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突然停下,產生的微風將紗簾掀起一角,初夏微燥的空氣飄進車廂。


    應堪道:“到了。”


    三人下車。


    眼前是一座華美至極的府邸,外牆極長,陳半鯉一眼望不見頭;高聳的圍牆把裏麵的奢華遮掩住,但哪怕單從大門的形製都能看出門後是何等的富麗堂皇。高牆上黑色的深簷向外探出,在地麵上投射出了深沉濃重的陰影。


    門前站著一位須發皆白的高大老人,衣著華麗,白發一絲不苟地緊緊束起。見著應堪等人,他蒼老的臉上露出微笑,迎了上來。


    “這位是上官家的大管家,金管家。”應堪給陳半鯉介紹道。“應該是知道我們要來,所以才在門前等著的。”


    金管家微笑道:“應少爺大駕光臨,當然得好好候著了。這位是?”他看向陳半鯉。


    一般這種聚會是一個固定的圈子裏的人才能參加的,很久都沒有新麵孔,也難怪他略帶好奇地問這一句。不過從這裏也能看出,應堪和這位金管家關係還不錯。


    “啊,這位啊,就是那兩個月前名震京都的少年俊傑,比武擊敗施家大少爺的陳半鯉。”


    “原來是陳少爺。”


    金管家明顯也聽說了他的事跡,看著陳半鯉的眼神多了一絲奇特。


    陳半鯉注意到了,心裏泛起了嘀咕。


    就是場比武,怎麽感覺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我了?


    這就是他和京都人最大的不同。他自小在清塘鎮長大,把他帶大的白數身份神秘,但毫無疑問是人族的大人物,他從小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眼界自然也是極高。這就導致他雖然來自小鎮,骨子裏其實和這些世家子弟沒什麽本質區別,都有一種貴氣。


    隻不過京都子弟的貴氣是光華灼灼的美玉,他還隻是塊青石包裹的璞玉,還需要時間和經曆的打磨。但那種貴氣已經在一些方麵影響著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了。


    因為他那位透題的師傅,再加上他前段時間的閉門造車,他和京都學院的所有人都存在著一種割裂感。至少到現在為止,他都根本不知道能進京都學院是一件多麽困難的事情,更不知道所謂人族年輕一輩的翹楚的含金量。


    如果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哪怕是施一白都會覺得這人很欠揍。更多的人也許會生出深深的歎息。


    怎麽人和人的命就這麽不一樣呢?


    走過門後深長的走廊,跟隨著那位金管家拐過不知道多少個彎,看著沿途的雕梁畫棟,陳半鯉覺得生活在這裏麵肯定很安全,真有刺客的話估計頭能給他繞暈。


    走了約莫十分鍾後,眼前豁然開朗。一股淡淡的清香混在夏風裏飄了過來,聞著這股香氣,感受著濕潤清新的空氣,陳半鯉感覺胸口通暢了不少。


    眼前是一片荷花池,已經有幾朵荷花在滿池深綠裏舒展開了身形,粉紅色的花瓣優雅的展開,如一位美麗清雅的粉衣少女。偶有微風吹過,荷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滑落,濺起幾不可見的漣漪。


    荷花池旁是一間廳房。陳半鯉覺得用大廳形容或許更好,後來才知道這叫花廳。花廳三麵都是極名貴的木材圍起,隻剩荷花池那一麵大敞著,頂上垂下竹簾,卻沒有擋住風景,反而更為坐在花廳裏看風景的人增添了一抹情趣,無處不能看出設計之精巧,待到陳半鯉坐在裏麵的位子上後,感受著帶著花香的微風吹拂在臉上,心裏有了比在馬車上還要強烈的感慨。


    有錢真好啊。


    花廳裏是一個大圓桌,此時已經有了不少人。坐在主位的是一名麵容英俊的少年,身材修長,麵如冠玉。見到施一白三人走來,他急忙站起身來迎接。應堪等人與他見過禮後,他微笑著對應堪說。


    “應兄,這位是?”


    “這位就是那陳半鯉。”


    陳半鯉看了他一眼,卻有點疑惑地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有點奇怪。他也沒多想,微笑著和這位二少爺見禮。先前應堪已經介紹過了,這位二少爺名上官閔。


    “原來是陳兄啊。陳兄當日的風姿我們這些人可是仰慕已久了,今日終於賞臉前來,榮幸之至。”


    “上官兄抬舉了,先前有一些事要處理,不方便出學院罷了。”陳半鯉笑笑,旋即再次疑惑地發現,這位二少爺臉上的笑容也有點奇怪。


    奇怪...


    他在心裏想著。


    先前應堪跟他講過,這種宴會在京都以及各大郡的年輕一輩間比較流行,受近百年來盛行的清談之風影響,形式更偏向玄談。換句話說,就是一群人坐在桌子邊聊天,宴會最重要的食物反而成了附庸。


    陳半鯉喜歡吃美食,還在清塘鎮的時候他不知道多少次因為偷吃白小洛的糕點挨揍了,因此他對這種清談宴會有點先入為主的不以為然。


    一群人坐一塊不吃東西隻聊天,他怎麽看怎麽感覺奇怪。


    三人入席,以施一白的身份以及應堪和上官閔的關係,幾人就坐在上座旁邊。坐下後的陳半鯉看著麵前的象牙箸,繪著異域風情圖案的瓷盤,感受著身下坐墊的柔軟,再加上周圍一群人的眼光,感覺有點不自在,不易察覺地扭了扭。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人差不多來齊了。陳半鯉此時正和施一白低聲辯論著荷花酥是春風樓還是迎香居的好吃,突然竹簾微動,一股香風飄了進來。


    他抬頭望去,眼裏閃過一抹驚豔。


    那是一位穿著粉紅色衣裙的少女,與廳外荷花同色的打扮卻將荷花比了下去。眉眼精致如畫,臉頰帶著一抹不健康的蒼白,更襯得她楚楚動人,大有幾分弱柳扶風之感。


    讓他感到有些疑惑的是,這位少女在環視一圈後,如水的眼波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時間有點過長了。


    可能因為自己是生麵孔吧。


    他想道。


    上官閔已經微笑著招唿她過來,對陳半鯉說:“這是舍妹,單名蓁字。舍妹仰慕陳兄已久了,今日總算得見陳兄,也算是心願實現了。”


    那位上官蓁姑娘先前就已經猜到了陳半鯉的身份,此時聽著兄長介紹,又近距離的看著陳半鯉清秀的臉龐,蒼白的臉頰驟然湧上一股暈紅,更是顯得嬌弱動人。她看了陳半鯉一眼,然後迅速移開目光,


    陳半鯉大感意外,自己從未露過臉,隻是一場比武就讓自己收獲了這麽一個仰慕者?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感受到了京都學院為自己帶來的一些好處。


    但他的這種驚奇,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有點欠揍。


    正如施一白之前想過的一樣。


    陳半鯉這個人,有的時候確實很是讓人無語,或者惱火。


    陳半鯉沒有讓這種驚奇流露在臉上,微笑道:“姑娘太抬舉我了。我不過隻是贏了一場比武而已,算不得什麽。”


    言語上很謙虛。


    旁邊的應堪看了他一眼,扭頭對施一白說。


    “你有沒有覺得他的表情很賤?”


    “有。”


    施一白比他想的要多一點。他看著陳半鯉臉上的笑容,不知為何想起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他青城劍宗的時候就已經離開了,不曾迴去過。施一白是從師傅那裏聽來的。


    那位是青城劍宗三百年來天賦最卓絕之人,奈何生性灑脫不愛約束,常年不見青城,宗主之位才落到了他的師傅頭上。


    師傅跟他說起這個人的時候,語氣裏帶著一絲無奈。師傅還跟他說,在外遇著那位,要以宗主之禮待之。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施一白很驚訝。他問師傅,那我如何才能認出他來呢?


    師傅很高深地說,等你遇著他自然就知道了。


    那位生性不羈,世間事皆不係於心,這可以說是脫俗,也可以說一種對於世界的很冷漠的態度。


    施一白在那次比武後,曾經猜想過陳半鯉可能和那位有關。無論是陳半鯉的性情還是他習得的那些青城劍宗秘傳,都讓施一白加深了這種猜想的力度。


    那位是宗主的親弟弟,單字一個數字。


    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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