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紅院是金陵城裏一家不起眼的小妓院。


    就像各地幾乎都有一座叫醉仙樓的酒樓一樣,全天下每座城裏似乎也都有一個叫怡紅院的妓院。


    金陵城裏的這座怡紅院,有幾個長得還不錯的姑娘,酒也賣的便宜,故而老主顧也不少。


    “汪汪汪汪汪。”院子裏忽然響起了一陣狗叫聲,繼而傳來的是恩客和姑娘們嘻嘻哈哈的大笑聲。


    “好狗兒,乖狗兒,再叫兩聲給爺聽聽。”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寬大的藤椅上,他身上穿了一身小廝的短衣,懷裏擁著一個說不上有多漂亮,哭的梨花帶雨的姑娘,手裏卻拿了一把與他身份極不相稱的折扇。


    一把紫檀做柄,絲綢做麵,鑲金嵌玉,琉璃吊墜的折扇。


    他就用這把極其名貴的折扇輕輕敲打著跪在他身邊的那人的腦袋。


    那是一個貴公子,穿著名貴的蘇錦的衣服,頭發也用一根漂亮的緞帶束在腦後。


    但如今名貴的蘇錦就跪倒在塵埃裏,跪倒在泥濘中。


    這貴公子像一條狗一樣跪在這個年輕人身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臉上滿是淚水和泥沙。


    “大俠,大俠,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年輕人輕輕的用扇柄敲打著貴公子,嘴裏笑道:“什麽時候狗也能講人話了?叫!”說著用扇柄重重的敲在貴公子的肩膀上。


    這一下把貴公子敲趴下在了地上,他趴在塵埃裏,再也抑製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年輕人從盤子裏撿起一顆葡萄,塞進嘴裏,噗的一口把葡萄皮吐在了貴公子的頭上。“呸,真是個慫貨,小爺又沒切你根手指什麽的。”


    “得了,小爺今兒也玩夠了,你跪下來,給這位姑娘磕三個響頭,說三句你錯了,我就放你走。”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貴公子一聽這話,連忙爬起來,也顧不得哭了,朝年輕人懷裏擁著的姑娘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滾吧。”年輕人躺在躺椅上,看都不看他一眼,手裏的折扇輕輕晃了晃。


    貴公子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向外撲騰著跑去,還被絆倒了一次,惹得院裏的眾人笑的更厲害了。


    “慢著!”年輕人忽然低聲喝道。


    貴公子頓時停住了腳步,不敢再動一下。


    “小爺我最見不得就是打女人的人,若是讓我知道你再犯一次,小心你的狗頭!”年輕人冷哼一聲,手中一動,折扇化為一道流光飛出,擦著貴公子的肩膀而過,隻聽哚一聲,這柄折扇插入了庭中的一根柱子中,小小的折扇,沒根而入。


    貴公子連連點頭,也不待年輕人再次發話,掉頭落荒而逃。


    “哎喲,大爺啊,您一走,於公子肯定會迴來報複,我這院子可怎麽幹下去呀!”老鴇畏畏縮縮的靠過來。


    年輕人摸了摸下巴,“哎呀,是呀,隻顧得教訓那畜生教訓的爽了。”


    那姑娘在他懷裏也哭哭啼啼,“求大爺救命,大爺這一去,奴家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哎呀哎呀,我就是路見不平,哪裏想那麽多去了,要真想那麽多,我不就跟玉逍遙那個王八蛋一樣了麽!”年輕人破口大罵道。


    “好你個風裏蟲,居然在背地裏罵我。”隨著一陣大笑,從房頂上躍下來一個人,整整三層樓的高度,那人卻如同一片羽毛般,輕飄飄落在了院子裏。“你不去殺人,又來做龜奴了?”


    來的正是玉逍遙。


    “嘿,我風離龍自愛做我的龜奴,你管得著麽。”那年輕人說。


    “我若是不管你誰來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玉逍遙說。


    “爺爺我就是管殺不管埋,我管的了她一時,又管不了她一時,自己沒有本事,死了也怪不了別人。”風離龍大氣的不得了。


    玉逍遙搖了搖頭,不再理他,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一錠銀子,遞給了老鴇,“這牌子,是慶王府的牌子,他若是再敢來,拿牌子給他看,他便不敢來了。這銀子,給這姑娘贖身,讓她走吧。”


    “大爺!”那姑娘跪在地上,哭到:“我要是離開了這院子,又能去哪裏呢?求大爺買了我吧,求求您了!我願意做牛做馬伺候您!”


    “你看,這就是為什麽我不想當你這樣的大俠的原因,這你是管還是不管?”風離龍嗤笑道。


    玉逍遙又掏出一錠銀子來,彎腰輕輕放在那姑娘身前。


    “走吧。”


    “天下可憐人那麽多,你又幫得了幾個?”


    “能幫得了幾個就幫幾個。”


    “像今天這姑娘,你又不在她身邊一直跟著,這次你幫得了她,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能幫幾次就幫幾次。”


    風離龍搖搖頭,“你這人,活的真累!”


    “那你為何要出手幫她?”玉逍遙問。


    “小爺就是看不慣打女人的男人,我不是幫她,隻是心中不平罷了。”風離龍滿上了酒,“我這才叫逍遙快活,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身後是與非,喝酒。”


    “哈哈哈哈。”玉逍遙不由大笑起來,“說得好,喝酒!”


    酒是劣酒,一貫錢能買兩大壇,風離龍還嫌酒館老頭賣的忒貴了,但兩人依然你一杯我一杯,喝的好不快活。


    喝酒,喝的不是酒,是人。


    人對了,喝什麽酒也就無所謂了。


    “說吧,你這次來找我又有什麽麻煩事?”


    “唐七落在錦衣衛手裏了。”玉逍遙放下了酒碗。


    “他就算落在唐門手裏被抽筋剝皮跟我也沒有關係。”風離龍又倒滿了酒,“滿上。你要是非要去救他,可別算上我。”


    “錦衣衛楊天賜找上了我,開了個條件。”


    “什麽條件?”


    “找到金刀老六和玉蝶杯。”


    風離龍倒酒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壇子裏的酒灌滿了碗,從碗裏溢了出去。


    “哎呀,可惜了。”風離龍叫了一聲可惜,隨手把還裝了半壇酒的酒壇扔在一邊,酒壇頓時摔了個粉碎,裏麵的酒淌出來,浸濕了地麵。


    “你不肯幫我這個忙?”


    “是那個死了的金刀老六?”


    “是的。”


    “是那個丟了三十多年的玉蝶杯?”


    “是的。”


    “那這酒不能喝了。”


    “為什麽?”玉逍遙問。


    “喝了酒我就是你的朋友,就不得不跟你一起去做這些荒唐的事情,去找一個死了三十多年的人和一個丟了三十多年的杯子?那我一定是瘋了。”風離龍說。


    “好。”玉逍遙仰頭喝光了碗裏的酒。


    “好?”風離龍眯起了眼睛。


    “我本就不該來找你。”玉逍遙說,“此事太過兇險,也太過荒唐了。”


    “可是你就認識一個做殺手的朋友,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呢。”風離龍說。


    玉逍遙默然無語。


    風離龍端起了酒碗,仰頭喝幹了碗中的酒。“好。”他說。


    “好?”玉逍遙看著他。


    “誰讓我就你這麽一個朋友呢。”風離龍大笑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玉逍遙哈哈大笑起來,眼裏都笑出了淚。他舉起酒壇來,酒灌入了喉嚨,也灑在了他的臉上。


    “酒!”玉逍遙把酒壇遞給了風離龍。風離龍依樣而為,一口氣喝光了壇中酒。


    “六合刀重現江湖,這事到現在也都是盡是些捕風捉影,連半個可信的消息都沒有。”風離龍說。


    “六合刀本就是一個暗殺組織,作為一個殺手,你就沒聽過什麽風聲?”玉逍遙問道。


    風離龍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想了又想,這才猶猶豫豫的說道:“近日倒是有這麽幾件事,確實有些奇怪,但未必和六合刀有關。”


    “什麽事?”玉逍遙問。


    “就上個月,錦衣衛忽然大肆出動,四處搜捕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殺手,來抓我的就有幾個百戶,可惜本事都稀鬆平常,都叫我丟到江裏喂魚去了。我被追的煩了,才躲到青樓裏去享享清淨,誰想到我天生的勞碌命,還沒躲上幾天就被你揪出來了。”風離龍搖頭歎氣道。


    “這可能就跟楊天賜想要抓捕金刀老六有什麽關係吧。第二件呢?”


    “你可聽過梅上雪?”風離龍問。


    “風中花無影,梅上雪無痕。就是那個殺人無形,如梅上之雪,無跡可尋的殺手組織梅上雪?”


    “不錯,若說六合刀再現江湖,最先有所動作的就是如今的頂級殺手組織梅上雪了,畢竟同為頂尖的殺手組織,六合刀對梅上雪的威脅太大了。”


    玉逍遙點點頭,“正是。”


    “說巧不巧,就在江湖上剛出現六合刀重現江湖的流言的同時,梅上雪也向許多單幹的殺手發出了梅帖。”


    “梅帖?”


    風離龍從懷裏掏出一張素白色的帖子來,在帖子上,畫著一樹傲雪白梅。除此之外,再無半句話。


    “這事什麽意思?”玉逍遙不解的問道。


    “梅帖有兩種,紅梅帖,白梅帖。紅梅帖專取人性命,若收到此帖,三日內必定暴斃。”


    “從無意外?”


    “雪上梅從不失手。”風離龍肅然道。


    “那白梅帖呢?”


    “就是募集帖,意味著你的實力可以加入雪上梅了。”


    “哦?就這麽簡單?”玉逍遙有些意外。


    “簡單?”風離龍嘿嘿一笑,“收到白梅帖,兩月之內,若不肯加入雪上梅,就會收到紅梅帖。”


    “那雪上梅如此猖狂?”玉逍遙眉頭一皺。


    “就是如此猖狂。”風離龍點點頭,“想來再過幾天,我這張梅帖就要到兩月之期了。”


    “那你不怕?”


    “有何可怕?”風離龍笑道,“我一直想見識見識,梅上雪到底有多厲害。”


    “那此事既然有過先例,又有什麽奇怪的?”玉逍遙道。


    “奇怪的是白梅帖以往最多一年才發出一張,這次卻一口氣發出了幾十張之多。”


    “事反尋常即為妖,梅上雪如此反常的舉動背後一定隱藏了什麽。”玉逍遙沉吟道。


    “可是沒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或許,此事會和六合刀有關?”


    “我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玉逍遙微笑道。


    “怎麽去?我們連梅上雪在哪裏都不知道。”


    玉逍遙含笑不語,指了指他手中的梅帖。


    “哦?你是說?”風離龍的眼睛頓時亮了,“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風裏忽然傳來一股焦糊味。


    “不好了,怡紅院走水了!快去救火啊!”


    大街上有人喊了起來。


    玉逍遙和風離龍對視一眼,長身而起,施展輕功朝怡紅院趕去。


    隻見那個被風離龍教訓一頓後跑掉的於公子換了一身衣服,跟在一個身穿鬥牛服的年輕人身後,帶了許多錦衣衛,叉著腰站在著火的院子前,那身穿鬥牛服的年輕人頤指氣使,不許別人前去救火。老鴇披頭散發的趴在他身前地上,身上的衣服被撕的零七碎八,一眾怡紅院的姑娘卻不見了蹤影。燃燒著的怡紅院裏,傳來了慘烈的嘶吼和哭嚎。


    玉逍遙和風離龍縱身落在那個年輕人麵前,冷冷的看著他。


    “表哥,就是那個人。”於公子指著風離龍大聲喊道。


    身穿鬥牛服的年輕人一揮手:“來人呐,將這兩個放火的惡賊給我拿下!”


    “哈哈哈哈!”風離龍怒極反笑,手掌在腰間一摸,一把軟劍出現在他手中。“孫子們,記住了,殺人者,風離龍!”


    火,還在劈劈啪啪的燒著。


    放火的人,卻都已經死了。


    大街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的,盡是錦衣衛的屍體。


    有兩具無頭的屍身跪在被燒毀的妓院前,兩顆頭顱被端端正正的擺放在地上。


    一如貢台上的祭品。


    殺人的人卻已經走遠了。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那老鴇看著跪在麵前的兩具屍身,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她笑著站起來,一左一右的抱起了兩顆頭顱,轉身,投入了還在燃燒的火焰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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