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大片濃墨般的漆黑鬼影一下子湧進了院內。


    蘇一陽方才貼在郭家大門前的數十張符紙本來就撐不了太久,符紙的靈力一旦被厲鬼消耗完,那麽便失了效用,厲鬼自然會破門而入。


    燭陰看著忽然出現的大量厲鬼,莫名感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它看了看被自己尾巴包圍起來的母親,又看了看空中馬上就快要抓到、能夠再飽餐一頓的敵人,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敵人,將身體縮迴到母親身邊。


    那巨大的蛇身將郭夫人一絲不漏地圍在中間護了起來,沒了燭陰的淒鳴,幾人也終於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蘇一陽當機立斷道:“走!”


    黑壓壓的厲鬼一瞬間湧了進來,蘇一陽再無心看腳底下一眼,拉緊沈墨,默念劍訣往西邊疾速飛去。


    厲鬼之事與他們所想不錯,果真潛伏在康禾邊界之處,而此時今日,它們便要行動了。


    厲鬼過處,花草盡枯,翻滾著的鬼氣之中夾雜著更怨恨的泣訴,它們迫切地想要將一切撕成碎片,殘忍無情地吞噬掉所有的生機。


    燭陰用盡力氣圍繞著、守護著這世上唯一一個真正愛它之人。


    母親,是我來晚了。


    ……


    陸延在半路便與他們分別,轉道去康禾城通知陸城主集結修士做禦敵準備,蘇一陽一行人也不敢多做停留,一口氣飛迴了青荒派。


    此時天已大亮,迴到幻劍峰,沈墨已經恢複了不少力氣,隻是身上有些不輕不重的傷,蘇一陽見了,立刻把他送迴了竹舍。


    通知掌門的事便被蘇一陽攬了下來。


    厲鬼聚集於康禾邊界之處,數量聚集到一定程度時,他們便會一觸即發,燭陰的複仇之怨隻是一個引子。


    沈墨迴到竹舍,還沒來得及療傷,門外便響起一陣敲門聲,沈墨道:“請進。”


    進來一名荒清峰的小弟子,原來是方旭派來知會沈墨的。


    經過眾弟子一寸一寸搜索調查,果然有弟子康禾境界邊緣的山林之中,發現了數量眾多的厲鬼。


    與沈墨在銀州所見不同,這些厲鬼聚集在一起,怨念相互影響,會逐漸變得嗜血暴躁。


    而且它們已經隱隱開始往康禾境內移動,速度很快,他們在郭宅遇上的隻是其中小小的一股分支,真正全部聚集在一起的厲鬼,隻會更加恐怖。


    整個康禾城已經被厲鬼圍住,沒有一個缺口。


    方旭已經想辦法派人向附近宗門發出求救令,也已經著手在還能傳送的各大鎮鄉組織人手,將百姓們轉移至康禾城內。


    能護一點是一點,從有弟子迴報厲鬼蹤跡開始,不出三日,厲鬼就會到達康禾城,而此時距離三日,已經過去了半日。


    沈墨問:“城裏的百姓呢?不能用傳送陣送到臨城嗎?”


    那弟子道:“傳送陣已經失效了,最多可以往返於各鎮之間,其他地區倒是可以向康禾單向傳送,掌門派人出去攔截,無果……”


    隻能死守了。


    柳千秋尚在閉關,不可打擾。


    其餘五峰峰主施法召迴在外弟子,集結各峰金丹以上修為的弟子,開始陸續前往康和城布陣。


    一天後,青荒派以悠長劍鳴之聲,將所有弟子聚集到荒清峰。


    掌門方旭站在高台之上,神色凝重地宣布:“諸位,我們即將麵臨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厲鬼圍城,作為康禾城世代相依的門派,青荒派應首當其衝,可有不願死戰者?”


    他的聲音在山崖間迴蕩,目光銳利地掃視台下眾弟子。


    眾弟子齊道:“聽憑掌門吩咐!!!”


    沈墨也在台下,周圍環繞著青荒派弟子密密麻麻、熱血沸騰的戰意,猶如一柄柄出鞘的利劍,亮得人心尖一震,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喊出來。


    “沈墨在此立天劫之誓,願以此身血戰——”


    沈墨有些怔愣,腦海中似乎有某些影像一閃而過,強烈的既視感襲來,他拚命地想去抓住那一縷碎葉,卻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處夢境還是現實。


    “——絕不後退!”


    “絕不後退!!!”


    身邊的眾人還在高聲重複著最後一句誓言,方旭欣慰地點了點頭,轉身下了高台繼續去安排鎮壓計劃了。


    “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


    腦中忽然閃過一句話,這次沈墨緊緊抓住了,他震驚得微微睜大了眼睛。


    這是哪兒來的腦子有病、一股死裝味兒的宣言。


    這是沈初想出來了的?


    我怎麽不記得我說過這種……嗯。


    這種話。


    立完劫誓,接下來有長老上台來宣讀明日的計劃安排,厲鬼兇殘,修為低的弟子均被留在了青荒派。


    青荒派有護山大陣,抵擋厲鬼綽綽有餘。而金丹以上修為的弟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部前往康禾城。


    厲鬼已然逼近,閉關的大部分弟子都已出關,時昀卻依然沒有動靜。


    沈墨想了想,還是沒有去死生癲打擾他,畢竟萬一時昀正處於關鍵時刻,他一去把人嚇到,心魔反噬了怎麽辦?


    沈墨迴到竹舍,細細叮囑完阿櫻必須好好待在竹舍裏,不許出去後,也跟著去了康禾城。


    城裏人心惶惶,氣氛壓抑又緊張,所能看到的百姓極少,大多都是青荒派以及各派前來支援的弟子。


    一路走來,隱隱陰風吹過,使人不禁打了個寒顫。


    城門上是青荒派的弟子禦守,城牆邊大大小小設下了各種陣法,其中最多的,是傳送陣。


    隻要厲鬼一攻城,立刻就能將他們傳送到六合山,由方旭與其他幾位修為高強的名士掌門一同鎮壓。


    這是臨時思量出來的辦法,如此一來,弟子們隻需要將厲鬼製服,一隻一隻扔進傳送陣便可。


    一路行來,沈墨看見不少其他宗門的弟子,走過主街,遠遠地就看見一片黑壓壓的人影。


    人群集聚在廣場上,場中搭著一個簡易的台子。


    陸懷江身著一件暗紋金線繡邊的青色城主袍,玉冠束發,衣著極為妥帖地站在台上,臉色看起來卻有些疲憊。


    陸延負劍站在一旁,身形挺立。


    沈墨從角落裏走出來,一抬頭,卻見陸延剛好看過來。二人對視一眼,沈墨朝他微微一笑,陸延的眼神中劃過一絲深意,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陸懷江見人基本來齊,隨即用著渾厚的聲音,朝台下眾人拱手道:“多謝各位道友遠道趕來,支援康禾城渡過此次劫難。”


    陸懷江一開口,場中頓時一靜,眾人紛紛看向台上。


    陸懷江有些歉意,道:“事態緊急,請恕陸某不能一一招待各位了。”


    “陸城主放心,我閬中派必鼎力相助!”


    陸懷江聞聲一笑,道:“多謝閬中派掌門。”


    他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


    康禾城已經被厲鬼圍起來了,進進出出都十分不易,閬中派此次來了一百三十位金丹以上修為的弟子,著實算得上鼎力相助了。


    他話音一落,立刻有人高聲道:“清一派弟子在此,願聽陸城主調遣!”


    “歸合派弟子在此,願聽陸城主調遣!”


    “淩蒼門弟子,願助城主一臂之力!”


    這些弟子們大多是到康禾來曆練出任務的,此刻願意伸出援手,一個個也算是俠義之士。


    眾派弟子神情無比認真,氣勢浩蕩。這時,沈墨身邊一人揚聲道:“在下霸氣宗掌門,攜眾弟子前來支援。”


    沈墨扭頭一看,那位霸氣宗掌門身著一襲暗紫色衣衫,手持長劍,一臉傲然。


    看起來好像是康禾境內的一個小宗門,他身後跟著十來名弟子,皆背負長劍,一臉正氣。


    雖然人來的少,不過也算一份力。


    陸懷江立刻道:“多謝諸位掌門,諸位道友。”


    “厲鬼來勢洶洶,不會輕易散開,青荒派幾次阻攔無果,還望各位能助我等鎮守城中,守護身後百萬百姓。”


    眾人紛紛點頭,陸懷江又交待了幾句,安排了一番各派負責鎮守的位置。商議了一下如何封束厲鬼,場中的人才慢慢散去。


    方旭等人已經在六合山,著手準備著封印的陣法了。


    還有最多一日的時間做準備。


    街邊人群稀少,唯有一條小巷口傳來兩聲吆喝。


    沈墨走過去,發現是一處小酒坊,門口站了個大漢,背上搭著一條汗巾。搬了個酒櫃在門邊,酒櫃上擺著一壇壇酒。


    見沈墨走過來,那漢子朝他招唿道:“道長,來一壇嗎?我這酒可香了!”


    沈墨問道:“有多香?”


    那漢子哈哈笑道:“掀開酒蓋子,十裏八裏都能聞到這酒香嘞!買一壇迴去,保證你不會後悔!”


    冷冷清清的街巷裏,卻有這一處是熱熱鬧鬧的,此人不怕厲鬼?


    沈墨也不拒絕,道:“那給我來一壇性子淡些的,怕喝醉了酒壞事。”


    “好嘞!”


    那漢子手腳麻利地給沈墨找了一小壇酒出來,笑道:“您先嚐著,好喝再來!我保你會再來,我的酒不可能不好喝的!”


    沈墨付了錢,提著那壇酒在那漢子眼前晃了晃,彎起眼睛道:“哈,那就這麽說定了!”


    沈墨轉身出了巷子,突然沒由來地感到一陣煩躁不安,暫且將這股不安之感歸結於此次厲鬼之劫。


    他提了一小壇酒,慢慢走迴城主給各派分配的客棧裏,迴到房間內。


    沈墨迫不及待地掀開蓋子,一股濃鬱的酒香味隨著他手上的動作溢散在房間裏。


    六合山、厲鬼、銀州城、無止無休的夢魘……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饒是美酒濃香,也不能將這份愁悶衝散半分。


    都說一醉解千愁。


    他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味道有些辣。


    康禾城沒有銀州城特產的那種果子酒,這壇酒已經是那漢子給他找到的,性子最平淡的酒了。


    喝了兩口,他便覺得有些頭暈,眼睛忽然瞥見一道黑影在窗外一閃而過,沈墨立刻又掐著手心清醒過來,提著劍走到窗邊查看。


    窗外陽光似金,暖風習習,天氣還未怎麽受到厲鬼的影響。


    他剛走到窗邊,卻又忽然聽到身後異象,沈墨不假思索,舉劍便往身後砍去。


    “哐當”一聲,那壇酒被劍氣掃翻在地,酒壇子混著酒水碎了一地。


    屋內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別的東西。


    沈墨低歎一聲,心道:可能是我想多了,這屋子裏除了我什麽都沒有。


    可惜了一壇酒。


    他拿過牆邊的掃帚,將一地的碎片收拾了。


    剛把掃帚放迴牆邊,便聽見一陣疾快的足音在門外響起,蘇一陽推門進來,見地上濕了一片,道:“沈師兄,你不小心把水倒地上了?”


    沈墨狐疑地看向他,腦子裏似乎有什麽場景一閃而過,他道:“你剛才說什麽?”


    蘇一陽一臉莫名地道:“怎麽了?你耳朵不好使嗎?沈師兄……”


    沈墨忽然想起了他離開幻劍峰之前,蘇一陽喝醋麵不改色,可是沈墨端給他那碗加了鹽的粥時,蘇一陽卻又能吃出來,沈墨當時還以為是自己錯認了。


    一下子想通了什麽事情,沈墨盯著蘇一陽,一字一句道:“蘇一陽,那是酒,不是水。這麽濃的酒味兒,你聞不到嗎?”


    蘇一陽臉色唰的一下變得煞白,幹笑道:“什麽酒?水!……我怎麽可能聞不到……我知道……這,這……”


    沈墨道:“你到底怎麽了?”


    蘇一陽轉過身去,背影透露出一絲逃避,他語氣恢複平淡如常,狡辯道:“什麽怎麽了?我什麽事都沒有。”


    正在這時,洛夏歡出現在門外,沈墨便又攔住她問:“洛師妹,你實話告訴我,一陽怎麽了?”


    聞言,洛夏歡眸中閃過一絲緊張,她不解道:“一陽?發生什麽事了?”


    沈墨道:“一陽他先是沒了味覺,現在又沒了嗅覺。這是怎麽迴事?你不要騙我。”


    蘇一陽見沈墨早就知道了,也實在瞞不住了,他終於破罐子破摔,轉過來麵對著沈墨,道:“沈師兄。”


    “我不騙你,我確實是沒了味覺和嗅覺,但是這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就當……沒發現這事兒,行嗎?”


    沈墨擰著眉,怒道:“你就該這麽瞞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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