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莫怪,想來秋池堂兄隻是一時緊張失言,非是有心,還請爺爺息怒。”


    保持著詭異寂靜的大廳中突然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陳半鯉聽著這話微微挑眉,下意識看了林秋池父子一眼。


    這句話看似在為林秋池開脫,實際上是一句漂亮而毫無意義的廢話,最後一句息怒直接把林秋池闖的禍定下了調子,短短一句話起承轉合如此之流暢,但這流暢中又隱隱透著一股極鮮明的無恥之意。


    所有人都知道林秋池是無心的,你跳出來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博好感還是踩林秋池一腳?如果是後者,那麽此舉無異於痛打落水狗,是街頭頑童都不一定願意做的事情,實在無恥。


    隨著聲音傳開,一道白袍身影從席間站起,來到場間。眾人望去,是一名年齡看上去與林秋池仿佛的青年,相貌英俊,劍眉星目,身材修長,身上的白袍繪著流雲圖案,更加襯的青年如玉般俊美。


    但最吸引人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此刻他的神情。他一臉認真地看著林老太爺,麵色隱含悲切,仿佛他真的在替林秋池擔心,那種關懷之意當真是溢於言表,但問題在於場間眾人都知道這是假的,偏生此人還能維持的如此穩固,實在難得。


    但這種再明顯不過的小心計,林老太爺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想扯他林夕臣的虎皮當大旗,這是想當就能當的嗎?


    有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經帶上了憐憫,心想這是哪來的愣頭青,在林老太爺麵前玩心計?


    林秋池也不例外。就算他是京城第一無能紈絝,但至少他的智商還在正常水平上,這點毋庸置疑,否則他早被家裏那些競爭者拉下來了。此刻他盯著那名青年,心想你在爺爺麵前玩這出,是把爺爺當傻子嗎?


    等著挨罵吧,孫賊。


    “嗯,你有這份心是好的,不用替你堂兄辯解,他沒個正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是誰?


    誰在說我沒正形?


    林秋池那雙因為嚴重缺乏休息而時常眯起來的細長桃花眼瞬間瞪大。他怔怔地看著最上方那道黑袍身影,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聽到這句話的陳半鯉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他低聲向應無恙問道:“這是誰?”


    “林子野,是前些年進到林家的,林老太爺私生子的兒子,聽說那個私生子死在了北方,林老太爺親自去把他帶了迴來,不過帶迴來後就沒怎麽露過臉,看來就是等著今天呢。”


    陳半鯉明白應無恙的等是什麽意思,因為他曾經經曆過類似的事情,接著他繼續道:“私生子?能服眾嗎?”


    “嗯,林子野的母親,似乎是清月齋...”應無恙的話沒有說完,但陳半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清月齋前代齋主的小師妹,本來是最有希望繼承齋主之位的人,卻陰差陽錯愛上了一個來齋中養傷的書生,一個再俗套不過的話本裏的書生與小姐的故事,卻因為她的身份在全世界沸沸揚揚,白數還在清塘鎮的時候就對他講過這件事。故事的最後那位小師妹銷聲匿跡,沒有人知道她最後的下落。


    而除了這位之外,陳半鯉想不到清月齋還有著能改變林老太爺態度的存在。清月齋謹守戒律,齋中弟子一生不得婚嫁,隻能終老山中。對於這一點應堪曾經無限感慨以及遺憾,大抵便是伯樂恨不逢千裏馬的意思。


    “想想看,漫山遍野的白裙,而且她們沒有沾染外界的紅塵,當真是如雪花般潔白無暇,實在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兩人在低聲討論,而場間眾人都不是一般人,基本上都看出了林老太爺的意思,也認出了林子野的身份。


    “這是我為爺爺用了三個月準備的禮物,祝爺爺福壽安康,日月昌明,鬆鶴長春。”


    林子野已經收起了臉上的擔憂神色,雙手捧著那個細長的錦盒走上前去遞給了侍女。林老太爺從侍女手中接過來,當即打開了盒子,從裏麵取出了一卷畫幅。接著他直接將其展開,細細端詳片刻後老懷大開,笑道:“好一個乳虎嘯穀,知道你會畫虎,怕不是隨便拿了一副來糊弄我的?”雖然林老太爺聽上去在質疑林子野,但但凡長耳朵的人都聽出了老人聲音中的濃濃的滿意和開懷。


    接著老人直接把畫卷展開,讓侍女對著廳間眾人展示。眾人皆有修為在身,很輕易地就看清了畫上的內容。


    雲霧繚繞間一座奇峰孤崛,隻見一頭母虎足踏山巔,仰天長嘯,墨意淋漓,線條凜冽,哪怕陳半鯉不大懂畫,也從中感受到了百獸之王的霸道和冷傲,明白林老太爺沒有吹噓的意思,林子野這畫確實不錯。


    乳虎嗎...


    群山間護崽的老虎,他是那頭被哺育的幼虎,那麽誰是母虎呢?


    山間有白雲,甚至還有仙鶴,就像那座齋一樣,安靜地坐落在南方,卻沒有任何人敢忽視她們的存在。


    林秋池臉色青白交加,他的父親麵色如常,細看眼中卻含著陰沉之意。他沒想到這個一直以來不顯山不露水的私生子的後代竟然會在這樣的日子獻上這樣一幅畫,這就是極明顯的向整個世界展示自己的背景。他很了解自己父親的性子,這種赤裸的誇耀行為是父親極為不喜的,為何今日卻態度大變?


    然後下一刻他就想明白了。林子野籍籍無名,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整個世界記住他,所能依靠的就隻有他的身世,而這,本就是林老太爺今天這場生日宴的最終目的。所以此刻眼下這一出,極有可能就是這對爺孫的自導自演。


    林秋池的父親雖然是嫡子,但性子疏懶,沒想過搶奪家主之位,隻是沒想到父親強行把他的兒子按到了那個位子上,對於這一點他始終有諸多不解,然而今天這場戲讓他徹底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鮮花要有綠葉配,英雄要有敵人打。


    但敵人的地位太低也不行,這樣會讓英雄,或者說主角的打臉很沒有說服力。所以,林老太爺為他那無能且憊懶的兒子套上了一件華貴的外袍,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等待著那個命中注定的主角林子野登上屬於他的位置,然後蕩平林家內外的一切阻攔。


    第一個是誰?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了。


    父親,你真是好手段呐...


    他看著台上,那名老者皺紋間不散的喜意,心髒卻如同墜入了三九寒冬,冰冷刺骨。


    不止林秋池的父親,還有很多人也已經看明白了林老太爺如此安排的用意,懼怕有之,敬畏有之,或是兩者兼而有之,但他們心中,對那道黑袍多了一個共同的判斷或者說感慨。


    這就是世家之主的手段,而能如此隨意又赤裸地利用自己無辜的孫子來成全一人,對待這個世界又該會冷漠到何種程度?


    陳半鯉微微皺眉。


    他與林秋池有些嫌隙,但他此刻對青年多了一些同情之意,也許是因為,他下意識地排斥著這種被親人利用的感覺。


    就像他自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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