半。


    這麽一退,整個人向後倒去,在烈火似的霞光中,逆著風從崖上墜了下去。


    完了。


    踩空了。


    完蛋了。


    時昀已經不再算是他徒弟了,一定不會再救他了。


    必死無疑。


    身體越落越快,下落的氣流帶起衣擺往上翻飛,吹得他大腦蒙蒙混混地,忍不住開始思索。


    想他沈墨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還被叱吒三界的鬼王給伺候了十多年,吹出去也算是一筆人生資曆。


    死就死吧,也沒有枉活一世。


    墜到半空,“咚”的一下撞到了什麽東西,沈墨身形一頓。


    時昀原先還未近身,就見沈墨往後一退,倒了下去。


    他立即想也不想,一步飛下,想在半空截住沈墨。


    時昀不斷調整著身體的重量,急速下落,可是,直到他雙腳踏到了亂石嶙峋的地麵,也不見沈墨的蹤影。


    心在瞬間涼了。


    師父呢?


    人呢?


    為什麽不見了……


    時昀直覺可能是自己忽略了什麽,忙急急匆匆放開神識探向四周。


    這麽多年,他早就習慣了如何當一個好徒弟。


    時昀不加考慮,喚出靈劍,禦劍而上飛迴懸崖邊,上上下下兩三次,終於在半空中覺察到一絲異樣的結界波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師尊難為,我隻想鹹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到底是誰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到底是誰啊並收藏師尊難為,我隻想鹹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