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抖動雙肩很是傷心,桑都半跪在地看來看去。


    那眼淚比西北的雨水還要多,西北要是下這麽多雨,早成魚米之鄉了。


    良久,他起身囑咐,“來人,將蕭定川扶到禪房,請個大夫來看看,別讓他死了。”


    說著又看蔡南星,“還有他的……喂,你是蕭將軍什麽人來著?”


    蔡南星穿過來二十多年,一直養尊處優,從沒受過這份氣,端著貴婦威儀道:“我乃大啟朝太後,蕭將軍的親妹妹。你最好……”


    話音未落,便聽桑都道:“把這個女的洗刷幹淨,晚上煮了下酒。”


    沒有任何停頓,蔡南星聽見那一刻便暈了過去。


    絮兒大驚失色,北狄人也太野蠻了吧,文明程度還停留在吃人充饑階段?


    抬眸去尋蔡南星,見她被幾個北狄軍搬到柴房去了,絮兒心道不妙。


    不知她是否會淪為同等下場,北狄烹飪技法如何,會將她水煮,還是清蒸,或是紅燒。


    腦裏亂糟糟充斥臆想,忽然,眼前被一團黑影擋住,一並湊來顆笑盈盈的腦袋,“不哭啦?”


    絮兒不想搭話,轉了個方位去坐。一心記掛李辭這會兒到了哪裏,快到城門沒有。


    桑都一麵摸著耳朵傷口一麵笑,“牙口真好,想必也喜歡吃肉。晚上咱們一起吃?”


    要她一起吃蔡南星?


    想到這裏絮兒直打嘔,胃裏不停湧上酸水,剛咽下又冒出來。


    “你懷了大啟皇帝的孩子?”桑都問,黑亮的眸子閃著坦蕩的光。


    絮兒瞥他一眼又轉去看遠山的雪,“算你沒瞎。”


    桑都席地而坐,在她對麵笑,“沒什麽,不論這孩子是誰的,跟我迴去生下來就算我的孩子。”


    簡直不可理喻,絮兒盤腿坐在冰冷的地麵,不配合,不反抗,就那樣僵持著。


    不知過去多久,桑都欠了欠身,打個哈欠道:“隻要肯跟我走,我保證放過你們皇帝。”


    絮兒才不會相信,他們千裏迢迢殺入京城,不拿點好處斷然不肯迴去。


    從前聽廖媽媽說過,廣德帝時期北狄軍隊時常打過邊境,不拿到歲幣絲綢糧食,斷然不肯撤兵。


    她咬牙笑,“你說話能算話?”


    桑都以為她鬆了口,噌地站起身叉腰連聲大笑。那笑聲真是高亢洪亮,好似要把枯枝上的雪盡數抖落。


    “本王從不騙女人。”


    絮兒嫌煩,歪臉堵住耳朵。


    “太大聲了?”他躬身迎到絮兒跟前,放低聲音咧嘴,“這樣呢?”


    絮兒險些背過氣,這人可真夠狗的。


    眼下救兵未到,她久坐在此不是個事。而況肚子裏萬一有了孩子,豈非讓孩子在娘胎裏就受罪?


    她稍微放軟語氣,“不是信不過你,是信不過蕭家逆臣。需得親自見我們皇上迴了宮,才能放心同你迴去。”


    自然是騙人的假話,進了城,有兵馬掩護必定能助她脫身。


    這時,有個少年將軍從廟門匆匆跑來,躍上台階向桑都附耳說了些什麽,他漸漸笑出聲,點頭道:“捆在山門外,我帶著皇後去瞧。”


    一聽便知不好,絮兒的心提到嗓子眼,別是李辭一行人被捉了迴來。


    來至門前卻見北狄軍隊捆著集美與金枝扔在雪地。兩人嘴巴皆被塞住,身上的棉袍被扒了幹淨。


    讓人隻穿單薄中衣跪在雪堆,是要凍死她們還不能喊冤。


    絮兒正欲跑去為她們解繩索,桑都抬手攔下,“她們是你什麽人?”


    “好姐妹。”


    絮兒沒說是仆人,生怕北狄認為二人是不要緊的奴隸,把她們洗刷幹淨吃了去。


    桑都這才瞧見她慌亂,如在瞧新奇玩意。那委屈焦急的模樣,好似一頭被他逼到絕境的小鹿,眨巴著無辜大眼,可憐而柔弱。


    他有意賣人情,便道:“既是你的朋友就放了她們。”


    “不過,”桑都撫著下巴思忖片刻,冷哼了聲,“不過,現在就得同我迴營成就好事。”


    說著笑眼轉到絮兒臉上,“先把事辦了穩妥些。都說中原女人貞烈,有了夫妻之實就死死守著男人不再離開。但是你……看起來不規矩。”


    廢話,規矩的皇後哪能和他商量改嫁。聽見被搶去敵國,為了名譽早自刎而死。


    絮兒可舍不得死。不管境遇如何,人活著才有希望。


    她迴身道:“說話就說話,不必湊這樣近。”


    桑都後退半步,笑著抱住手臂,“這樣呢?”


    “隨你吧。”


    絮兒不耐煩和他多說,抬起他胳膊走去為集美與金枝鬆綁。悄聲囑咐,“先往宮中打探情況,若不對勁將萬歲爺轉到隱春園暗閣療養。”


    “小姐,你呢?”集美哀聲問,雙眼早是紅腫如桃。


    絮兒望著遠山白雪,唿出一團白霧,“我不打緊,橫豎那北狄王爺暫時不會殺我。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說著從袖中摸出一道平安符,“原是給腹中孩兒所求,隻怕這孩子沒命生下來,給咱們爺護著吧。他可不能再出差池。”


    集美蹙眉忍痛道,“皇上醒來如何交代?”


    絮兒迴身看向嘉福寺,隻見桑都領著一群北狄漢子守在門口。兩手拽著革帶,笑出滿排白牙。那一身玄色緞襖,使他如同地獄來的催命鬼,冷酷可怖。


    “該怎麽說就怎麽說,他必定會來救我。”


    絮兒輕歎一聲,去瞧金枝和集美蒼白的臉。


    “就怕……”


    金枝欲言又止,絮兒被北狄王爺擄走,必然清譽受損。哪怕日後朝廷打了勝仗接她迴宮,流言蜚語到底傷害帝後情分。


    集美也擔心,握住絮兒的手,“小姐,我不能放著你涉險呐!經此一難迴宮,朝廷為著體麵必然罷後重立,前朝有過先例。”


    絮兒覺出她們的顧慮,望著皇宮方向出神,“他不會的,皇上那人做慣了孽障,從不講虛名。”


    見勸不住她,集美從懷中摸出一根細細金簪,“小姐收好,用以防身。待萬歲爺安全,咱們的人必定殺迴來,最多不過今夜亥時。”


    火速營救不現實。沒有朝中勢力接應,北狄斷然不敢闖到京城作亂。


    雖不抱希望,絮兒卻寬她們的心,“成,等你們的好消息。”


    說著領二人到馬車前,看她們先後跳上車,交代車夫道:“務必將兩位姑娘護送迴去。”


    馬夫早嚇得尿了褲子,褲襠濕一大片,滿身腥臊在提醒人們即將成為亡國奴的事實。


    這廂馬鞭揚起,眼看要走。集美與金枝早哭成淚人,握住絮兒的手不放。


    金枝抿唇想了想,到底跳下車,“集美姐,你迴去吧!橫豎我在世上無牽無掛,陪在娘娘身邊有個照應也好。”


    集美爭著要跳下車,被絮兒攔住,“金枝要跟我不攔著,但你不行。橫豎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還得靠你找陸展商量對策。你迴去,便是幫了大忙。”


    金枝也勸,“集美姐,這時候不必講義氣,放心,我原先這條命就是娘娘救迴來的,必定以死護住娘娘周全。”


    幾人嘁嘁噥噥說著,邊說邊流淚。負責押送她們的北狄將軍不耐煩,哆哆哆的馬蹄聲圍在車轎周圍,如同警報在催促。


    集美強打精神,用拳頭擦去眼淚,重重點頭,“我一定會來救你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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