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威很快便調出文樂知打車的視頻,把車牌號發到程泊寒手機上。在距離文家僅剩五公裏的路上,程泊寒追上了計程車。


    計程車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看著車外兇神惡煞的男人,再看看車裏像鵪鶉一樣的大學生,腦子裏惡補出很多血腥畫麵,大著膽子又問了一句:「你這樣開車很危險,你想幹什麽?」


    程泊寒沒理他,隻盯著一動不動的文樂知。


    幾秒種後,程泊寒彎腰探身進來,抓住試圖躲閃的手臂,將他拖出來。


    衣服摩擦著粗糙的皮革坐墊,發出刺耳的刺啦聲,和那個晚上t恤被撕破的聲音重合,重重敲在文樂知耳膜上。文樂知兩隻手還抓著靠背,然而沒有用,那不是浮木,也不是救命稻草,隻是他無力掙紮的最後一點見證。


    他被程泊寒死死抱在懷裏,從計程車換到另一輛車裏,被扔進後座,然後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大的關門聲。


    邁巴赫當然要比計程車隔音好很多,後座也寬敞不少。文樂知卻像是被扔進某個狹小的牢籠裏,站不起來爬不出去,喘息都帶著逼仄的味道。


    程泊寒站在車外抽了兩支煙,才控製住發顫的手和極速膨脹的心髒。然後打開車門坐進後座。


    文樂知最初的驚慌已經不見了,規規矩矩坐在最邊上,呆愣愣地看著自己攥在一起的雙手。他一直低著頭,劉海亂糟糟耷下來,擋住好看的眉眼,在等待另一個人的審判。


    「我說過什麽?文樂知!」程泊寒說,「不該做的事情不要做。」


    「還有呢?離婚不行!」


    「你通通不記得!」


    程泊寒身體前傾,兩隻手抓住文樂知肩膀,將他轉向自己,逼問道:「一定要痛了才能記得是嗎?」


    文樂知抬起一隻手,搭在程泊寒抓住他肩膀的手腕上,用力掰,試圖讓自己遠離這個人,雖沒多少力氣,但排斥的意思明顯。


    這讓程泊寒更惱火。


    「想離婚?除非我死!」


    怒火旺盛的思路總是亂的,程泊寒也不例外,這些年他已經很少大動肝火,但文樂知總能輕易挑動他的神經,將他推入抓狂無力的境地。


    他說著傷人傷己的話,也做著傷人傷己的事,像是剛出茅廬的小孩子,對文樂知又愛又恨,完全不記得自己才是那個將別人推進困境的主謀。


    他被文樂知這次不計後果的出逃和反抗激得神智全無,恨不能拿條鏈子將人鎖起來,又後悔自己從一開始就沒使出雷霆手段,幹脆讓文家破產好了,這樣文樂知就沒這麽多退路可走。


    他這麽想著,也這麽說了,口不擇言,全無風度,寄希望於恐嚇能讓文樂知退卻、乖順。


    然後又發現文樂知緊緊抱在懷裏的背包,一把扯過來,將拉鏈撕開。


    「這是什麽!又是誰給你的離婚協議嗎?」


    背包被扯開到最大,裏麵的東西一覽無餘。程泊寒眼睛盯在上麵,猛地停了幾秒鍾,似乎周邊的一切突然靜止下來。


    暴漲的怒火被兜頭澆了一盆徹骨的冷水。時間無限拉長,他好像突然看不明白這是什麽。


    其實有什麽不明白的。捏在他手裏的診療單上白紙黑字,每一項每一筆都記錄得清楚——這些他在醫生電腦上也看到過,但當時急於知道文樂知的下落,這些字跡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無心思考別的。


    診療單下麵還有照片。文樂知抿著唇看鏡頭,露出的脖子上、肩膀上,還有其他的一些地方,全是淤紫交錯。照片上的人強撐著精神,眼底是大片濃得化不開的哀傷,像被折斷翅膀的雛鳥,找不到地方落腳。


    最下麵是一團破布一樣的東西,程泊寒隻看了一眼,便知道那是文樂知用來當睡衣的大t恤,在那個混亂的夜晚隻幾下就被撕碎了,如今亂糟糟塞在背包裏麵。


    這些「罪證」提醒著程泊寒發生過什麽,他妄圖迴避妄圖輕描淡寫過去的那件事,如今赤裸裸扔在他麵門上,讓他不敢睜眼。


    悔恨早就有的,並不算遲來。可是清醒地認知到這件事,那種痛覺和對文樂知的感同身受,卻是姍姍剛至。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泊寒低聲說:「迴家。」


    他的嗓子在六月天的灼熱裏卻被寒冰凍傷,每說一個字都劇痛無比。然而他沒有資格抱怨,因為有一個人比他更痛。


    文樂知終於從再次被現場抓獲的僵直狀態中清醒過來,或許是「迴家」這兩個字觸發了他的某種應激反應,而後大力推了程泊寒一把,嘶喊了一聲:「我要迴家!」


    兩人說的迴家必然不是一個地方。


    程泊寒猩紅著雙眼,攥緊文樂知的手腕,說:「文樂知,你跟我迴去。」


    「我不迴去!」


    文樂知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和勇氣,去搶程泊寒手裏的背包。程泊寒鬆了手,沒敢再用力,那些散落在車廂裏的照片、單據和衣物,被文樂知胡亂撿起來,一股腦塞進書包裏,然後把拉鏈拉緊,死死抱在懷裏。


    他不知道自己哭得滿臉是淚,隻是不停地發著抖,想要離程泊寒盡量遠。


    「我不要迴去!我不要見到你!我討厭你!」


    話說得顛三倒四,文樂知崩潰來得很快,毫無邏輯地控訴著,似乎什麽也不在意了。


    這段時間過得很混亂,婚姻中的這場災難是文樂知始料未及和從未想過的。這超出了他的認知和三觀,也將他的那點愛意毀得一點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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