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無晟話裏也隱隱帶了些怒意,他隨手將廢劍扔在地上,冷笑道:“沈無際,這一劍,我算是還給你了。現在,我來告訴你,到底是誰在一派胡言。”


    多次聽到“沈無際”這三個字,沈墨早就窩火了,見齊無晟話裏話外似乎都將他當成了這位“無際”兄,還與這位“無際”兄頗為相熟。


    沈墨罵道:“誰信你的鬼話!沈無際又是……”


    他忽然又想起來,沈無際這個人,他應該是知道的。


    青荒派六峰靈力充沛,其中靈脈豐富,各峰弟子修煉起來也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


    因此,百年修仙,渡劫飛升。


    仙界於修仙之人來說並不遠,卻是普通人窮極一生都無法到達的地方。


    資質稍微好一些的弟子,隻要心無雜念,五根清淨,刻苦修行,也是有希望飛升成仙的。


    而那些資質上佳的人,修仙之路更為輕鬆,沈無際便是其中之一。


    沈無際。


    前任幻劍峰掌門,天靈根。


    聽說沈無際此人飛升之後,在上界混得並不是很好,所以他又迴到下界來了。


    試問哪個修士,不是想盡辦法飛升。飛升之後也應該待在上界,可是沈無際卻像是一點也不稀罕,或者說他過膩了作為神仙的生活。


    他不但迴到下界,還迴到了青荒派。


    齊無晟,也就是沈無際的同門師兄,出於情麵,就讓沈無際繼續待在幻劍鋒做個峰主。


    沈無際這個時候,他已經成神了。而下界隻有修士,也隻有靈氣,就算青荒派靈氣再濃鬱,也凝不出一絲仙氣來。


    可是沈無際非但不嫌棄,還一待就是一百年。


    最後,好像是死在了新任忘川鬼王手上。


    可沈無際不管是死了還是活著,飛升還是成神,都跟他沈墨沒有一丁點關係!


    沈墨懶得再去顧忌著那麽點岌岌可危的形象,改口罵道:“沈無際又是個什麽東西?!”


    沈無際真不是個東西。


    青荒派,幻劍峰峰主沈無際,命中字玄,乃是康禾城城主之子。


    老城主生性風流,府中妻妾成群,子嗣眾多,沈無際隻是其中之一。


    他的娘親隻是一名最普通的侍女,老城主一次酒後亂性後有了沈無際,他出生時母親便難產死去,留下尚在繈褓裏的沈無際。


    沈無際出生後常遭欺淩,日子過得並不好,好在一次家宴中老城主終於注意到了這個兒子,便隨口允了他修仙的要求。


    沈無際幼時便對城主府中妻妾勾心鬥角、爭寵比愛的生活厭惡至極,故十二歲起便入青荒派修行,拜入幻劍峰門下。


    從此潛心修煉,立誌飛升。


    沈無際在城主府中的生活,雖不大如意,但他自身資質卻是最為上乘的天靈根。


    在青荒派這種靈氣充沛之地,沈無際修煉起來更是順風順水,不到一百年便到達入神境界。又花了一百年飛升成仙,飛升成仙後又花了一千年飛升成神。


    百年修仙,千年修神。


    比起那些花了幾千年才飛升成神的人,沈無際也算是修煉得很快了。


    但是沈無際飛升成神後卻隻在上神域待了一百多年,便又迴到了下界,在青荒派做了個幻劍峰峰主。


    人們都很好奇竟然有人放著好好的上神不當,偏偏跑來下界當個小小的峰主。


    更有傳聞說是因為沈無際在上神域時得罪了天帝,在仙神兩界都待不下去了,便不得不到下界來。


    聽說沈無際此人心腸冷硬,性格孤僻,門中弟子對這位尊者了解淺薄,沈無際千百年來交好的也不過一個齊無晟,二人交好還是因為齊無晟是自他幼時入青荒派起便認識的師兄。


    至於其他人,就連自己的親傳弟子也不一定能得到他一眼青睞。


    沈無際飛升之前就是青荒派幻劍峰峰主,所以下了界沒落腳地兒,便隻好厚著臉皮又繼續當這個峰主。


    有人問,聽說他以前不是沈家的尊者嗎?那些新貴難不成不認他這位尊者?


    不該吧…


    嘿,當然不會認他,幾千年前的事,誰認真誰就輸了!


    確實,要是放在沈無際剛剛飛升那會兒,沈家也是很敬重他的。


    但是幾千年過去了,城主府都換主人了,沈家早就沒落了,哪裏還談得上什麽新貴不新貴的?


    沈無際少時揣著這麽一個城主兒子的身份,老城主也高興他離家,不阻止他修行,更是給這位兒子發揮了他作為城主的最大優勢———有錢!


    所以當時沈無際兜裏的靈石那叫一個多啊,並且每月都有侍衛將大批靈石運到青荒派,尤其是聽說沈無際資質上佳,修為一日千裏後,靈石往幻劍峰送得更甚。


    看起來這位城主為了撐場子,是一點也不心疼靈石。


    所以,靠著強大渾厚的經濟支撐和飛速前進的修為,沈無際很快便被提拔到峰主的位子上。


    據說他本人在劍道之術上極有天賦,登峰造極,直至如今也常常被派中長老當做例子來舉給弟子們聽,所以沈墨也有所耳聞。


    齊無晟被他刺了一劍的地方有些潤濕,微微泛出幾絲血腥味來。


    他頭也不迴地諷道:“你知道你現在的好徒弟是誰嗎?忘川。大名鼎鼎的鬼王忘川。”


    齊無晟忽然頓住腳步,心中莫名一悸,隱隱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受他控製了。


    他沒再牽製沈墨,原地立了片刻後,又自顧自的一個人往山頂走。


    沈墨下意識地,四肢驅使著大腦,跟著齊無晟往上走。


    盡管他一點也不相信齊無晟說的話,時昀好說歹說也算是沈墨看著長大的,齊無晟根本不可能認識時昀,時昀也絕不可能是什麽鬼王。


    可他心底卻突然跳出一個聲音:跟上去,跟上去。


    反正他也沒辦法在齊無晟手上逃掉,想到剛才被一招廢掉的靈劍,沈墨便一語不發地跟在齊無晟身後,盡量避免去細聽齊無晟的滿口胡言。


    一來二去,兩人已經走到了六合山頂。


    六合山此時怨氣衝天,黑雲密布,仿佛是一片被詛咒的禁地。惡風唿嘯而過,帶來一連串陰森恐怖的鬼叫聲 。


    山巔惡風黑雲,鬼叫聲此起彼伏,竟也無端生出幾分熱鬧。


    方旭、陸懷江、還有不少名門修士屆皆在此,青荒派不少高修為弟子被安排在六合山,張之逸也在列。


    齊無晟收起身上的魔氣,看起來竟與尋常修士無異。


    眾人一眼看見沈墨,均是眼神一亮。


    方旭身旁,一人低聲道:“方掌門,是這一屆的“天定之人”,既然他自己找來了,不如我們就先用他……”


    話未說完,方旭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冷聲拒絕道:“不可,再等一個天定之人得上百年,且他此時的修為必定不夠。”


    玄雲蔽日,陰風吹得人背脊發涼,絲絲寒意爬上心口,直叫人遍體生寒。


    方旭和陸懷江看見迎麵而來的齊無晟,臉色均是一變。


    齊無晟抬步向方旭走去,站在方旭十步開外,一副他是來默默幫忙的樣子,可沈墨知道,他不搗亂就不錯了。


    張之逸見到沈墨,有些驚訝:“沈師弟?你怎麽來了?”


    沈墨沒有看見他,亦沒有聽見。


    沈墨隻覺站在這裏,就有什麽東西鋪天蓋地朝他壓過來,一聲比一聲更淒慘的悲鳴在他耳邊炸開,震得他頭暈腦脹,說不出話來。


    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


    山頂上,正中間的一塊圓形石台是由一塊當今世上最大的鎮玄石打造的。


    當初他就是在這裏,同樣的地方,被一群正義凜然的修士血祭。


    在場二三十人,有人看他的眼神裏帶著失望、可惜、躍躍欲試。有人輕歎一聲,捂著嘴低聲對身旁之人說著什麽,而後兩人均是一陣失望之聲。


    失望他這個天定之人修為尚淺,靈力不足夠。


    現在血祭他的話,太過勉強,封印怕是撐不過幾十年。


    這些宗主名士多半都是陸陸續續趕上來的,齊無晟身上沒有魔氣,這些人也不覺得哪裏奇怪。


    可齊無晟發未束冠,也未配劍,整個人散發出一股傲慢慵懶之意,也不免叫人多看兩眼。


    “這是方掌門請來的高人嗎?”


    “竟然是化神期修為!”


    方旭恭敬道:“見過師尊。”


    沈墨定了定心神,走上前去,拱手道:“掌門。”


    方旭似乎才看見後麵的沈墨,沒有答話,隻一眼,便又將目光轉到齊無晟身上,而後者隻淡淡地看了方旭一眼。


    齊無晟迴身,抬手對沈墨道:“無際,認得這鎮玄台嗎?你輪迴到第一世,師兄失手將你拿來血祭,著實悔恨。不過現在我查清楚了,那些厲鬼作亂,靈祭陣法,全都是你的好徒弟時子墨,為了報複你而胡編亂造的。”


    沈墨糾正他:“我徒弟時昀和齊掌門毫無關係,我也不是沈無際。”


    方旭臉色一沉,不可置信道:“師尊,您說……什麽?”


    在齊無晟麵前,他仿佛又變迴了當年那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徒弟。方旭忽地想起了他那活該死在自己徒弟手上,下無間地獄的師叔——沈無際。


    害齊無晟墮魔的罪魁禍首。


    怎麽會是眼前這個築基二階的弟子沈墨。


    齊無晟抬手,並起雙指,撚著一絲靈力在沈墨額尖一點。


    他輕笑道:“師弟怎麽這麽不信我,倒去信那兇邪煞鬼呢?”


    ——


    一千年前。


    康禾城內的一處酒館,嘈雜的聲音響起:“聽說青荒派掌門無故失蹤,那位沈無際尊者身隕了!”


    有人驚訝道:“真的身隕了!?那可是位真神啊!”


    “可不是嘛!可惜了……”


    無論是什麽傳聞,隻要大眾有興趣,就能散播得很快。


    幻劍峰的弟子發現,祠仙殿中立著的沈無際的石像碎的七零八落,個個大驚失色,慌忙尋找著沈無際,卻到處不見沈無際的身影。


    這石像,乃是每位修士飛升時留下的,澆築石像的時候,常常加入了修士的一縷頭發,再封入一絲靈力,便可與那位修士相應。


    神若隕,則石像碎。


    毫無例外。


    眾弟子不敢動那碎了一地的石像,隻好將整個祠仙殿都鎖了起來。


    幾名弟子想進沈無際的屋子裏查看,卻發現屋子被術法封住了,還是個極其厲害的術法,幾名弟子怎麽都衝不破。


    事態緊急,幾位主事的弟子隻好派人到荒清峰找掌門,卻得知掌門失蹤的消息。


    頓時,整個青荒派都亂了。


    荒青峰大弟子方旭隻好暫時挑起重任,管理荒青峰,好在能力不錯。


    方旭稍稍安撫眾弟子後,與其他幾位峰主一起,一邊四處尋找齊無晟的下落,一邊想辦法破著沈無際屋子的術法。


    相比之下,還是掌門來得重要些,所以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尋找齊無晟的事上,但這次兩人一起出事,指不定會掀起什麽波瀾來。


    青荒派眾人尋了齊無晟兩天,終於在西城門外找到了他的配劍——修清。


    修清劍是齊無晟的配劍,孤零零的躺在明顯經曆過一番血戰的西城門口。城門外一片狼藉,大片幹涸的血跡留在地麵上,眾弟子看見,均是倒吸一口涼氣。


    同時眾人找到的,還有早已斷為數截的,屬於沈無際的配劍——昭世。


    有弟子看見城門口的守衛情況不對,細探下才發現守衛都中了術法,術法極簡,不過是控製人的心神,讓人木木訥訥地,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傷害。


    幫守衛解開術法後,那侍衛便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想來應該是因為幾日沒有進食休息而身體虛弱,眾人便隻好又分出一部分弟子安置這些守衛,剩下的人拿著修清和昭世的殘骸進城查探。


    後來,眾人順著修清劍的指引,找到了西邊密林裏奄奄一息、渾身血汙、狼狽不堪的齊無晟,忙小心翼翼地將人帶迴了青荒派,送上千木峰養著。


    幾位尊者心力交瘁,日夜守著昏迷不醒的齊無晟。


    方旭見幾人精力不濟,關切道:“幾位尊者先迴去休息吧,掌門這裏我守著便好。”


    幾人一聽,頓時就覺得方旭此人大為不錯,心底幾番讚賞,麵上卻不露聲色。


    千木峰主道:“不必了,我等就在此守著掌門。”


    其餘幾人皆是點頭附和,這事兒可一點馬虎不得,所以幾人都不打算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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