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秘林深處的竹屋內,昏迷的翁雲景被頸間冰涼的寒意觸醒,透過窗外森冷的月光,一把長劍正抵住他的咽喉。


    那人背對著月光,屋子裏又沒有燭火,他無法看清眼前人的模樣,隻覺這人如泥塑的死人一般,即便如此近的距離也不曾察覺此人的唿吸,唯有隨風清揚的發絲才能證明眼前人確實是個活人。


    他不由自嘲的笑了起來,“難道我是什麽好彩頭嗎?想殺我的人都快排到京城了。”


    那人依舊沒言語,隻是持劍的手更近了一步。


    翁雲景此刻倒也不怕了,伸出手指捏了捏劍尖,又彈了彈,若有所思的連連點頭道:“嗯嗯,俠客這把劍確實不錯!”


    麵對他的多番試探,這人依舊不言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緩緩收起長劍轉身背對著自己,晚風習習,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寬袍大袖下露出一雙修長纖細的手,精致的小瓶甩落在桌上,他轉身欲走。


    雲景此刻卻有些慌了,急忙叫住眼前人正欲下床,哪知雙腳還未落地,整個人便如倒栽蔥一般頭朝地的撲了下去。


    “我...”


    他雙手撐起上半身,驚愕的張大嘴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


    “我的腿!為什麽動不了了?你!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


    就在這人轉身的一瞬,借著月色,雲景匆忙捕捉到了他的側臉,該怎麽形容呢,他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詞來,隻那周身的氣質卻和沈道琪別無二致。


    那人見他不說話,再次挪動腳步,雲景慌忙喊出:“沈道長!沈伯伯別走,我是翁雲景啊!您不記得我了嗎?”


    那人蹙了蹙眉,仿佛不認得他一般,低語道:“翁雲景?”


    “對呀!是我呀沈伯伯,吳大壞蛋府上被您所救的那個。”


    見他仍毫無反應,急得直叫:“哎呀!我是翁雲清的四哥!”


    “翁雲清?”他又沉聲低語的重複念道。


    哎呀!雲景急得抓耳撓腮,這沈道長什麽記性?怎麽功夫好的不得了,記性卻這麽差!他就快撓破頭了,忽然想到了什麽。


    “我師父是藥王穀逍遙仙翁!”


    “嗯?仙翁的徒弟!”


    “沒錯沒錯是我呀!沈洛書沈大哥的傷還是我給治好的哪,不是您老都給忘了呀?”


    他小心翼翼的問,卻見對方的情緒沒有絲毫起伏,雲景捂著胸口,感受那顆熱情跳動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可胸口卻是硬硬的,仿佛又想到了什麽。


    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本快爛了的破書,高興的舉起來,“這本複靈術法還是您親手所贈呢,您看您看。”


    他滿懷期待,這人轉迴身仿佛黑暗中真的有一雙眼睛在認真看著他高高舉起的那本書。


    哪知他手中的書就在關鍵時刻忽然斷了半本掉在地上。


    尷尬,無言,沉默,良久


    “你為何跳入寒潭?”


    她清冷高貴的聲音打破寧靜,雲景怔愣在原地,女...女的?難怪我連說帶比劃了半天對方都毫無反應,趕情我認錯人了啊!


    “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我不能說”


    她似乎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的欲望,隻自顧自的說道:


    “無池之水由千年冰川所化,你受了寒襲,雙膝已廢,不複如常。”


    什麽?雙膝已廢?


    “不可能!”


    他掙紮著想要站起,可果真如她所說一般,半點知覺全無。


    他拚命的捶打著雙腿,不可能的,我翁雲景還要騎馬打獵,天南海北的玩耍,我還要上戰場殺敵,還要還要,還要做的事可太多了,怎麽可能從此以後就站不起來了呢?荒唐!


    “哎!你怎麽又要走?”


    “不然呢?”


    “我...不知姑娘來曆,他日我若好了,又該到何處去報恩呢?”


    “這倒不難,用不了幾日你就會餓死在這裏,何來的報恩?”她冷聲迴應,仿佛事不關己。


    “啊?這...我本來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跳入那什麽無池的,姑娘既無心救我,又何必強行拉我出來呢?還不如讓我死在那無池裏一了百了了。”


    “這無池的水是天山冰川所化極為難得,你若死在裏麵,豈不是髒了我的清修之地。”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被救的原因竟是這般緣由,可既然已經活著出來了就沒有放棄的道理,當即也不管顏麵不顏麵的,匍匐著爬到她腳下,緊緊抱住她的小腿,耍賴道:


    “好姐姐,就可憐可憐我吧,我跳進的無池剛好是您的清修之地,這肯定是天意,咱們清修之人總不能逆天而行吧?”


    她仿佛真的在思考,過了一會兒,忽然,一條綢曼將他全身緊緊裹住,像個五花大綁的粽子一般,她破窗飛出,帶著他飛向茂密的叢林,夜晚的月亮格外皎潔,襯得眼前人如神女下凡,可身後被拖著滾的雲景就慘了,像個破掉的瓦罐一路乒乒乓乓,路過的樹枝抽的他跟受了酷刑一般,鋒利的樹葉更是爭先恐後的劃破他的臉龐。


    “喂,女俠,你要帶我去哪啊?”


    見她不說話,隻一味的向前飛,他急得連連求饒,“好姐姐,我錯了,你不用救我了,還是讓我自生自滅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景暈暈乎乎隻知道趟過河差點淹死,翻過山差點摔死,路過荊棘叢差點紮死,他虛弱無力,連求饒的力氣也沒有了,直到咚的一聲被摔在地上,一聲聲“大師姐”熱烈的喚著,這姑娘才輕嗯了一聲。


    “師姐,這是什麽東西?”


    她毫無人情味的答道:“人!”


    眾人大吃一驚,“一個...人?”


    綢曼被輕輕剝開,“哎呀!還真是個人!怪可憐的!”


    “快去告訴師父,大師姐迴來啦!”


    小師弟們四下飛奔,瞬間就都沒了蹤影。


    “你既說我救你是天道,我便答應你,念你是仙翁的徒弟,這次算你藥王穀欠我暮遊山的人情,從現在起,生死便由你了。”


    她冷漠無情的說完甩袖而去,自始至終都不曾給過一次正臉,隻能借著蒙蒙亮的天看清她著一身煙粉色的大袖寬袍,束發的絲帶隨風飄揚,似踩著雲霧一般輕飄飄的離去。


    “輕功那麽好,還拖著我在地上跑,真不知是救我還是害我?”


    不過...她剛剛好像是說暮遊山?那我豈不是不用死了?對啊,我翁雲景就算死也不能是這個死法啊,他拖著一雙毫無知覺的爛腿拚命的朝著山門爬去,嘴裏還大喊著:“沈伯伯救我!”


    陰沉的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轉瞬之間烏雲密布,瓢潑大雨更是無情的拍打在他的身上,此時此刻,狼狽至極也無法形容他的慘狀。


    “快!在那呢!”


    幾名身穿天青色流紗服飾的道門弟子冒著大雨迴來了。


    “哎呀!真是的,大師姐又走了!”


    一人沮喪的說道。


    “這小乞丐怎麽辦?”


    “大師姐帶迴來的,想必是讓我們救治吧?”


    “隨便帶來路不明的人進山,可是要被師伯責罰的。”


    “救人要緊,先抬到雨翠閣再說。”


    幾人將雲景抬到擔架上,一人執著傘為他擋去風雨,全然不顧濕透的自己。


    他終於安下心來,蠕動著嘴唇微弱的說道:“謝謝啊,你們真是大好人。”


    執傘的人眉清目秀,關切的說道:“小兄弟別害怕,很快就到了。”


    這雨翠閣裏幹淨雅致,生了碳火更是溫暖如春。


    “斬師兄可在山裏?”


    “昨個夜裏剛迴來,這個時辰應該在迴稟師父呢。”


    “你去崇華殿門外等著,等他一出來就說明情況!他一準會來。”


    “可是...”


    “還可是什麽,人命關天,還不快去!”


    “是!”


    這人輕輕褪下雲景的衣衫,隻見他身上真是一塊好皮都沒有,雙膝更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不禁皺著眉心裏想道,若是先遇到斬師兄,說不定這雙腿還能用,可惜你遇到的是大師姐,隻怕是...


    他一點點的擦拭、上藥、終於一切妥帖,此刻門外也鬧哄哄的。


    “斬師兄”


    眾人恭敬的行禮,來人正是斬銀屏,他擺擺手示意不必再說。


    “人是大師姐帶迴來的?”


    “正是,大師姐的雨布裹著他扔到門外就走了。”


    斬銀屏捏著下巴輕輕笑道:“師姐可真會給我出難題!”


    “師兄,這小兄弟情況危急,皮外傷雖不打緊,可那雙膝似乎是受了什麽極寒的創傷壞死一般,不知師兄可有什麽辦法?”


    斬銀屏走到床前掀開被子,看了又看,點點頭,轉過身卻敲在那人的腦袋上。


    “你呀,內心純潔良善,早就該去山下曆練曆練,明日我就去稟眀師父,日後你就隨我下山去吧。”


    “我...”,他似乎有什麽難言的苦衷,可還是咽下話語,恭敬迴道:“一切聽從師兄安排,隻是他...”


    “你似乎很關心他?”


    “我還從未見過如這般可憐之人。”


    翁雲景:?


    他隨即轉動著小腦袋瓜,應景似的流下兩行熱淚,配合的點點頭,沒錯沒錯,都看我,我就是你們口中弱小委屈又無助的小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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