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得厲害,看樣子還要下雪。


    那梁媽媽是陸太太的陪房,自來知道她的脾性,看著慈眉善目膽子小,實則心思深。


    一麵將灌好的湯婆子塞入被子,一麵道:“那小蹄子翻不起風浪,且不說是個丫頭,就算她是正經官家小姐,也配不上咱們三爺。”


    陸太太折著身子坐在榻,隨手撿起一顆栗子仁吃,“展兒比他兩個哥哥出息許多,就是從前黃家那四丫頭也是堪堪可配。”


    話音一頓,放下半顆栗子仁,“聽說老爺有意將孫家三小姐說給他,那丫頭我見過,水蔥似的人物,倒勉強能配。”


    梁媽媽扭頭道:“喲,那戶部尚書孫大人家三小姐,當真標致得緊。”


    陸太太挪了挪身子,端起腰肢,很有兩分得意,“畢竟是孫大人的原配夫人所出,模樣也像那先孫夫人,是一家兒女裏頭最出挑的。”


    “那敢情好,”梁媽媽給陸太太遞熱手巾,仔細擦淨了指頭牽著往床上引。


    “如此太太便能安心了,年輕男人到底喜歡有顏色的女人。從前黃家四小姐門第性情尚可,到底模樣上差了些。如今這位倒很登對。”


    這廂替陸太太換上寢衣,放下帳鉤子道:“太太從前總說老爺偏心二房,老爺其實心裏頭最惦記的還是太太和三爺。”


    不忘朝著陸家二姨太太的方向恨去,“哼,她有兩個小子一個姑娘又如何。大爺、二爺的婚事老爺隨意揀了地方小官的姑娘,不像對待三爺,精挑細選的。”


    陸太太沒睡,望著杏仁色的紗帳怔了怔。心裏比誰都清楚,當初家中老大老二成婚,正值陸仲成榮升兵部侍郎,為沽名釣譽做出不結黨的樣子,特意選的芝麻官結親家。


    自然,二房氣不過跳腳。老爺的前程要緊,她做當家主母的也不便置喙。


    眼下到了陸展,陸仲成費心挑選兒媳婦,也是為了仕途在盤算。從前定的黃家,自從先帝駕崩黃仁熙當麵頂撞新皇被革職,與黃家的親事便徹底不作數。


    而孫時謙是最有可能繼任內閣首輔的人選,加之從前在江南官場,陸忠誠與他有過不鹹不淡的交情,陸展娶他家三小姐為妻算得上好婚姻。


    她這輩子沒多少兒孫福,卻為兒女操盡了心。


    想起過些天要辦的認親宴,陸太太簡直臊得臉發熱。那姑娘真是寡顏鮮恥,爹有好幾個不說,嫁人也要嫁好幾迴。這樣的人以後要稱唿她為母親了。


    盡管和絮兒幾次打照麵印象不壞,但要認作女兒卻是兩迴事。


    空氣被炭火拔走水汽,熱得沉悶。陸太太同樣沉悶的聲音從紗帳中傳出,“那位的生母聽說還活著?”


    梁媽媽正在一旁的羅漢榻上繡著袖籠子,抬眼道:“蘇州那頭來的消息,說還活著,不日還要送上京來。”


    陸太太冷笑一聲,“想必母憑女貴,老爺要寵她了。”


    梁媽媽擱下繡繃子,眉頭籠起一個死結,“我看未必,聽說那人年老色衰,早是不成樣子。老爺那人您還不知道,年輕的都喜歡不過來,一個老疙瘩怎麽會在意。”


    陸太太閉上眼,低聲道:“人是會變的。那位到底是皇後,她的生母縱是個怪物,也值得老爺做文章。”


    做了幾十年的陸太太,她十分了解嫁了怎樣一個男人。陸仲成的野心隻怕連兵部尚書的位置都喂不飽。


    她為男人爭權奪勢的世界感到疲憊,也為女人明爭暗鬥的世界憂愁,“聽說那人叫碧落。”


    “嗯,是叫柳碧落,蘇州風月場上名噪一時的——”


    原想說妓女,梁媽媽忽然頓住,“橫豎都過去了,老爺吩咐把浣花居收了出來,在那位出嫁前,娘倆先往那頭住。”


    聞言陸太太掙紮起身,攪動紗帳亂晃,“那個碧落也來了?”


    “說是年前就到,趕在燕王娶親前。”


    簌簌地,窗外飄起鵝毛大雪,仿佛全都下到陸太太心裏去了,空前的涼。


    陸仲成風流快活,情債卻由她來還。他在前朝總能以正經由頭脫身,留下她困在宅子裏與形形色色的女人周旋。


    這雪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民間議論去年雪少今年雪多,想必會有個好年成。


    這日晨起,陸家大門前停著浩浩蕩蕩的車隊,堵得街麵水泄不通。


    李贇給的彩禮送了來,紅的綢布在雪地裏格外耀眼。小廝們忙將各色禮品搬到浣花居,領頭的婆子笑著請安。


    “您納福!王爺吩咐說您喜歡什麽家私,床榻或是書案春凳,凡有喜歡的樣子重新打。”


    絮兒盤腿坐在榻,全副心神都在碟子裏的榛子,鼻腔哼一聲,“娶個側妃何必勞師動眾,當心燕王妃扒了你的皮。”


    那婆子塗著紅臉蛋,因下手重,就像中了熱毒,笑起來顴骨聳起兩團紅肉,滑稽得很。


    盡管絮兒對她愛他不理,那滿臉的笑容依舊像決堤的水,流走一些又漫上來一些。


    兩片嘴唇不得閑,喋喋道:“哎喲我的貴人菩薩,您是怕在她手底下難熬麽!大可將心放迴肚裏。燕王妃病著呢,別說扒了老奴的皮,就是起身摑老奴兩巴掌都做不到咯。”


    蕭雲舒病了的事絮兒聽李贇隨意提過一嘴,並沒往心裏去。如今連個婆子都能隨意置喙,恐怕她在燕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婚期定在二月初二,倉促了些,不大像李贇事事講究排場,事事力求完美的作風。


    絮兒在心中堅定李辭沒死,至少沒被發現屍首,李贇才急於娶她,急於登基。


    她呸呸吐著殼,懶聲道:“巴結我可沒有賞,討賞找你們爺要去。”


    婆子笑嘻嘻應著下去了,剛到門口就轉了臉色,撇嘴朝屋裏啐了口,“什麽爛貨,還當她是皇後娘娘呢?也不看看自己斤兩。”


    人聲漸漸熄滅,雪又下起來。絮兒沒穿披風,立在門邊看著亂舞的雪攪動天地。


    幾天前李贇送她到陸家說的話響在耳畔,“咱們既要做真夫妻,就該守夫妻之禮。到日子再來接你。”


    絮兒被一左一右兩個粗壯的婆子拉著,動彈不得。目光如兩團火熊熊燒著怒意,“既然懂禮就不會霸占弟妻。”


    李辭背手立在風雪中,微微揚起臉,“他人沒了,總歸要替他好生照料你。”


    說著上前撫她亂了的額發掛到耳後,“夫妻總是要看相處,你還沒同我做過夫妻,怎麽知道不合適?”


    “蕭雲舒呢!”


    “她病了,”李贇收迴手,目光似兩塊燒紅的炭,灼熱地燙過來,“何況她那腦子一時清醒一時發昏,早坐不得中宮之位。”


    絮兒憤然道:“暢兒一定會以你為恥!”


    李贇握著拳頭輕咳了聲,溫柔的笑容頃刻斂盡,“我給他安排了更好的母親。何況,他原本就更喜歡你。”


    絮兒頻頻搖頭,為這被動局麵氣哭了。多想將李贇那張溫和的臉打得稀巴爛,無奈她手腳都被捆住了。


    李贇要拉她一起下地獄,還要拉著李暢一起下地獄。縱使蕭雲舒再討厭,她也不願奪去她的孩子。


    李贇抬手替她擦去眼淚,溫聲道:“二月初二來接你。別想著跑,城外都是北狄的兵,桑都滿世界在找你。”


    說著無奈笑了下,手背滑過絮兒臉頰,“怪就怪你美得過分,是個男人都想占為己有。”


    絮兒別過臉罵道,“無恥!”


    在她臉上摩挲的指端頓了下,李贇笑得肩膀震動,湊近道:“論無恥誰也趕不上辭弟,刪改聖旨奪走屬於我的一切。”


    絮兒抬眸,盯著他與李辭有幾分相似的容貌,輕蔑地笑了,“到底比不上你,父皇活著不敢言語,駕崩的時候倒有能耐弑父弑君。”


    一下子戳中李贇痛腳,他捏住絮兒的嘴,登時額間脖間青筋凸起,聲音不停顫動,“恃寵而驕?”


    絮兒感覺臉上骨骼要被他捏碎了,卻一點不肯讓步,“你就是李辭的贗品,不論他死了還是活著,永遠贏不了他!”


    李贇額側筋脈跳了跳,強忍怒意道:“待你嫁過來親眼瞧瞧,文韜武略,性情稟賦,我樣樣都比他強。”


    “來人!”他扭頭交代,“囑咐陸家務必將她看好,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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