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那把金刀的一瞬間,李燕雲的臉色霎時變的煞白。


    薛情拔劍在手,幾乎在玉逍遙抓住那把金刀的同時,他人就已到了門外。


    夜風吹起路邊的垂柳,細長的柳條在風中飛揚著。


    長街寂寂,哪裏有什麽人影。


    李燕雲腳下一軟,幾乎站立不穩,玉逍遙搭了一把手,將他讓在凳子上。


    “多謝。”李燕雲諾諾地道。


    郭一飛看著他,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來。


    法淨道:“李施主不必驚慌,這幾日你就和我們在一起吧。”


    李燕雲連忙拱手道:“甚好甚好,不知幾位可有了落腳的地方?”


    法淨道:“就在此地落腳。”


    李燕雲道:“在下在這夷陵城內尚有一處房舍,幾位若是不嫌棄,不妨移步寒舍,可好?”


    法淨幾人互相看了看,都點了點頭,比起客棧來,私人的府邸防衛更嚴密一些,倒也不失為一個好提議。


    法淨微笑道:“阿彌陀佛,既如此,那就多有打擾了。”


    李燕雲不愧是燕子塢的大當家,這處房舍雖然麵積不甚大,倒也十分的精致,有正廳,有側房,有亭台,有連廊,連院中也是別有風景,儼然一座精致的江南園林。


    李燕雲去了後麵安排去了,給玉逍遙他們引路的是一個看上去很是伶俐的小童子,他在一旁引路,卻不時拿眼睛來看玉逍遙。


    玉逍遙覺得很是有趣,問道:“你老看我做什麽?”


    小童被他這麽一問,也不知避諱,直截了當的問:“你就是玉逍遙?”


    玉逍遙點點頭,“是我。”


    小童上下打量了他兩眼,道:“大家都說你是個大壞蛋。”


    玉逍遙笑了,“你看我像麽?”他問。


    小童搖了搖頭,認真的道:“看上去不像。”


    郭一飛在後麵冷哼一聲,道:“小朋友,看上去不像壞人的可未必就不是壞人,要知道,壞人最善於騙人了。”


    小童看了看郭一飛,又看向玉逍遙。


    玉逍遙衝他做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


    小童哈哈大笑起來。


    他們有五個人,客房卻隻有三間,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法淨率先開口道:“不如我和玉施主睡一間房,郭掌門和薛施主睡一間房,閆長老獨自睡一間房,如何?”


    玉逍遙當然沒意見,隻要不讓他和郭一飛或者閆鐵柔睡一間房,他就沒什麽意見。


    李燕雲不知道從哪裏又冒了出來,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想是剛才安排事情忙壞了。他笑嗬嗬的來到眾人近前,道:“閆長老若是不介意,我想和您老人家住一間房。”


    閆鐵柔悶悶的點了點頭,自顧自的走進了一間房裏去。李燕雲趕緊跟了上去。


    郭一飛和薛情打了個招唿,也迴房間去休息了。隻剩下玉逍遙、法淨和那個小童還站在院子裏。


    玉逍遙招招手,將那個小童喚過來。


    “我問你,你這莊上可有酒麽?”


    小童點點頭,道:“有的。”


    玉逍遙道:“很好,那麻煩你去幫我拿一壇酒,拿一個碗來,可好?”


    小童猶豫道:“可是老爺···”


    玉逍遙道:“我們是你家老爺的客人,貴客。你隻管拿酒來,我去同他講。”


    “好。”小童點點頭,轉身跑開了。


    法淨一邊同他向屋裏走,一邊道:“玉施主還有心思喝酒?”


    玉逍遙笑道:“這世上還有什麽能比喝酒還重要麽?就算是天塌下來,那也得先喝一碗酒,要不然清醒著死了,那才可惜。”


    法淨搖了搖頭,道:“酒是穿腸毒藥,玉施主還是少飲些酒才好。”


    玉逍遙道:“所以我不喜歡和尚,尤其是你這樣的和尚。因為你們非但自己不喝酒,還要勸別人不喝酒,著實煩得很。況且,”他衝法淨微微笑道,“我若是喝死了,豈不隨了你們的願了。”說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法淨笑著搖搖頭,盤腿坐在床上,雙手合十,已然入定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小童抱著一壇酒從門縫裏擠了進來,跑到了玉逍遙麵前。


    玉逍遙拍開酒壇的泥封,拿鼻子一聞,樂道:“好酒,好酒。”


    小童搖頭晃腦的道,“那是自然,這是酒窖裏最好的一壇酒了。”


    玉逍遙笑道:“你這小饞猴子莫非也學著偷酒喝了?”


    小童擺了擺手,“這東西難喝死了,我才不要喝呢。”


    玉逍遙道:“那你怎知這是最好的一壇酒?”


    小童道:“因為我聽老爺說過,這壇酒是專門用來招待貴客的。”


    玉逍遙笑著拍了拍他的頭,道:“不錯,不錯,我就是貴客。”


    他想了想,從腰間摸出一塊玉佩來,塞進了小童的手裏。


    小童慌了,連忙把玉佩還給他,“這可不行,這我可不能要。”


    玉逍遙把臉一板,道:“你給我送了一壇好酒,那你就是我的朋友,朋友送給朋友的東西,怎麽能說不要呢?”


    小童猶豫了一下,試探的問道:“我們是朋友?”


    玉逍遙一臉認真,“當然。”


    說著,也不顧小童的反對,玉逍遙就把這枚玉佩塞進了他的衣服裏,“你叫什麽名字?”玉逍遙問。


    小童摸著胸口處的那枚玉佩,開心的道,“我叫小魚,水裏遊的小魚。”


    “很好,小魚。”玉逍遙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朋友,你去休息吧。”


    “嗯。”小魚高興的點點頭,興衝衝的走了,走到門口,他又迴過頭來,小聲的道:“其實我不喜歡剛才那個幹瘦的伯伯。”


    他說的當然是郭一飛,玉逍遙笑了,他也壓低了聲音道:“我也不喜歡他。”


    小魚走了,門也關好了,玉逍遙倒了一碗酒,優哉遊哉的喝了起來。


    已經入定的法淨忽然睜開了眼,他有些好奇的看著玉逍遙。


    玉逍遙端著酒碗,道:“怎麽,我臉上開花了?”


    法淨搖搖頭,道:“你這麽喜歡交朋友?”


    玉逍遙喝幹了碗裏的酒,仔細咂摸著嘴裏的味道,好一會兒才道:“這世上真正能讓我開心的事情也就那麽幾件了,喝酒算一件,交朋友當然也算一件。”


    他是一個浪子,孤獨本就是浪子的定義。


    酒和朋友豈非是慰藉孤獨的靈魂的兩劑良藥。


    法淨若有所悟的點點頭,過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或許我們真的看錯你了。”


    夜已深了,壇中的酒也喝幹了,玉逍遙趴在桌上,好像已經醉了。


    一個人喝的悶酒,當然更容易喝醉。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唿,劃破了這寧靜的夜空。


    玉逍遙忽然跳了起來,砰地一聲撞開門衝了出去。


    院子裏人影閃動,法淨,薛情,郭一飛前後腳的衝了出來,唯獨缺了閆鐵柔和李燕雲。


    “不好!”郭一飛大叫一聲,衝到閆鐵柔那間房間的門口,手中劍光一閃,那扇厚實的木門已被悄無聲息的劈成了兩半,四人一股腦的擠進了屋子裏。


    隻見閆鐵柔頭朝著屋門倒在地上,喉嚨裏汩汩的往外流著血,李燕雲跪在他身邊,緊緊的捂著他的脖子。


    郭一飛脾氣最急,抬起一腳來把李燕雲踢了出去,他俯下身去探閆鐵柔的鼻息,隨即麵色一肅,輕輕搖了搖頭。


    法淨閉上了眼睛,低聲的念誦著佛號。


    玉逍遙輕輕咦了一聲,蹲下身去,從地上的血泊裏撿起了一把金色的小刀。


    金刀,又是金刀。


    寒光一閃,郭一飛已經把劍架在了李燕雲的脖子上:“說!這是怎麽一迴事?”


    李燕雲臉色煞白,渾身如篩糠一樣在顫抖著,他的臉上布滿了冷汗,他的手上沾滿了閆鐵柔的血,當他忍不住用手背去擦臉上的汗的時候,就把鮮血抹在了自己臉上,讓他看起來既詭異又好笑。


    “我···我···我剛才在睡覺,就覺得有人在房間裏站著,我以為是···是六合刀的人,就坐了起來,結果發現那人原來是閆長老···我就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後他就倒了下來,然後···然後,他脖子裏就開始往外噴血,我嚇得大叫了一聲,趕緊捂住了他的傷口···然後,然後你們就進來了···”他磕磕巴巴的說完這一番話,掙紮著想站起來,結果腳下一軟,又坐倒在了地上。


    郭一飛道:“那你之前就沒聽到什麽聲音麽?”


    “沒有···什麽也沒聽到。”李燕雲使勁咽了口口水。


    郭一飛厭惡的看著他,似乎想不透這麽一個懦弱的人是怎麽當上燕子塢的大當家的。


    玉逍遙抽了抽鼻子,忽然道:“你們喝酒了。”


    李燕雲道:“閆長老的心情不是很好,我就陪他喝了幾杯。”


    玉逍遙點點頭,把玩著手中的金刀,忽然道:“這是個警告。”


    郭一飛看向他,“你說什麽?”


    玉逍遙晃了晃手裏的金刀,道:“這是個警告,既然六合刀能殺得了閆長老,自然也能殺得了他,這是在督促他盡快下手。”


    法淨點點頭:“隻怕確實如此。”


    李燕雲驚恐的道:“那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玉逍遙在他麵前蹲了下來,道:“你有沒有想過,既然六合刀能悄無聲息的殺得了閆長老,那自然也能以這種手段暗殺我,那為什麽他們卻偏偏不來殺我,而一定要逼你來殺我呢?”


    “為···為什麽?”李燕雲問道。


    玉逍遙道:“因為他們要逼你就範,你隻要殺了我,那你就是他們的人了,那你以後就隻能是他們的人了。”


    李燕雲囁囁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他才道:“那我要怎麽做?”


    玉逍遙指了指他,道:“你現在大可放心,因為在三天之期到來前,他們絕對不會來殺你,當然也不會來殺我。”他說著這話,看了看法淨幾人。


    郭一飛冷哼一聲,卻不開口,閆鐵柔和他武功不相伯仲,他現在已不像剛才那麽自信了。


    法淨道:“阿彌陀佛,我們還是先把閆長老的屍身安頓好吧。”


    所謂安頓,隻不過是將閆鐵柔的屍身放迴了床上,倉促間也找不到白布,隻好將就著用被子覆住了他的屍身。


    所有人都沒了睡意,幹脆點起了燈,一同守在閆鐵柔的屍身旁。


    玉逍遙看著床上鼓起的那一包,不由得輕輕歎息了一聲。


    閆鐵柔還沉浸在失去愛徒的悲痛裏,轉眼間自己卻也丟了性命。


    世事無常,不過如此。


    燈火在燭芯上劈啪的跳動著,將他們的影子映在牆上,猶如群魔亂舞。


    天一亮,李燕雲就著手安排人去置辦棺材和壽衣,閆鐵柔死了之後,他變的更加神經質了,小魚僅僅因為從他身後走過驚到了他,就被他狠狠的訓斥了一頓。


    不隻是他,那把金刀的陰影沉沉的壓在每個人的心上,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整整一天,幾個人幾乎都沒有開一次口。


    吃過了晚飯,幾個人又站在客房前。


    李燕雲低著頭,緊張的搓著手,他看上去實在是怕的不行了,哪怕舍下臉去也要來睡客房,也要跟這些高手在一起。


    但現在顯然沒有人想跟他住一間屋。


    所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過了半晌,玉逍遙忽然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道:“我雖然很想陪各位在這裏吹吹風,但吃飯睡覺乃是人生大事,我現在要準備做大事去了。”


    沒有人動,甚至連薛情都沒動。


    玉逍遙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他伸手拍了拍李燕雲的肩膀,“李大當家的,咱們今晚睡一屋吧。”


    李燕雲連忙點了點頭。


    郭一飛臉上忽然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但他很快掩飾住了,他輕咳了兩聲,道:“也好,那我們三人今夜就擠在一間房裏吧,也好有個照應。”


    最大的問題解決了,五人分成了兩撥,走進了兩間客房裏。


    李燕雲走在玉逍遙後麵,輕輕掩上了門,他一迴身,驚得差點跳了起來。


    因為玉逍遙幾乎是和他貼麵而站。


    李燕雲下意識的退後了兩步,幹笑道:“玉公子,這是何意?”


    玉逍遙問:“你晚上打不打唿?”


    李燕雲搖了搖頭。


    “很好,”玉逍遙道,“有酒麽?”


    “酒?”李燕雲愣住了。


    玉逍遙微微一笑,道:“我聞到這屋子裏有酒香,所以,你一定在屋子裏藏酒了,是不是?”


    李燕雲微微一愣,立馬換了一張笑臉,他說:“人都說玉逍遙是個天字第一號的酒鬼,我原來還不信,誰想到竟是真的。”說著,他從桌子下麵拎出一壇酒來。


    玉逍遙的眼睛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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