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沒等他的雄心恢複,便聽大門外響起一陣急促敲門聲。


    蕭定川使個眼色,“去看看。”


    倩娘嬌聲推脫,“場院裏有個死掉的婆子,萬一人家進來搜查,不就暴露了麽。”


    蕭定川略一想,便道:“你就說老母親病重,家中不方便見客。”


    倩娘無法,隻好撐傘走到大門,由裏開了一條縫,露出小半邊臉。


    卻見個英姿勃發的年輕男人領著一隊士兵立在房簷下。來人皆穿鬥笠,舉著火折子,神情頗為緊張。


    “請問軍爺找誰?”


    陸展道:“姑娘可見過一個四十多歲身中數箭的男人?”


    倩娘搖頭,擠出羞赧的笑,“母親病重,整日都伺候在床前。這幾天沒出門,並未留心有人路過。”


    陸展見她臉色憔悴,發髻鬆散,顯出伺候久病之人的疲憊。正要帶人離去,瞥見她雪白的寢衣領子沾著新鮮血跡,被雨水一潤,衝成淡紅的顏色。


    陸展伸手擋住門,倩娘心下一跳,故作鎮定,“官人還有吩咐?”


    陸展從袖中摸出二兩碎銀遞去,“姑娘好孝心。打擾尊夫人養病實在該死。這點銀子當是賠罪。”


    倩娘真有些感動,遇到了講理的好人。


    還是那樣一個倜儻英俊的好人。


    她扯著唇角苦笑了下,推開銀子,“多謝官人,沒幫上忙哪裏受得。”


    陸展上前一步,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尊夫人得的什麽病?我認得京中有名的太醫,可替姑娘解難。”


    那雙桃花眼真是溫情脈脈,倩娘不免臉色一紅。當來人是輕浮子弟,見她頗有幾分姿色,預備勾兌了她去。


    她掩口笑了下,聲音格外嬌柔,“老人麽,腰腿疼呀。一到下雨天就愈發疼起來,整日下不來床。”


    陸展垂下腦袋淺笑,手上猛然發力,將門一下子拉開,指頭在倩娘衣領摩挲兩下。


    “姑娘,尊夫人既然隻是腰腿疼,你的衣裳如何會沾血?”


    倩娘大驚,臉色仍然鎮定,“官爺好沒正經,這是女人家的月信。你要瞧,奴家這就給你瞧。”


    說著解開褲帶就要往下脫。陸展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到底拉不下臉給年輕姑娘檢查月事。


    轉身吩咐,“你們三個往前麵找,你們三個往後找。別讓齊王妃久等。”


    倩娘便知來人是絮兒的人。忙係好腰帶,湊到陸展身邊。“你是齊王妃的人?”


    陸展迴身,目光定在她興奮的臉上,“你知道我們王妃?”


    倩娘點了下腦袋,“我和她大有交情。”


    她迴身透過院門看正屋,沒瞧見蕭定川追來,壓低聲音道:“齊王妃要找的人就在這裏,但他穿了護心甲,隻傷了腿,並無性命之憂。還有,北狄與宣府鎮交界的地方,屯有十萬兵馬,告訴他們務必小心。”


    陸展心下駭然,蕭家為了謀取皇位,不惜勾結敵國,真是死不足惜。


    說著就要跨進院門生擒蕭定川,倩娘攔道:“那人最是狡猾,我在這裏拖了時辰,隻怕他起疑溜走了。趕緊堵住巷口道路,往城門多派人手,他今夜就要出城。”


    陸展惱恨跟來的人馬不過十個,將銅錢巷圍得水泄不通至少要三四十人,更別提還要挨家挨戶搜查。


    陸展道:“姑娘保重,這就安排人手盯住巷口。”


    說是如此,陸展留著心眼守在周圍。唯恐中了這女人以退為進的陷阱。畢竟對方提起齊王妃的交情,卻沒說具體有什麽交情。


    倩娘轉身關門,靠在大門後半天沒喘勻氣息。


    她還不想死。


    方才與官兵周旋那麽久,蕭定川必然會懷疑她出賣了他。


    倘若官差沒抓住他,以蕭定川的性格必然會殺個迴馬槍將她碎屍萬段。


    迴到正屋,倩娘失魂落魄地關上門。被雨水打濕的額發亂貼在臉頰,蒼冷而潦倒。


    蕭定川已不在床,躺著的是已經死透的婆子,蓋著棉被。


    遠遠瞧見,還真像個重病的老婦人。


    倩娘鬆一口氣。想他必然嫌這裏不安全,逃走了。有種從是非旋渦逃脫的快慰。


    忽地脖間一涼,閃著寒光的劍架到她脖頸。劍的那頭是換好夜行衣的蕭定川,笑得寵溺。


    “心肝兒,你和官兵說了什麽?”


    倩娘感覺脖間一陣刺痛,是皮膚被劍割破了。


    她強打精神,“外頭有一隊兵找你。我照原話說的,母親病重整日不得閑出門,沒留心看誰路過。”


    “噢,”蕭定川笑了下,不怎麽相信,“說這幾句話用得著兩炷香的時間?”


    不知哪裏來的膽識,倩娘往前走去,沿著那柄寒涼的劍。


    劍刃磨著她軟嫩皮膚,割出更深傷痕,血順著流了出來。


    倩娘的聲音發冷,“自然是不信,說我衣裳沾了血非要進來搜查。”


    “你照實說了?”蕭定川收斂了笑,仰起淡漠的麵孔,“想死麽?”


    倩娘卻笑,依舊順著劍向前滑動,深刻感知到脖子傷痕越來越深。


    這一刻她想,索性就這樣死了吧。從汙泥般的人生解脫出來。


    然而求生的意誌占領了腦袋,她道:“我說那些血漬是女人家的月信。他想看,立刻脫下褲子讓他查。”


    蕭定川這才放下劍,一手將她摟在懷,一手摸她的傷口,“傻丫頭,又不是懷疑你,何必自己傷自己。”


    屋外風聲大作,雷電交加,雨點子如同千軍萬馬在廝殺。倩娘凝神聽著一切喧鬧,心卻無比寧和,對男人的厭煩到達頂峰。


    她緩緩推開蕭定川,別過臉,“我去給爺提水洗澡。”


    “不必忙,”蕭定川搖頭,警覺地往窗邊門邊望了望,“我連夜出城。”


    倩娘知道官兵在銅錢巷設下埋伏,樂意他去送死。


    生怕他不去,假意勸了勸,“下這樣大的雨,你身上還有傷,何必冒險出去。何況官兵未必走遠,我的謊話也不知人家信不信。”


    這話不見半點風月女子的矯揉做作,倒有兩分真心。


    蕭定川沒忍住,捏著她下巴親在唇上,“倩娘,等我迴來。”


    說罷果斷出門,飛身跳上房頂,踏瓦而去。


    真是自大,誰說過要等他!


    倩娘翻出牙粉使勁刷牙,直刷到滿嘴都是血才停下。


    這些日子一有空她就嫉妒白絮兒,用以填滿被囚禁的空虛時光。


    白絮兒出身不好,卻極其幸運。往後是千尊萬貴的皇後娘娘,還能得到李辭至高無上的愛。


    然而,倩娘比誰都希望白絮兒能輔佐李辭成功奪嫡。


    如果說對李辭的愛讓她迷茫,那麽對蕭家的恨足夠令她清醒。


    大雨滂沱,接天的雨幕為人間搭起戲台。


    蕭定川以為他是戲文裏演的,千裏走單騎的關羽。不曾想是敗走華容道的曹操。


    竄上房頂剛走沒幾步,從旁邊矮牆躍上一個高壯的身影,將他的去路截斷。


    “蕭將軍,雨停了再走不遲。”


    陸展笑著寒暄,說話間利劍已出鞘,腕子轉出個漂亮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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