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宮中宴飲取消,絮兒坐在肩輿聽太監說李效瘋了,驚愕之色久久褪不下去。


    “好好的人哪會說瘋就瘋?”


    聯想到的都是李效在隱春園裏和金枝、集美打雪仗的樣子,難以置信。


    那太監朝錦鸞宮的方向努嘴,“養在別處大約還成,養在那裏發瘋都是輕的。”


    聽他對陳貴妃頗有微詞,絮兒壓低聲音問,“何以見得呢?”


    “從前在那處當過兩年差,不好說前主子的壞話,不過是看不過眼。七歲的孩子,為給他練膽,叫宮人從房簷上丟下來給人接住。”


    說著不屑哼了聲,“虧奴婢接得及時,殿下臉都嚇白了。”


    絮兒駭然,陳貴妃真的好瘋!


    一時揪心得緊,捂著心口道:“勞公公往錦鸞宮傳話,我想見靖王殿下。”


    那太監是皇上的人,從前被派去給貴妃撐腰,後來實在看不下貴妃的做派,又迴皇上身邊伺候。


    自然是不肯去的,一並耐心勸絮兒,“這個節骨眼兒您又何苦去碰那毒釘子,且不說人家不感激,反猜測您是去瞧笑話,白惹一身不痛快。”


    道理雖是那樣的道理,絮兒到底不能坐視不管,仍是堅持往錦鸞宮去。


    錦鸞宮門前,早前迎待她的嬤嬤福身勸阻,“王妃留步,今日娘娘與殿下皆不見客。”


    看絮兒眼眶紅紅的,不停伸著腦袋往宮門裏頭看,嬤嬤低聲道:


    “知道您憂心殿下,如今太醫院當值的不當值的都給皇上叫了來,必定能診個明白。您先迴去,若有什麽差人來告訴一聲,奴婢必定照實迴話。”


    絮兒聽她說的有理,正苦於錦鸞宮沒有可靠的人傳信,便借機試探:“姑姑心慈,勞姑姑留神聽著,若殿下醒了或是想吃什麽玩什麽,務必差人往隱春園知會一聲。”


    說著撥下手上的一隻瑪瑙鐲遞去,“一點心意,請不要推辭。”


    那嬤嬤略一愣神,也是眼圈紅紅的。雖說被皇後安插過來盯著錦鸞宮的動靜,見李效瘋了到底不忍心。


    她輕聲應和收下,又福身,“奴婢明白。您先請迴吧。”


    絮兒這才隨轎輿出宮。既至宮門,見隱春園的車轎停在不遠處,張穩、陸展各帶一隊人馬護在左右,就知車裏坐著李辭。


    絮兒心下難受得緊,說不上是為李效,還是別的情緒。好像一旦與這錯落華美的殿宇沾邊,人就會變得不幸。


    她拖著步子捱到車前,李辭打車簾出來拉她,兩人對坐兩端,皆沒說話。


    馬車趕起來,李辭看她哭紅了眼睛,方挨去摟著,“嚇著了?”


    絮兒垂著腦袋看哭濕的絹帕,聲音沙啞,“十弟怎麽會瘋?”


    李辭雖是難以置信,語氣極力平和,“他心思重,平常不大與人結交。什麽事情隻顧悶在心裏琢磨,於健康有礙。其實說不上瘋,不過是一時痰迷心竅,下了痰祛了燥,大約沒妨礙。”


    聽他說得有理有據,字字溫柔,絮兒知道必定是在寬慰人。


    錦鸞宮那鄭嬤嬤才說了,所有太醫都被請去診治。若非疑難雜症,何至於鬧得那樣大?


    她含淚貼向李辭心口,狠狠抽噎兩下,聲音不受控製地抖,“真怕你也那樣。”


    絮兒第一次有不能失去誰的感覺,七歲時爸爸離婚離家,她那時小,隻是哭。論及難過,比不上媽媽分毫。


    如今貼靠在李辭溫暖可靠的胸膛,像個賊大冷天偷來件襖子,生怕給主人家發現拿迴去。


    她兩手環住李辭的腰,貪戀地蹭在他胸懷,蹭得那青色冕服滿是粉白的脂粉。


    咕噥道:“你平日也悶得不行,什麽心事都不往外說,就會擺個臭臉,真怕你家有祖傳的大病!”


    這話李辭聽著既覺新鮮又覺心酸,往懷裏窺她,“馬上十八的人了,還像三歲孩童哭鼻子。”


    絮兒抽動鼻翼,緩緩吐出兩個字:“放屁!”


    這才破涕為笑立身起來抹淚,“像三歲還不好?什麽都不用做,有人哄著有人偏愛。”


    李辭貼過去一點,半笑不笑地,“往後每一歲都有人哄有人偏愛,豈不更好?”


    絮兒正抬手擰他胳膊,見他穿得厚到底作罷。


    靠在車壁上又想起李效,喃喃道:“錦鸞宮有沒有人和他玩三國殺呢?他緊張時總啃指甲,拇指全是血印子,不知貴妃娘娘知不知道?”


    李辭眸色深斂,也靠到車壁閉目養神,“大約不知道。她那個人,即便知道也覺男子漢不該有膽怯的時刻。”


    他今日戴五珠九旒冕,襯得那張冷臉更為矜貴威嚴,隻是胸前被蹭上了胭脂,顯得不倫不類。


    正是這樣不倫不類的時刻,使他看起來像個活生生的人。否則與太廟裏掛的死人像有什麽分別?


    絮兒不要臉地想,這是她的功德。


    可惜李效沒能那樣幸運,她想起來問,“王爺,十弟倘若治好了,今日捅了大簍子還能議儲嗎?”


    李辭沉聲笑了下,眼睛仍是閉著,“打一開始就沒他的事。”


    絮兒瞪圓眼睛,眨巴兩下沒眨巴明白,“他代天子祭天,還有那麽多大臣擁戴。”


    李辭淡淡笑著,“父皇那個人,慣常喜歡使障眼法。”


    假作真時真亦假,這世上真真假假的事情多了,哪怕親如夫妻、母子,也難保證都是真心。


    那廂陳貴妃從永壽殿出來,已是二更末。鬧這一整天,她還沒好好看過李效。


    臨睡前來到錦鸞宮偏殿,當值太醫忙起身行禮,她略擺手,“如何了?”


    太醫麵露難色,嘴上仍是寬慰,“殿下雖未醒,然高熱已退,譫語之症有所緩解,於性命無礙。”


    陳貴妃溫聲道:“知道了,你們先出去。”


    秋禾領著太醫退到外頭候著。貴妃獨坐在李效床前,因是母子獨處不必裝模作樣,便有一縷嘲諷從嘴角流出:


    “不中用的廢物!”


    說是如此,眼淚先一步滴落。


    她拉起李效瘦削的手,適才發現拇指指甲被啃得短短的,險些蓋不住肉,四周結了一圈厚厚血痂。


    陳貴妃眉心抖了抖,問自己,“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能啃成那個樣子,想必有些年頭。


    盡管心海泛起驚濤駭浪,她絲毫不敢檢點自己作為母親的過失,生怕給自己安上養育不當的罪名。


    李效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否定對李效的養育方式,就等於否定她汲汲營營的一生。


    陳貴妃捧起那手細瞧片刻,又放迴被裏。


    細看李效那副睡顏,不像執掌天下的君王,到底還是像孩子。


    貴妃自嘲地笑,“投胎做我的孩兒,你有什麽不知足?”


    “母妃像你這樣大的時候,已經進宮封了美人,一並讓你大舅舅做了進士。你如今不過隻是讀書,旁的都不要你操心,還不知足?”


    “別想著裝神弄鬼就能混過去。這可憐樣子做給你父皇看?那倒不必,他是天下第一心狠之人。給我看也不必,你知道我向來看不上軟弱的人。”


    稍一頓,起身往李效耳邊囑咐,“咱們娘倆再辛苦一陣,隻待把你三哥、五哥鏟除,往後日子便好過了。聽話,啊?”


    說完便出門喚太醫與宮女進來伺候。


    不知過去多久,李效在昏黃的燭光裏睜開通紅的眼。因為憤怒,白眼仁布滿血絲。


    少年的叫喊聲徹夜不絕,穿透幾層院牆,“殺!殺!殺!殺死他!把他們全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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