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半鯉走在路上時,突然意識到先前聞人沁能立刻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事,也就是說對方在京都有自己的情報係統。這也就意味著魔族滲透京都的程度遠比人族估計的要深,當天中午發生的事情,不到兩個時辰聞人沁就知道了。


    等等...


    他忽然眯起眼來。


    聞人沁怎麽知道自己給上官蓁的是藥物?


    楚開的境界雖然不及楚心,但想跟蹤他而不被發現的人,便是放眼京都也找不出幾個。


    那麽就是藥房那邊的問題。


    兩個時辰後,京都最大的藥房被強行查封,一群肅殺寒冷的黑衣人直接帶走了藥房的所有人。圍觀眾人看到那些人的裝束的時候噤若寒蟬,待到他們離開後才敢出聲議論。


    那些人如出一轍的黑色製服胸口處繡有一個金色圖案,是一座樓閣的形狀,造型繁複,透著古意。


    京都上到王侯貴族,下到販夫走卒都無比清楚這些人的身份。


    昆侖院乾字院,主管監察京都。


    ......


    三天後。


    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以一個不疾不徐的速度行駛在朱雀大道上。當陳半鯉坐在馬車裏神遊天外時,已經修養完畢的楚心敲了敲車窗,從車簾裏遞了一張紙過來,低聲道:“已經把迴春樓裏的魔族間諜抓出來了,他們還交代了魔族在京都的別的幾處據點,這次算得上卓有成效,吳院長讓我替他向您轉達,說這次算昆侖院欠您一個人情。”說這話時他雖然麵無表情,心裏卻有些震動。


    昆侖院監察天下,權力和力量深如淵海,這樣的一個存在卻說欠陳半鯉一個人情?他明白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楚家繼承人這個身份,但楚家曆代家主,有誰能在尚未掌握大權之時就能得到昆侖院這樣的態度?楚流淵因為與吳諶的關係能夠得到昆侖院的支援,但明麵上昆侖院仍然會與楚流淵保持距離。


    他是怎麽做到的?


    馬車碾壓路麵的聲音突然消失。陳半鯉下車後,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者微笑道:“陳少爺大駕光臨,林家深感榮幸。”


    陳半鯉道:“能為林老太爺祝壽是我作為晚輩的榮幸,林管家抬舉了。”


    背後楚心靜靜站立,看著這座與朱雀大道富麗氣派格格不入的清幽宅院,心裏有些疑惑。


    林老太爺是如今七大家中年齡最大的掌權者,楚心作為楚家情報機構的掌權者,很清楚那名老者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是何等樣漠然而不屑,這樣的一個老人是決然沒有尋常老者愛熱鬧的性子的,隻是一次沒有任何象征意義的生日晚宴,為什麽他要興師動眾地邀請這麽多人?


    而且,京都其實有人已經意識到了,類似這樣的疑惑不久前他們也曾有過一次。那是大概五個月前,楚家以慶賀楚家二房長子生日為由召開的宴會。


    也就是在那場宴會上,少年背對著金線繪就的鳳凰,走入了這個世界的眼中。


    楚心自然清楚這點,於是他略感古怪地想著,難道林老太爺的私生子被發現了?


    兩人跟隨指引進到了宴會廳,裏麵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熱鬧。當陳半鯉走入的那一刻,人群安靜了一瞬。


    七大家家主的歸屬是人族最高等級的權力鬥爭,像陳半鯉這樣十六歲就被確認為繼承人的堪稱前無古人,何況他姓陳而不是姓楚?因此不止京都,整個世界的視線都漸漸地落到了朱雀大道上那扇漆黑無光的大門上。陳半鯉這一個月的行跡算得上廣為人知,他適應新的身份的速度讓許多見慣大風大浪的老人也為之驚歎,驚歎完後便是更深重的警惕。


    而就在一天前,上官垚獨自一人拜訪了那座竹屋。所有人都明白這個舉動的意義,這意味著上官家實力最為雄厚的一脈公然宣布支持陳半鯉。這必然會急劇改變楚家家主之爭的局麵,也讓很多持觀望態度的人的心態發生變化。在得知了這件事後,楚流離獨自在書房裏坐了半晌,據下人說他摔碎了自己最喜歡的汝窯茶盞。


    隻用了一個月就把上官家那頭靜虎爭取過來,這樣的手段與其說是一個初入京都的少年,不如說是一位沉浮宦海多年的謀者。這樣的表現讓世界為之驚歎,讓京都為之震動,也讓越來越多經曆過當年陳清玄之事的人開始警惕這少年。


    楚流淵在雲樂縣抓到的人沒有經住昆侖院的審訊,被那些終日不見天光的黑衣人硬生生從已經沒有牙的嘴裏撬出了情報。陳清玄還活著的猜測開始在人族世界最上層流傳。再結合如今展露風頭的少年,有人已經開始猜測這是陳清玄為當年之事報仇所設的局。


    但一切畢竟都是猜測。而對於陳半鯉,此刻的場間眾人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一種是警惕敵視,持有這種態度的人占多數;另一種是在連青洞府中被陳半鯉救下的人以及支持陳半鯉地位的人,他們自然是以善意為主。


    於是陳半鯉敏銳的神識就感受到了兩種意味大相徑庭的視線在他臉上梭巡。他麵色平靜地走入廳中,坐到了左邊的第二排桌子處。


    大楚以左為尊,安排他的位置的林家算得上極有禮數。有人注意到這點,不禁開始猜想林家那位老太爺對這個少年到底是什麽態度?


    身下是柔軟如雲的來自西域的坐墊,麵前是上好的紫檀木為材的方桌。陳半鯉能感受到這些細節中透著的貴氣和精致,並且他饒有興致地發現,拿楚家那次宴會與這次對比,前後不過數月,似乎整個京都都不一樣了。


    那次宴會上他還被楚餘秋刁難,雖然對方在自己的言辭如劍下沒有取得任何好處。想到如今在錢塘府淒淒慘慘的堂兄,他竟有了些恍若隔世的感覺。


    過了一會,一名身穿厚重黑袍的老者從最上方屏風後走了出來。陳半鯉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最低調也是最長壽的林家家主,抬頭望去。


    林家家主林夕臣,單從外貌看上去隻是個普通的老人,有些瘦弱,看上去被那身華貴的黑袍壓得有些辛苦。他臉上的皺紋並沒有透著什麽智慧的光輝,有些深陷的雙眼裏也並沒有什麽深邃的色彩。而就在這時,台上的老人目光突然轉了過來,與陳半鯉兩相對視。這時陳半鯉才看清了老人的雙眼,沒有昏黃或是清澈,那些形容都不足以概括老人的眼。


    那些都是形容普通老人的詞,陳半鯉卻在那雙眼裏看見了時間和如黑海般的沉默,仿佛大西洲最深處的絕跡海,沒有生機,烏雲幾乎要壓到海麵上,漆黑如群星死去的星空。


    陳半鯉忽然感覺有些冷,急忙收迴了視線。


    林老太爺轉過視線去。


    他舉辦這場宴會有幾個目的,其中之一就是近距離看一下陳清玄的兒子。今日初見,算不上喜歡或厭惡,但看上去隱隱有當年那個陰沉而獨秀的青年的影子。


    而他很討厭那個人。於是他不再觀察他,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感謝各位來賞老頭子的臉,大家隨意。”


    聲音很平靜,卻輕易傳遍了寬敞的宴會廳,帶著些老人特有的嘶啞。說完這句話後他攏了一下袖子,往後坐了一下,然後便閉口不言。


    對於台下這些人的身份來說,隻說一句話未免有些失禮。但沒有人有被輕視或冒犯的感覺,人們總會下意識地對能戰勝時間的存在抱有更高的敬意,比如老人,而林老太爺,毫無疑問是老人中最老的一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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