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一去不迴,美人遲暮,英雄老朽,從來都是最傷感的事情。


    有人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毀滅給人看。那麽從這點上來說,時間就是最大的悲劇,也是最冷酷的劇作家。


    當劍法擁有時光般無情的力量,該強大到何種程度?


    慕容全月神色凝重,即使他有信心接下這一劍,麵對那寒冷氣息中蘊含的幽深到極點的銳氣仍然感覺皮膚上傳來了刺痛感。接著他深吸一口氣,身上那件短小乃至有些滑稽的青衣突然波動了起來。


    就像水麵的波紋一般,這種形狀本不該出現在一件衣服上,但它就是出現了。


    下一刻,波動擴散到了他周身的空氣裏,仿佛空氣一瞬間變成了水麵垂直在地麵上。


    下一刻,劍意落到了他的身上。


    然後悄然無蹤,仿佛泥牛入海。


    陳半鯉瞳孔驟然收縮。即使是他自己,麵對這一劍也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時光無情又公正,每一分每一秒都平等地從所有人身上流逝,誰都無法逃避,這一劍同樣如此。


    如時間般絕對無法避開的劍法,為何能被慕容全月避開?


    劍意消失後,慕容全月恢複了原狀,隻是那張尋常的麵龐透著一抹蒼白。顯然,即使是用了某些手段避開這一劍,他仍然收到了波及。


    慕容全月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盯著陳半鯉,緩緩道:“我還真是小瞧你了。”


    隱族作為魔族九大族之一,並不像其他魔族一樣擁有恐怖的體魄或是神識,這方麵他們反而相當一般。他們最強的地方在於一種特殊的能力,名為雲水。


    雲遇冷化雨,水騰空作雲。這種能力能讓他們與周遭環境相互轉化,聽起來簡單,但隱族能憑借這種能力躋身九大族,雲水的強大可想而知。


    那是真正的隱匿,不是隱匿身形,而是讓自己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隱族人的絕大部分能力都根植於雲水之上,憑此成為與人族戰爭中最受人族警惕的一族,不知多少將領或是高端修真者被隱族的精銳暗殺成功,直至魔砂碑被製造出來才得以好轉。


    方才慕容全月動用雲水,讓自己隱於空氣,從而避開了那不可能避開的一劍。但這種能力於現在的他而言消耗極大,他現在看上去安然無恙,實則體內真氣已然十不存三。


    但陳半鯉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些。此時他看著貌似完好的慕容全月,一顆心緩緩沉了下去。春去也幾乎用去了他的大半真氣,此時他的麵色已經隱泛蒼白,心髒劇烈跳動著,陣陣抽搐感傳來,代表著他精力的大量流失。


    “就這?”


    陳半鯉扯了扯嘴角:“好戲才剛開始呢。”下一秒分光劍起,滄溟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幽暗痕跡,寒意咆哮!


    下雨的時候,有時候會有一股鹹苦氣味,那是泥土的味道。


    當舊鐵器被翻出來的時候,往往也會散發著一股鐵鏽的苦澀味道。


    風雨與鐵刀已經碰撞了幾百下,濃鬱的鐵鏽味道混雜起來充斥在兩人之間,場間憑空多了極強硬的肅殺氣息。


    鐵馬金戈,那是戰場。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人族與魔族之間一旦相遇,便隻能是戰場,不死不休!


    施如晦緩緩撩開眼前的黑發,他束發的發冠被先前溢散的刀意擊碎了,墨般的黑發披散下來,配合上彌漫在周身的鐵血意味,竟是憑空多了分妖異氣息。


    他的臉上,肩上有著數道傷口,那都是氣息對衝留下的。這種對衝同樣影響到了對麵的魔族,但那人鐵鑄般的臉上毫無表情,雖然衣衫被割破,皮膚上竟是一處傷痕都無。


    魔族的情報在人族之中從來都不是秘密,眼前之人鐵鑄般的身軀與暴烈無比的戰法,很快就讓施如晦明白了對方是什麽種族。


    魁族,肉身九族最強!


    先天強橫的肉身帶給他們恐怖的力量與防禦,而這讓道法直接殺傷力本就不是長處的施如晦很是難受。潑天的風雨落到那人身上,至多也不過是留下縱橫的白痕。開戰至今,那人甚至沒有流過一滴血!


    他隻是一味憑借強大的肉身與施如晦正麵對抗,一把沉重的鐵刀撕碎風雨,裹挾雷霆,不見術法,壓迫感卻是沉重無比!


    但事實上,這種戰術選擇透露著與他粗豪外表截然不同的冷靜思維。施如晦的風雨每時每刻都在消耗真氣,而他單純以肉身相對,施如晦的攻勢破不了他的防禦,他消耗的,隻有他近乎源源不斷的精力。


    顯然,這是應對施如晦最好的選擇,而這種選擇也讓意識到的施如晦心中警戒之心愈發濃鬱,明白對方擁有著足以與強大身體相匹的戰鬥意識。


    他明白,這樣下去自己勝算隻會越來越小。手中長劍在空中劃出一個圓,漫天風雨唿嘯著匯入其中,化作一個高速旋轉的水環,接著他一劍斬出,本是由水形成的圓環邊緣竟是泛著鋒利的微光!


    水環劃破漫天雨幕即將落到耶律拓身上,他敏銳的戰鬥意識卻在此時發出了警告。濃黑的眉毛挑起,烏黑的嘴唇微張,一聲爆喝!


    籠罩著他的風雨被震離身體,他黝黑的身體表麵驟然覆蓋上一層如鎧甲般堅硬冰冷的光影!


    圓環落到光影之上,刺耳的摩擦聲響起,無數火花在接觸麵暴起,然後被大雨澆滅,光影之上明暗交錯。


    施如晦控製著圓環切割光影,左腳一跺地麵,石磚碎裂四射,他橫劍於身前,身形爆射而出,瞬息間他已經衝到耶律拓身前,長劍高舉,漫天風雨聚攏而來,轉眼間鑄造而成一把摩天巨劍,陰影投射而下,風雷拖曳在劍痕尾翼,巨劍橫空斬下,仿佛忽有雷霆於虛空作響,狂暴至極!


    耶律拓沒有抬頭,手裏黝黑的鐵刀橫在巨劍之前,寬大的刀身在那把巨劍之前仿佛一根繡花針,很是可憐,絕不楚楚。


    因為耶律拓的神色仍然漠然。


    漠然,就代表著漠視。


    他任由圓環在身上切割,持刀的左臂一震。他身上的鎧甲顏色在唿吸間變得深邃,仿佛實質。他的雙手雙腳處先是逸散出幾縷黑色火苗,接著仿佛地獄深處般幽深的火焰爆燃而起,化作火團在四肢處燃燒。隻是極短的時間內他已仿佛神話中的魔神,森嚴猙獰!


    刀脊上燃燒著黑色火焰,就那般正麵迎上了巨劍。


    “轟”的一聲巨響,一圈黑白交加的衝擊波從刀劍交加之處瞬間炸開,驟然擴散到整條街道,兩人所立之地安然無恙,下一刻身後的地麵一瞬間延伸出十數米裂痕,接著地麵化作無數巨石碎裂,轟然紛飛!


    開戰以來,一直籠罩著街道的淒風苦雨消失了,灰白色的日光重新投射下來。


    濃厚的煙塵散去。


    施如晦無力地躺在深坑裏,衣衫破碎,渾身是血,神色萎靡。


    耶律拓單膝跪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左手持刀深深插入地麵,身上的火焰和鎧甲早已消失。


    然後,他抬起了頭。


    接著,他緩緩站起身來。雖然動作很是緩慢,很是生硬,不知道有多少根骨頭斷裂,但他還是站起來了。


    “你輸了。”他開口,聲音並不低沉,很是普通,有些嘶啞,可能是因為喉嚨受傷的原因。


    這是他開戰以來第一次說話。魁族嗜好戰爭,對強者的尊重也是刻在他們骨子裏的。他在此時開口,顯然存著幾分對把自己逼成這個樣子的施如晦的尊重。


    “為了表示對你的尊重,我會用最快的速度殺死你。”


    他提著那把沉重的鐵刀,肩膀因為重量向左低垂,邁著蹣跚的步伐,踩著碎裂的地麵,緩緩走向深坑裏的施如晦。


    每走一步,他的頭就抬的更高一寸。


    但是,每走一步,他的肩膀就向下低垂一分。


    走到第四步的時候,他停了下來。


    作為魔族中身體最強橫的種族,對自己身體的掌握自然也是最強,因此,他很準確地判斷出了自己現在的情況。


    他中了毒。


    劇毒。


    十死無生的劇毒。


    隻需要很短的時間,他就想起那無數次衝擊在自己身上的苦雨,和悄然飄進口鼻的細微水霧。


    施如晦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湧現不自然的潮紅,咳嗽道:“你以為我是在浪費真氣?這是七步倒,你還有三步的時間,有什麽想說的話嗎?”


    七步倒,一個很普通,甚至有些搞笑的名字,卻是讓無數人聞之喪膽的劇毒。製作這種毒藥的人有一個變態嗜好,喜歡看著被自己喂下毒藥的人在自己麵前走路,七步內散盡真氣,然後倒下死去。


    由此得名。


    耶律拓體內真氣早已空蕩,七步倒不需要散掉真氣便能發動,說來也算是省了折磨的過程。


    他黝黑的麵龐上現出複雜的神情,歎息道:“我曾自詡是我族最善戰鬥者之一,如今才知不過是妄語。”


    “人族年輕一代若都是你這般的人,我魔族大業何年才能得現。”


    “還是不甘心啊。”


    三句話,三步。


    然後他倒下,從眼口鼻中流出蜿蜒的小蛇般的黑血。


    然後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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